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势陡峭,林木茂密,白日晴光直照之下,一棵参天枯树之前,矗立着一块巨大的黑石,石上两个血红的大字刺人心目——“禁地”。
齐小蓝看着巨石,眼中生出敬畏之色,在石前停下脚步。
贞子手指巨石,说道:“这‘禁地’二字,可是在说,前面的这片山林,就不许我们进入了?”
紫裳道:“蓝儿无需惧怕,此处早已不是圣天禁地了。”说话之间,秋水般的眼眸看向前方,大声说道:“前方是哪路朋友?无需在暗处藏身了!”
紫裳话音一落,密林之中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有人大声说道:“人生何处不相逢!不想在这万里海涛之上,圣天遗迹之间,又遇到紫大美人!不知那位唐知事可在大美人的身边?那位唐知事,本官甚是想念,只想早日见他,一叙故旧之情。”
唐轩心中一懔,听出是林鹏的声音。
紫裳笑道:“原来林后洞前竟是林状元、林大人!潞州一别,已近一载,不想今日竟在天涯孤岛、圣天禁地重逢,真是天假其缘、天使然也!”说着从囊中取出连响短铳,又道:“至于唐知事、唐大人嘛,他心中也时时挂念林大人,稍后两位便可相见。只是眼前叶繁林密,不见天光,恐有山鬼林魅深藏其间在暗中害人,因此本座不得不将随身携带的连响火铳放上两铳,以驱鬼辟邪,林大人还需闪到一旁,以免被火铳误伤。”
说罢,向林中连放两铳,又将火药炮子重新装填,遂手提短铳,向唐轩等人轻声道:“我们这就过去。”
唐轩四人小心穿过密林,只见密林之外,是一个巨大的山洞。十余人衣冠鲜明,神色冷傲,立于山洞之前。当先一人身长玉立,面目冷峻,一袭白衣,腰悬长剑,正是林鹏。李怀宗与一名蓝衣男子分别站在林鹏的两厢,七、八名锦衣侍卫,立于三人身后。其中一名侍卫,身背一壶雕翎长箭,手中一张大弓,正是那张“野芒”神弓。
见唐轩四人出了密林,林鹏笑道:“唐知事、紫美人别来无恙!那日潞州魔云雪谷匆匆一别,实让本官心中牵挂。好在后来得遇小林太医之妹雨儿姑娘,才知两位尚在人世。”
李怀宗目光阴恻,看着唐轩,说道:“你这逆贼诡计百出,屡屡逃过国法的严裁。嘿嘿,天日耀耀,大海茫茫,在此孤岛之上,今日看你还往何处可逃?”
贞子抬手一指李怀宗,大声说道:“你是何人?为何对唐大侠如此无礼?”
齐小蓝细眉轻挑,面色冷寒,手入囊中,手指紧扣细雨梨花钉。
林鹏笑道:“唐兄手段着实高明,竟从蒙古一路风流到了东赢,真不愧江湖第一淫贼之名!”说着面向齐小蓝,又道:“这位清秀的小姑娘,把白皙的小手探入囊中,可是要发射暗器?小姑娘手握暗器倒也没有什么,只是要稳住心神,不要心中一怕就将暗器发出。你可知道,这里至少有五人乃是武林一流暗器名家。你的暗器还未出手,他们的暗器早就将你这张清秀的小脸打成蜂窝一般。”
说话之间,林鹏冷锐的目光直视紫裳手中的短柄火铳,说道:“紫美人手中之物,可是蓝裳所遗神器?今日我们旧友相逢,畅叙往昔之情,手中若是提着这般火爆的东西,岂非有煞风景?”
紫裳道:“早听说此岛之上,有山有水,有蛇有虎,有鬼有魅,有怪有妖,若不身有所持,我一个病弱的女子,如何敢涉足其上?”说着满眼笑意,缓缓将短柄火铳放回囊中,又道:“既然遇见清正果敢、惜花怜玉的林状元,这个小玩意儿也就用不着了。有武功天下第一的林状元在此,那些蛇虎、鬼魅早已躲得无影无踪了。”
林鹏笑道:“紫大美人真是错投了女儿身,若是生为男子,岂非宰相首辅之才?”
紫裳笑道:“彼此,彼此,林状元若是生于帝王之家,此刻,岂非早已君临天下!”
此言一出,李怀宗等人神色俱是大变。
林鹏面色平静,放声大笑,说道:“俗话说得好:天高皇帝远。如此圣天灵地,海外野疆,你我故交,当可畅所欲言,全无禁语。便是你我一人一句接连痛骂当今圣上,也是无妨。”说着侧目看向那名蓝衣人,笑道:“刚刚本官之言,不知叶百户以为然否?”
