第一百零五章 七星花(八)
若说先前她待过的石室是九洞十八窟,眼下的便是独门独户。
与其说是石洞,不如说是石屋,一墙一砖都可窥见主人的心思缜密,虽然布置简陋,但是相当周全。
院中的木马精致生动,表面磨砺地平滑齐整;东边是十层台阶高的爬爬梯,每一阶都压得结结实实;西边是一个超大的木质沙盘,约莫两丈长一丈宽,沙子细腻干燥,里面还有木质的铲子、小桶等工具;院子的角落里还有几个大小不一、涂了不同颜色的木球,由楸木制成,轻便却坚韧无比。
俨然是家中有孩子的人家。
前院是孩童玩闹的天堂,后院便是真的人间天堂。
树洞中的世界,没有星辰日月,昏暗的天空下,是无尽的紫色。风轻轻地吹拂着,忧伤的七星花摇曳,在一缕淡淡的清香中,点点白光轻柔优雅地从花间飘离,飞往虚空的国度。
随影把她带到院中一石桌旁坐下,“姑娘等我一会儿,”随即熟门熟路地进入石屋拿了一只白玉臼和玉杵,然后来到后院的花海,小心翼翼地从最边缘采了一株七星花。
回到院中坐在慕云卿身边,仔细地将花瓣和叶子分离,七星花可明目定神,枝叶却有灼烧的作用,若是不小心将叶子混了进去,慕云卿的眼睛就真的没救了。
“姑娘,把你的山泉水取一些出来,还有,将你眼上的白绫解下。”
慕云卿拿出一竹罐泉水,就着泉水洗净花上浮尘,放入白玉臼中用玉杵碾碎,混着泉水调成糊状,然后将其均匀地抹在白绫上,复又盖在她的眼睛上。“连敷七日,约莫就能好了。”
慕云卿点点头,也就是说他们还要在这待上七日。
空气中弥漫着幽幽的浅香,宁静怡人,他们似乎离开了纷争,来到了一处静谧的山谷,“这里没有主人吗?怎么方才好似没有听到说话的声音。”
“从前是有的。”随影将她带到屋内,慢慢来到一处石榻边,“后来没有了。”
沉默了一会儿,慕云卿开口道:“是影燊吗?”
随影忽然笑了:“姑娘为何如此猜测?”
慕云卿摸索着石榻,光滑圆润犹如玉石质地,与院中的石桌石椅一般,这里的主人特意将家具磨砺平滑,“这里的物件都被主人细心磨砺过,你又如此熟悉这里,想必是你亲近之人,或是与你有关之人。若非如此,常人来到陌生之地,翻找寻物定不会这般小心。”
“你都看不见,怎知我小心?”
慕云卿收回手,“你一进门便寻找白玉臼和玉杵,速度很快动作极轻,我在外头没有听到半点铿锵叮当之声,可见你熟悉这里,对这里的东西很是宝贝。”如她这般马大哈,在家时洗个碗都能不小心掰碎了,磕磕碰碰更是难免之事,家中有几个碗碗沿磕了口子,某次划破了手指,只得扔了。
“不过是习惯轻拿轻放罢了,被姑娘一说倒成了了不得的优点,”随影没有都发现自己对待这里的一草一木会如此在意,在意到哪怕主人已经消失了几百年,这里依旧光洁如初,暗香如故。
“我与你虽然相识甚少,却感受到你素来不愿与人结交,也不喜吵闹,我并无冒犯之意,随影大概是不愿现于人前吧。”
随影随手轻点石椅,石椅轻轻地上浮飞到石榻边停住下落,触地之声几不可闻,便是他再怎么小心谨慎,百年过去,这张石椅上仍是裂了一条缝,“姑娘说的不错。随影不喜喧闹,也不喜见其他妖兽,甘愿守在蛇窟,闲时采些花草,时不时去看看母亲,如此便很幸福。”
“你先前曾说石室是你母亲所建,那么此处石屋,想来是父亲所建。不知我猜的可对?”正如她上次猜测的,他们不得不分开,可是又放心不下,因此选了一个且近且远的距离。
随影幽幽叹了一口气,“是,”正当慕云卿想要接着往下说时,他却突然站起来道,“姑娘且休息,随影去附近走走。”
感知到他的气息渐渐远去,慕云卿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天知道她是一个资深的侦探迷,对于这种爱恨情仇最是好奇,恩恩怨怨缠绵不休引发的一连串烧脑案件,扑朔迷离却又引人入胜,叫她忍不住想吃瓜。
“我的眼睛什么时候能好……快点好吧……这里好像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影”是物体挡住光线时所形成的四周有光中间无光的形象,亦指不真切的形象或印象。
山谷随了主人,这里没有飞鸟歌声充斥在山谷间,去唤醒郁郁苍苍的树,也没有松鼠吱吱的叫声,来讨论黑熊的胖和野猪的壮,唯有风偶尔拂过山间,沙啦啦地响着,哗啦啦地晃着,怡然自乐间漾起无法抑制的舒然,却又更显孤独和死寂。
后来的几天和往常一样,随影每日采摘新鲜的七星花为她换药,闲来无事,慕云卿说着在现世时听闻的段子给他听,逗得他哈哈大笑;他也将看过的话本子上写的狗血故事大致复述出来,然后和她一起吐槽。
“姑娘觉得那张生如何?”
慕云卿直接呸了一声,“不过是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书生,空有秀才之名,做那始乱终弃之事。”
随影连连点头,“书中曾写,婢因谓张曰,‘郎之言,所不敢言,亦不敢泄。然而崔之姻族,君所详也,何不因其德而求娶焉?’
张曰,‘昨日一席间,几不自持。数日来,行忘止,食忘饱,恐不能逾旦暮。若因媒氏而娶,纳采问名,则三数月间,索我于枯鱼之肆矣。尔其谓我何?’”
慕云卿直接骂出声:“说白了就是不想负责,什么相思甚苦情难抑,好话谁不会说,崔莺莺也是见识的少了,才被他三言两语所骗。”
“大凡天之所命尤物也,不妖其身,必妖于人。使崔氏子遇合富贵,乘宠娇,不为云,不为雨,为蛟为螭,吾不知其所变化矣。昔殷之辛,周之幽,据百万之国,其势甚厚。
然而一女子败之,溃其众,屠其身,至今为天下僇笑。予之德不足以胜妖孽,是用忍情。”(出自元稹《莺莺传》)
他将这一段慢慢说了一遍,语气由一开始的叹息到后来的生气,也学着慕云卿呸了一声,“披着人皮不干人事的东西。”
“玩弄女子感情,最后还将自己的恶劣品行推到女子身上,说什么自古美人多妖孽,害人害己,他的德行不足以战胜妖孽,这不就是在说都是美人的错,是美人蛊惑了他,他不得已只得克制感情。”说着说着慕云卿就来气,这种家伙就是陈世美。
亏得原文中把张生描述成那般好模样好性情:性温茂,美风容,内秉坚孤,非礼不可入。或朋从游宴,扰杂其间,他人皆汹汹拳拳,若将不及,张生容顺而已,终不能乱。
随影当时躲在树上凉快吹风,听到说书的路过茶摊歇脚时说起这个故事,气得蛇尾都快打结了,一边气张生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负心汉,一边气崔莺莺是个恋爱脑为了所谓的爱情不管不顾,连女儿家的贞洁和名声都不要了。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叹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啊。”
抛却种族的不同和各自的偏见,一人一妖相处地倒是十分融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