叶百户急忙抱拳躬身,说道:“刚刚飞过一对蝴蝶,很是特异,每只只有一只翅膀,但两只蝴蝶并在一起,竟也翩翩如常。卑职一时新奇,目不错睛,以致错分心神。大人与这位姑娘之言,卑职全未听见,还请大人赎罪。”
林鹏道:“今日非行公务,目及蝴蝶、蜻蜓,着些野趣,亦无不可,叶百户无需挂怀。”
李怀宗一脸媚笑,说道:“叶百户刚刚看到一只翅膀的蝴蝶,而卑职却是看到生着七只脚的两条蛇,他们互相搀扶着大摇大摆地走下山去,卑职更是留意,也是有些分心,只隐约听到大人说了一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人与那妖女的其他话语,卑职未曾听见。”说着回身向一众侍卫说道:“你们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
众人一齐躬身说道:“卑职看见天上飞着的一只翅膀的蝴蝶,看见地上走着七只脚的长蛇,只是听见林大人山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贞子一脸懵懂,向紫裳说道:“紫姐姐,这些人是做什么的?我看他们像是在演我们日本的狂言能剧。”
紫裳笑道:“贞子妹妹就是聪明!林状元、李御史这些大人们,他们每天都在演戏。上面演给圣上看,下面演给百姓看。他们谁演得好,圣上就升他做更大的官。他们谁演得好,百姓就会从心里佩服他,说他是天上的星宿下到凡间。”
贞子眼中闪着纯净的目光,说道:“那圣上需要演戏吗?”
紫裳笑道:“当然要演了!圣上更须把戏演好,不然圣天会塌,灵地会陷!说着仰头看天,只见青天白日,摄神炫目,飘幻出七彩灵光,于是又道:“贞子妹妹,其实全天下哪里都是一样,你们东赢亦是如此,你姐姐、胜元、持丰他们每时每刻都在演那狂言能剧,只有你姐夫,那位将军大人,大多时候不喜演戏。”
李怀宗眼皮一撩,眼中射出阴冷的黄光,大声喝道:“大胆妖女,竟敢诬蔑圣上,嘲讽大臣,只此一条,便是凌迟大罪!……”
林鹏轻轻摆手,示意李怀宗不要再说,随即微微一笑,说道:“紫美人一语道破天机,当真有灵悟之气!”说着转头看向洞中,又道:“可惜了!洞中石壁上的那些圣贤文字,若是不被毁去,紫美人定会悟出其中的奥秘!”
紫裳笑道:“林大人绝顶聪明,乃是状元中的状元,居然也认为那些被毁去的文字中隐有秘辛。记得去年冬日在潞州天朋楼上,锦衣卫中那位孟小大人曾言:‘世人嗜武之贪心,岂是那禁地两字所能止住!此处传言,皆乃妄谈!本座以为孟小大人之言甚是有理。”
林鹏轻轻点头,说道:“小孟这话,初听却是理。小孟这孩子,有时真是讨人欢喜,有时又太过聪明!”说着回身看了一眼石洞,说道:“洞中石壁,本官稍做观览,便被紫美人那燕语莺声打断。此刻本官想邀请紫美人一同观赏,也好让本官沾一沾、借一借紫美人的灵气,不知紫美人能否赏脸,答应本官?”
见紫裳微笑不语,林鹏笑道:“若在通都大邑,如遇唐兄,本官定将唐兄捉拿归案,以肃国法。但本官率部在此孤岛野疆,就如同大将在外,自有便宜之权。今日本官便与唐兄各行其事,两不相扰,不知唐兄意下如何?”
未及唐轩说话,紫裳笑道:“唐知事生来胆小,林大人今日不去擒他,在他心中已是万幸。莫非林大人还以为他要拿你不成?”
林鹏笑道:“紫美人话虽有理,但唐知事也是当今天下风云人物,总不能今日相见,不出一言,不说一语。”说着轻轻拍手,手持“野芒”神弓的那名侍卫,急忙紧走几步,来到林鹏面前,将“野芒”交给林鹏。
林鹏将“野芒”神弓拿在手中,轻轻一抚,一丝哀伤之色,在冷傲的眼中一闪即没,随即说道:“那日唐兄走得匆忙,将此弓遗失在了紫美人的故宅。这等神物,本官见了岂能丢弃不管,于是只得暂时收了,时刻带在身边,想着有朝一日见了唐兄再做归还。谁知到了京城,见到了小林太医兄妹,那位可爱的雨儿姑娘便与本官提起此弓,小林太医当即表示,便将此弓送与本官,并说此弓乃林家之物,而非唐兄所有。本官推却不过,只得收下。但无论如何,本官还是感激唐兄将此弓从蒙古带回中原。”
唐轩道:“此弓本就是林崤家传之物,理应由他处置。但就林大人今日各行其事、两不相扰之言,唐某有话要说,唐某自记事起,便从未扰过谁人,更未做过有违朝廷法纪的任何事情。至于告示上的那些罪名,都是李怀宗这等奸贼恶意的诬陷!”
李怀宗眼中射出阴寒之气,说道:“你一个天下百姓尽皆切齿的逆贼汉奸,居然敢说自己无罪。现下你可敢随本官前往你的故土宣宁?你可敢站在万千乡亲的面前?若是你的万千乡亲,都说你并不是反贼汉奸,都说你未曾勾引番兵劫掠故土,本官当即向朝廷请罪,还你唐知事一身清白!保你唐知事官复原职!嘿嘿,今日当着林大人之面,唐知事,你可敢答应本官?”
林鹏听了这话,眼中笑意盈盈,看着唐轩。
唐轩怒火中烧,大声喝道:“你这奸贼飞诬立搆在先,煽动不明真相的乡亲于后,那勾引番兵、劫掠故土的罪名,便是你这奸贼无中生有、强加于唐某的头上!”
紫裳道:“无论是太上皇还是当今的景泰帝,无论找出任何一个罪名安在李大人头上,让李大人站在朝堂之上,让满朝文物廷议定罪,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情景?那将是唐知事跟随李大人回到他的故土宣宁、面对万千故土乡亲同样的场景。那定然会是群情激愤,各种大罪,漫天纷飞,恐怕李大人就是周身生出一万张嘴,那些落到头上的罪名也分辨不清。恐怕李大人八成会被群臣的乱拳,打死在朝堂之上。”
林鹏轻咳一声,说道:“紫美人提到太上皇,使本官想起一事,如今太上皇他老人家就要返京了。”
唐轩心中一震,暗道:太上皇要返回京师?林鹏所言可是实情?
紫裳笑道:“太上皇若是返京,唐知事是否又多了一条弑君的罪名?”
林鹏神色庄重,缓缓说道:“本官看来,当是如此。据说当日在土木堡下、清水河畔,有一银盔素甲、白马长枪的小将,想要当众刺杀太上皇。当时明、蒙两军多人亲眼所见,唐知事正是那样的装扮,特别是宣宁镇总兵李廓李将军,更是多次在人前提及此事。虽然那逆贼的相貌与唐知事只是相似而已,但当下江湖之上,几乎人尽皆知,唐知事通晓易容之术,能在片刻之间,换做另外一番面孔。因此朝中重臣已达成共识,那个在土木堡下、清水河畔意图弑君的逆贼,便是原宣宁府知事唐轩。”说着西向抱拳,又道:“当今圣上手足情深,在得知有人刺杀太上皇后,龙颜震怒,下旨要殷大人彻查此案。殷大人深知本官谨慎,便将此案交与本官办理。”说着看向紫裳,眼中生出丝丝的笑意,说道:“紫美人为何提及此事?可是唐知事将他弑君之事悄悄说与了枕边人?”
紫裳笑道:“唐知事倒是与本座说过,那个弑君之人武功盖世,样貌与林状元如同一人,明、蒙两军之中多人都可证实。”
林鹏笑道:“这世上武功奇高之人本就不多,精通易容之人更是少之又少。唐知事不但精通易容之术,且武功奇高,那天又是现身当场,试问这世上何来这等奇巧之事?”
李怀宗咬牙说道:“若非这姓唐的逆贼犯下弑君大罪,我这李字便要倒写!”
林鹏面带微笑,说道:“唐知事,铁证如山,毋庸置疑,招不招认,一样结局。不如痛快招了,还落一个敢作敢当之名。也许千百年后,唐知事还会成为像豫让、荆轲一样的人物,被人闲笔写成话本杂剧,在坊间传唱,而名传千古。”
说着又向紫裳笑道:“紫美人说那个弑君逆贼的样貌与本官如同一人,言外之意,那便是本官也有嫌疑了。”说着目视前方密林,大声说道:“叶百户何在?”
叶百户闪身来到林鹏身前,躬身施礼,说道:“属下在。”
林鹏道:“叶百户,你来说说,土木堡之变、太上皇北狩那日,本官身在何处。”
叶百户脸色平和,款款说道:“属下至今记得,太上皇北狩那日,乃是去年七月十五。那日午后,左都御史邝大人、锦衣卫指挥使殷大人等多位大人,在兵部衙门与兵部尚书石大人一同商议军机大事。属下记得林大人立于殷大人身后,属下当时在庭外院中巡视。正在大人们议事其间,李大人来了,属下记得李大人在厅外向林大人招手,像是有事,但林大人没有看见。李大人有些着急,又不敢大声呼叫。便在此时,殷大人正好回头看见李大人,便走出庭外,殷大人与李大人低声说了几句,李大人便离开了兵部衙门。”
叶百户一口气说完,林鹏眼中满是赞许之意,向他轻轻挥手,叶百户闪身回到林鹏身侧。
唐轩心道:清水河畔与自己交手的明明就是林鹏,这叶百户信口胡言,明显是林鹏的心腹。
林鹏将手中的“野芒”递给那个侍卫,说道:“没成想这张弓竟引出这多话来。刚刚本官说到了哪里?对了,本官想请紫大美人一同观赏石壁,而与唐兄两不相扰。”说着又向李怀宗说道:“李镇使,你带大伙回船去吧,叶百户留下即可。”
见李怀宗带人走入密林,林鹏又道:“本官如此安排,已显诚意,这下紫美人大可安心了吧。”说着眼中闪过诡异之色,笑道:“还有一事,被李怀宗那厮一闹,竟是忘了提及,那便是去年冬日在潞州魔云雪谷,本官还真是冤枉了紫小姐。看来那‘万里真音’之言,也是不能全信。因为蓝裳遗下的秘笈,已被本官获得,此刻便在本官手中。”
听了这话,唐轩心中一惊,暗道:莫非林鹏进入城堡,打开那间石室,得到了秘笈?若真是如此,不知当时脱不花可在城堡?可曾被林鹏伤了?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你们那样兴师动众,那样大动干戈,并将本座故居毁去,林大人一句‘冤枉了紫小姐’,此事就算完结?”
林鹏面带微笑,看了看唐轩,说道:“唐知事毕竟是悬赏追捕的叛逆,而紫小姐附逆之举,众多江湖豪士都已看见,这附逆之罪已然坐实。不过……”略一沉吟之后,又道:“紫小姐若是离开唐知事,随本官进京,到锦衣卫投案,就像可爱的雨儿姑娘一样具结悔过,进而指认唐知事犯下的一些罪行,圣上定会赦免紫小姐的罪责。到时再由本官出面,招来陈仲庭等人,让他们赔偿紫美人的一切损失。再者,听说紫小姐在术数之上甚有天分,本官可将蓝裳秘笈交给紫小姐研习,也算本官对紫小姐所受冤屈的一个补偿。本官之意,不知紫小姐意下如何?”
紫裳一脸柔媚之色,笑道:“林大人之意,可是小女子要披枷带锁,被解往京师了。”
林鹏道:“紫小姐说笑了。”说着看向紫裳身上的革囊,又道:“当然了,既然是前去京师投案,紫小姐随身携带的兵器还需交出,暂由本官保管。紫小姐的安全,也由本官守护,定然万无一失。”
贞子大声说道:“紫姐姐,我看他不是好人,紫姐姐不要被他骗了。”
齐小蓝轻声道:“主母与唐叔叔已然成亲,如何还能与这坏人去京城投案?”
林鹏眼中闪过异样之色,笑道:“不想两位早已喜结连理,当真可喜可贺!我这故友也未曾讨得一杯喜酒,深以为憾。如今不应再叫紫小姐了,而应改口称呼唐夫人。”说着眼中满是笑意,看向齐小蓝、贞子二人,说道:“这两位小姑娘也满是可爱,嘿嘿,唐兄当真艳福深重。”
紫裳笑道:“今日野岛荒疆,四顾茫茫,哪里摆得喜宴?若是将来在通都大邑与林大人相逢,定当摆下一桌酒席,我夫妇陪林大人喝个痛快!”
林鹏笑道:“既然今日吃不了喜宴,那只好请唐夫人陪同本官一道观赏石壁了。”说着又对唐轩说道:“这古洞石壁静默幽玄,唐兄大可一同观览勘验,谈些认知高论。观罢石壁,唐兄若有兴致,你我可在洞前切磋几招,也好为这座名岛留些故事。”
唐轩冷冷说道:“林大人若想动手,唐某随时奉陪!”
林鹏笑道:“唐兄本来高雅之士,为何与紫小姐这样的优雅美人喜结连理反倒变得粗俗了?”说罢,连连摇头,轻步走入洞中。叶百户一步不离,紧跟林鹏身后。
紫裳笑道:“唐知事,我的夫君,我们也一同随林状元与叶百户一起观览石壁去吧。”
贞子一脸新奇,说道:“什么石壁呀,这般引人观赏?蓝姐姐,我们也去看看。”说罢,拉住齐小蓝的手,跟在唐轩、紫裳身后,走进洞中。
洞高十余丈,洞内寒气森森,深幽如同暗夜。日光照入洞口,能清晰看到洞内石壁凹凸不平,生满青苔。但洞口左侧的石壁之上则有一处光滑平整,仔细看去,上面明显有刀削斧剟的痕迹,有些地方也生有青苔,全然看不到一个字迹。石壁之下,散落一些纷碎的石屑。
众人全不作声,俱都仰头看向石壁。
贞子当先不耐,大声说道:“不就是一面被人修饰而未刻画图案的石壁吗?如同荒野被犁过而未生出稻麻的一块田地,有什么好看的?再者,洞内阴阴怪怪的,让人很不舒服。蓝姐姐,我们还是到外面晒晒日光、暖暖身子吧。”说着拉着齐小蓝,两人走到了洞外。
紫裳道:“贞子妹妹,这可不是未生稻麻的田地,而是田地中长成的稻麻被人收割去了。”
林鹏笑道:“本官观感,便如这位东瀛小妹妹一样。”说着转头对唐轩说道:“唐兄武学奇才,见此石壁,不知做何感想?有何真知?”
唐轩道:“唐某愚鲁之人,不然何以官府十年,才做了一个九品知事。石壁如此高玄,只有林大人这等大才之人才能看出究竟。”
林鹏目光瞥向洞外,说道:“唐夫人何以见得田地中长成的稻麻被人收割去了?”
紫裳奇道:“去年冬日潞州天朋楼上党天朋的那些话,孟小大人未与林大人禀报?”
林鹏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到了当下这个世道,就连‘万里真音’说出的话都不可信,更何况‘以天为朋’那个老于世故的滑头?”说着冷锐的双目复又看向石壁,说道:“小孟说的那些话,当是有些道理。但当年蓝逆进洞之后,为何将此洞列为禁地?”
紫裳道:“林大人之意,此洞的奥秘,不在洞口的圣贤文字,而在这幽深如暗夜的洞中?”说着向冷森幽暗的洞里看去,说道:“林大人可想到洞内深处一游?”
林鹏向着洞中瞥了一眼,微微一笑,没有作声。
紫裳道:“林大人国之干城,时时为国珍重,如何轻易涉险?”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笑道:“林大人,不知陈三夫人现下如何了?那位女中豪杰是否还在河东统带兵马?”
林鹏奇道:“唐夫人与陈三夫人可有渊源?”
紫裳笑道:“他日论功凌烟阁,丹青先画美人图。貌美如花、飒爽英姿一丈刀的三夫人,天下谁人不识?”
林鹏笑道:“那位三夫人当真有些情调,最是欢喜年少英俊……”
忽然,海面上传来两长一短三声鸣响。
这声音刚落,齐小蓝、贞子快步走进洞中,齐小蓝走到唐轩近前,低声道:“唐叔叔,听这声音,像是江渭来了。”
林鹏转头看向齐小蓝,神色微微一变,说道:“原来这个清秀的小姑娘竟是圣天中人。唐知事刚刚还为附逆谋反的罪名鸣冤叫屈,却将这位清秀的小逆匪带在了身边。既便当初真是李怀宗冤枉了唐知事,可今日之事,唐知事这附逆谋反的罪名是否已然坐实?”说着向齐小蓝温声说道:“小姑娘,请问令尊大人如何称呼?”
齐小蓝双眉一挑,大声说道:“说与你这狗官又能怎样,我父乃圣天玄武北部副部主齐公天北!”
林鹏笑道:“很好,很好,真是名门之后,虽是生得清秀,却也自带虎气。你祖父便是昔年圣天逆教南部部主齐述圣了,当年也与蓝逆一道死在了此岛。”
便在此时,岛外传来信炮之声。
林鹏淡淡说道:“这石壁玄机还请贤伉俪慢慢参悟,本官尚有公务不再奉陪,今日不能与唐兄切磋几招诚是憾事。”说罢,又是看了齐小蓝一眼,便疾步走出山洞。叶百户一闪身形,紧跟其后,两人转眼消失在了密林之中。
紫裳看向洞外,神色凝重,说道:“蓝儿你如何知道江渭来了?”
齐小蓝道:“圣天四部联络讯号,皆为独特的响箭。乍一听全都一样,其实各部均是不同,一部之中还有细微差别。江渭亲临时的讯号,响箭的鸣音要轻柔一些,第一声长音要长于第三声长音。若非提前知晓,或是耳音极佳,很难分辨。”
贞子道:“看蓝姐姐的样子,那个江渭也不是好人。蓝姐姐不要害怕,他要是敢来找你麻烦,我们一起打他。”
紫裳眼中闪过一丝疑色,说道:“江渭来此,不像来寻蓝儿。看林鹏神色,像是事先知晓江渭要来。”
齐小蓝道:“那些狗官来到岛上,可是设伏擒拿江渭?”
唐轩轻轻摇头,说道:“他们要是设伏擒下江渭,不会放出那枚信炮。”
紫裳道:“朝廷现下对圣天的策略乃是‘择杀’。此刻,朝廷不会对江渭这个挑动圣天内讧之人动手。再者,既便要捉拿江渭,也不可能得到他的行踪之后,再到千里之外的茫茫大海中缉捕。”
唐轩轻声道:“林鹏与江渭来到圣天岛上莫非是为了会面?”
紫裳道:“我也说不清楚,但感觉其中必有蹊跷。本来今日对我们十分不利,林鹏抵住唐兄,李怀宗他们擒下我们三人易如反掌,既便我们有连响火铳,也难免败局,只是他们多些死伤而已。林鹏为何要说与唐兄两不相扰?那是因为人的心理,通常在办大事之前,最怕节外生枝,最想毫无意外地将大事办妥。由此可以得出,林鹏来到圣天岛要办之事,远比擒下你、我更为重大。”
说着眼睛一扫石壁,又道:“林鹏让李怀宗先走,而他以共同观览石壁为由将我们留下,便是不想让我们知道他此行的真实目的。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蓝儿竟能听出江渭那独特的讯号,由此知道江渭要来。而在当时,他更是无法翻脸动手,但以他的心机,心中定然有了打算。”
唐轩道:“紫姑娘可是要说,他不动声色,将我们稳在这里,待办完那件大事之后,再带人回来,杀我们灭口?”
紫裳道:“正是如此,因此我们要及早回船。”说着看向石壁,说道:“这石壁我刚刚仔细看了,那些被顾一城毁去的文字固然重要,但我认为关键一点是在这里。”说着抬手一指石壁左侧的上方。
唐轩顺着紫裳的手指看去,见石壁最左端的上方,便如字画题跋之处,有一处约一丈长、一尺宽的深深刮痕。
紫裳道:“依我推断,石壁上圣贤文字中的所有秘辛,都藏在那短短的一行字中。但其意必定极为隐晦,不然,与天同高的蓝教主及当时圣天中的许多高人自当早就识别。也有可能那些文字极其平淡,平淡到没人对它多做留意,就像书信的落款日期一样。但那行极其隐晦或极其平淡的文字,却被顾一城在东瀛机缘巧合地解开了,随后顾一城便成了烈焚城。”
唐轩看向洞外,说道:“紫姑娘既已发现石壁上的一些蹊跷,也算不虚此行。此处已成险地,我们还是及早离开为好。”
四人从洞中走出,穿过密林,从原路回到海边。举目望去,见远处的海面上,又多了两艘三桅大船,与来时看到的那艘大船停泊一处。
四人回到船上,见文鸳立于甲板之上,注视前方那三艘大船,目光甚是平静。洪元与胡明之立于文鸳身侧,看着远处的大船,脸上满是枭狂之意。
刚刚上船之时,唐轩看见一侧的船舷上打开了二十多扇小窗,二十多个乌黑的炮口探出了船舷。想来另一侧的船舷亦是如此。
见四人回到船上,文鸳笑道:“四位回船如此之快,看来被那两路人马搅了游兴。”
洪元抬手一指远处那三艘大船,说道:“那些鸟人与唐大侠、唐夫人可有过节?只要两位知会一声,咱们过去便可将他们尽数击沉!”
胡明之嘿嘿笑道:“在这海上,除了龙王他老人家,就数咱们最大!”
唐轩忙道:“万万不可动武。那些人都是在下的故人,只是不想妨碍他们的事情,这才提前回到船上。”
紫裳笑道:“若是这些船、那些人全都灰飞烟灭,那大明天下,岂非寂寞了许多?”
文鸳道:“听那响箭,像是圣天中人所发。那信炮,又是朝廷专有。起初以为定要开战,谁知双方竟是泊到了一起,不知其中有何勾当?”
洪元道:“三弟眼神好使,看见他们的船停稳之后,船舷的炮窗尽皆打开。而且他们还是上风,这才让船上的弟兄做好防备。”
文鸳道:“下一步我们驶往何处,还请唐夫人示下。”
紫裳笑道:“举世闻名的圣天岛已然游过,以下一切便听文将军的安排,我们几人随文将军、洪兄、胡兄到外洋之上开开眼界即可。”
唐轩忙道:“文兄不要为了我们而误了老先生交办的事情。”
文鸳道:“家师交办之事,时间很是充裕,唐兄不必挂怀。”
说罢,向洪、胡二人轻轻挥手,洪元嘴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呼哨,海枭号起锚鼓帆,向东疾驶而去。片刻之间,那三条大船便成了天际海涛间的三点帆影。
夜风温柔,圆月金黄,闪着幽白粼光的海浪,在船舷上发出轻响。
唐轩站在甲板之上,望着粼粼幽白的海水,眼中渐渐潮润……
海上的夜风,如红囊夜帐中那纤巧的玉手一般温柔,轻轻拂着脸颊,轻轻撩起鬓发……
圆月如暗夜青灯,照着唐轩手中那本小小的账册。唐轩双手微颤,将帐册缓缓打开,一页一页翻看……泪珠不觉中滴落那张残纸之上……
紫裳从身后走来,无声走到唐轩的身侧,轻声道:“我知道你心中难受……”
唐轩收起帐册,谨慎放入怀中,说道:“我只是想起了老父……”
紫裳轻轻走入唐轩怀中,抬手轻轻擦去唐轩脸上的泪水,而后仰起脸,星眸如水,朱唇温香,轻声道:“其实,你是在难为自己……”
唐轩轻声一叹,缓缓让开,望着海上的暗影柔波,久久不语……
紫裳将夜风吹乱的长发拢起,轻声道:“那个教主你不愿当,但想当之人可不止一个……”随即仰望夜空,缓缓说道:“京城那个案子,比事先想象的还要复杂。”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林鹏至少在海上航行了一月,不知太上皇是否回到了京师?”
紫裳道:“太上皇既便结束了北狩,也只有一个空头虚位,手中全无一丝权柄,而且极有可能被景泰帝软禁。”
唐轩心中一懔,忙道:“土木堡下,两军阵前,就有人想要弑君,不知此刻太上皇有无危险?”
紫裳略一沉吟,说道:“太上皇被也先擒到蒙古一年有余,都未能损伤分毫,若是返回北京再生意外,当今景泰帝恐怕无法向天下说清,因此景泰帝会全力护佑他皇兄的周全。”
唐轩道:“太上皇没有危险就好。”说着仰头看向暗夜星空,又道:“土木堡之变后,我始终在想,究竟是谁想对太上皇不利?”
紫裳道:“若按常理推算,太上皇死了,对谁有利,谁便是幕后主使。如此一来,让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今的景泰帝。”说话之间,看向头上金黄的圆月,又道:“圆月其明,背后有阴。很多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与第一感想到的最为常理之事,大多都是不实的虚象,而事实真相,往往都被藏得很深。”
唐轩眼中闪过疑惑之色,说道:“紫姑娘之意,此事主使之人,莫非不是景泰帝?”
紫裳道:“昨日岛上,那个叶百户的那番话语,岂是平白无故而来?分明有人扮做林鹏的模样,随殷龙锡到兵部衙门议事,为的就是事后好让众多重臣能做林鹏不在土木堡的见证。若是景泰帝在幕后主使,那些人如何还会费上这等周章?”
唐轩眼中仍有疑惑,说道:“既然景泰帝不是主使之人,那么殷龙锡等人为何要做这等弑君逆事?”
紫裳望着夜色中浩淼的海水,说道:“也许那些人已经感到他们那些不能见光之事已被正统帝察觉,他们已然意识到正统帝已对他们动了杀机,因此才抢先动手,以防万一。”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紫姑娘的推断当是有理。”
紫裳道:“现任兵部尚书石逊素有忠直之名,他若是出来替林鹏作证,这个案子还真是无法查办。除非……除非太上皇能够复位,再次君临天下。”
唐轩眼前浮出战事的惨状,不禁叹道:“若是那样,恐怕又要刀兵相见!唉,世人为何那样贪恋权位?”
紫裳笑道:“府衙知事乃是官场之末位,唐兄不但不嫌弃,而且还在其位之上废寝忘食、甘之如饴,岂非更能显出唐兄对权位之贪?”
唐轩叹道:“做那个九品小吏,不过只是稻粮之谋,兼有抚慰老父之心之意。”
紫裳笑道:“官场之上盛行假清高、假正经之言,那些鬼话,官位越高之人,说得越是动听。唐大人曾身处其间,多少也是受了一些渲染与熏陶。”
此时,文鸳从舱中走出,见唐轩与紫裳在月下舷边低声私语,眼中满是暖意,随即轻步饶过前舱,向船尾走去。
唐轩看着文鸳的背影,轻声道:“文兄为人忠正,文武俱佳,不想流落海外,若是能为大明所用,当是国家栋梁之才。”
紫裳道:“栋梁之才?栋梁之才就一定能被你那朝廷所用?”
唐轩叹道:“古人云:‘秀才解诗书,宰相可安民。’文兄的师尊,更是一代奇杰。若是那样之人身居首辅,天下定会安宁!”
紫裳道:“唐兄谬矣!三千年官道有常,不可易之。首先便是老先生那样之人当不了首辅。再者真是做了领班的宰相,天下不一定便是大治,相反八成会生大乱!因为他们那种性情无论入了那个行当,都不会甘居人下,都要做到极致。敢问唐大人,你们庙堂的极致是什么?他们若是做了首辅,天下会生出何等大乱……”
唐轩道:“紫姑娘之论,乃一家之言,有些偏颇了。”
紫裳目光闪动,说道:“唐兄可知老先生是谁?”
唐轩道:“只知他的名讳为德裕二字。我的阅历尚浅,未曾听说中原武林曾有这样一位大家。”
紫裳道:“唐兄可还记得,党天朋提及的一人。他曾说:‘盛方原在西域殉国后,他的妻子带着一双儿女,随着经商的弟弟,远走了海外……’”
唐轩道:“那位老先生便是盛夫人那位经商的弟弟?”
紫裳道:“正是此人。记得老先生曾说,他家室之外,只有一个姐姐,他姐丈去世后,他姐姐带着一双儿女,随他到了东瀛。”
唐轩道:“如此推断,是否有些牵强?”
紫裳道:“老先生还说,他姐姐有个儿子,如今出海去了西洋州。恰巧我有一位朋友到过西洋州,他说在那里,他曾遇到一个名叫盛洪畴的人。那人相貌威武,武艺高强,自称十岁自京师去了东瀛,随舅父学了一身本事,二十五岁那年独自远下西洋。我朋友还说,盛洪畴经世干才,早在西洋州闯下了一片天地。”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位德裕老先生极有可能就是盛方原的内弟。记得他还说,他有一个外甥女同样非凡,多年前返回了中原。她那样的本事,应该在中原武林中很有名声。”
紫裳眼中露出哀戚之色,说道:“她聪明绝顶,起初极是好强,但不知为何,却又变得生性淡泊,在一个幽僻的地方隐居,从未在江湖中露面。五年前,她先天之疾复发,离开了尘世。”
唐轩心念一动,说道:“那位从未在江湖中露面的高人,可是紫姑娘的师父?”
紫裳轻轻点头,眼中落下泪来。
过了许久,紫裳擦去泪水,说道:“刚刚提到了殷龙锡,必然会牵扯时北泽,说起时北泽,便绕不开林荫茂,也绕不开雾抬寺。而那些人、物中的一些隐秘,似在老先生那里寻到了解答。”
唐轩道:“紫姑娘你是说那个雾抬小寺,是为了那个远走东瀛的先皇宠妃所建?”
紫裳冷冷说道:“凡是遮遮掩掩的事情,里面一定会有不能见人的东西!自古神纱仙雾之下,掩盖了多少不为人知而又无法想象的隐秘!”
唐轩道:“记得我们去雾抬寺的那个傍晚,曾听到了哀婉的箫声。德裕老先生也曾说起一名手持墨玉长箫的高手,我想那人应该就是萧先生,感觉他与雾抬寺也有一些关联。”
紫裳望着天上金黄的圆月,轻声叹道:“月有阴晴圆缺,月缺仍可再圆,但世间这情字呢?若是缺了,能否重新再圆?……老先生说得真好:‘这人世间,在情波之上,又有几人能无泪呢?’……”
唐轩心中一疼,脱不花那清秀的容颜又在眼前浮出……
紫裳道:“那位美艳的性子大姐姐随那位潇洒的萧先生到了中原,定有许多那箫声一样的哀婉故事。”
唐轩心念一动,说道:“紫姑娘的轻功身法可是出自东瀛伊贺门下?”
紫裳道:“我师父曾入伊贺门下学艺,取其精华,独创一家,我的身法武功,当有伊贺武学的影子。”说着轻轻拉住唐轩的手,笑道:“唐大侠为何关心上了我的武艺?可又要相互拜师?”
唐轩道:“党天朋曾提及二十年前武林中的一段秘辛,说到一名神秘女子,也说到那位萧先生。由此推断,那名神秘的女子极有可能就是贞子的大姐性子。”
紫裳笑道:“那位美艳的性子大姐姐,唐兄是否见过?她的身法是否与我真的很像?”
唐轩道:“我在蒙古曾遇到一人,她的身法奇魅飘忽,与中原武功很不相同。后来在魔云雪谷,见紫姑娘的身法与她甚是相像,心中便觉惊奇。前些时日在东瀛将军府内,将军义正的夫人富子与她生得极为相像,若非是她高挑一些,两人便如一人相仿。因此我觉得,我在蒙古遇到的那人,便是富子与贞子的姐姐性子,也就是在中原武林生出事端而后又神秘失踪的那名女子。”
紫裳笑道:“那富子我是看见了,妖冶美艳,无人能及。她的姐姐在蒙古可有特殊身份?与唐兄可是有过一番纠缠?”
唐轩轻声道:“她是蒙古大汗的宠妃,她曾救过我的性命。”
紫裳笑道:“危急时刻,人家大姐姐救下唐统领的性命,那么唐统领便在万马军前,将人家大姐姐的娇躯搂入怀中,亲吻人家的樱唇,以此做为对救命恩人的报答?”
唐轩轻咳一声,轻声道:“她曾说,有一人与她一同长大,却已到了天上,在天上时时看她。她还说,我与那人,身材相貌,神态举止,生得都很相像。”
紫裳轻轻点头,说道:“原来美丽的大姐姐在与萧先生相识之前,还有过一番刻骨铭心的感情。”
唐轩道:“德裕先生还说,在一个大雨之夜,性子生下了一个女婴。我想,那女婴便是雨儿了。”
紫裳道:“那个风雨之夜,定是林荫茂为性子接生而生下的雨儿,地点也定在雾抬寺,时间应是十六年前小满那天,因为雨儿今年刚好十七岁。恰巧的是,那位东渡扶桑的先皇宠妃,也是那一年去世的。记得老先生曾说:‘当年的绝世红颜,已长眠京都西郊岚山之下一十六年了’。我想,此事应该就是林荫茂与时北泽交恶的真正原因。因为在雾抬寺中,林荫茂看到了不应看到的场景,抑或做了不该做的事……而在那夜的风雨声中,始终都能隐约听闻那如泣如诉的哀婉箫声,雨儿的生父,应当就是那位‘远路箫声’箫声远。”
一阵海风吹过,船舷之上腾起幽白的浪花。
唐轩轻声叹道:“不想雨儿竟有如此复杂的身世!”
紫裳笑道:“可爱的雨儿心中,只把小林太医当做哥哥。而小林太医对雨儿,却是另一番感情了。我看,小林太医用情再深也是枉然,因为雨儿的心里,早已被一人装得满满的……”
唐轩又是干咳一声,抬手便要向头上摸去,但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将手放下。
紫裳笑道:“唐大侠若是再结识几个漂亮的女孩儿,这轻咳摸头之术,还真要远超那位阮二爷了!”
唐轩轻声道:“雨儿那样善良的女孩儿,一生都应平安快乐。”
紫裳笑道:“小林太医为人虽是阴柔了一些,但在怜惜心爱的女人上,我看要比唐大人细致上心得多!”说着眼中闪过神光,又道:“提到小林太医,我又想起他烧掉的那封信。我曾多次想过,党天朋究竟写了什么,竟让身居高位、年至耄耋的时老太医不远千里、顶风冒雪,从京城赶往潞州?但德裕老先生一句话,便为我释疑解惑。原来党天朋竟是时北泽的儿子!看来那位时老太医生前当真风流得很!”
唐轩轻声道:“我们还是不要在背后谈论人家这等隐秘。”
紫裳双眉一扬,说道:“他们既然做了那种事情,还怕别人在背后议论?在本座看来,那位灵雾大师借着人造的神纱仙雾,也一定做了许多不能见光的事情。等我们回去见到他时,一定让他好好交待一番。他若不说,本座便将陈大人的那些手段,一五一十地用在他的身上。”
海风渐渐大了,四面尽是波涛之声。
唐轩道:“夜已深了,海风很凉,我们还是回舱去吧。”
紫裳轻轻靠在唐轩胸前,仰起脸,笑道:“本座只想如此与唐大侠多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