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阳映入画舫，一篇温馨中却杂着几点苍凉。大福在一旁轻轻唤醒王林，王林双眼猩红，起身，然后浑身一颤，又瘫倒下去。
“公子，你怎么了？”大福被这一幕吓到了。
“无事。”王林轻言，双目无光。
大福跟着王林，走出了小船，走入了客栈。
傍晚，王林与大福再次来到舟中，王林斟酒，望向隔岸。
一味地斟酒、望岸。
后来便无心斟酒，无心望岸。累了，他便睡了过去。
又做起了梦，是他成为仙人的梦。只是梦中没有道法，没有秘籍，有的，仅是一位女子。梦中王林不知是如何与这女子相遇，也不知故事到底该如何后续。那女子极美，不似凡间之物，又极柔弱，柔弱到即使在眼前王林都不忍去碰她半分。那女子只是站着，王林也只是静静地看着。后来，王林去平了她的仇家，再后来，只有那白衣胜雪的女子一人在寒风中弹一曲幽怨的琵琶。
之后呢，那女子穿了一身绯红的嫁衣，足抵红莲，红衣素手，锦盖下，莞尔娇羞。
最后呢，那女子气息全无地躺在躺在王林怀中，王林满脸泪痕，向着苍穹怒吼，天地间除了哭泣声再无半点喧嚣。
王林低头望着怀中的女子，他想伸手去抚摸，他想再靠近一点，哪怕一点就好。全然不顾此时他已肝肠寸断。
原来，那人便是他自己。
王林醒了，也是被大福叫醒。这一次他站起身是没有颤抖，也没有瘫倒，只是眼神更加迷茫，他望着河岸，口中喃喃“轮回，如此吗？”
这是王林来到京都的第四日，这一日一如既往，他一如既往地读书、客船、斟酒、望岸，又一如既往做了奇怪的梦。
这一梦中他成了一只翱翔在水面上的青鸟，始终注视着水中一只永远都无法跃出水面的鱼。后来他又成了那条无法跃出水面的鱼，望着水面上那只青鸟高傲地飞远离去。
这一世，他不懂。
第五日，王林的状态渐渐恢复过来，比起前两天，他多说了一些话，也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就好像，他突然间看明白了什么事情。
依旧是清风明月，小船碧波，王林依旧是斟酒望岸，伴着琴声入眠。只是今日，他的梦，不如往日一般。
他梦到的，是凡人王林的一生。
梦中，王林出生在一个偏远京城的村子里，父亲致力于打铁，母亲致力于纺织。
少时与小伙伴玩耍时，偶然发现了一本古书，在翻阅了几页后，王林便被书中文字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他知道，他这一辈子应该都会与书一起度过。那年，他七岁。
他的父母跑遍附近的村庄借书，徒步跑到遥远的镇子里买书，生怕误了十四岁的王林月下苦读。
父亲为王林做了个书篓，母亲往里面塞满了干粮与行囊。村里人听说老王家的孩子要进京赶考，纷纷前来送别，口中的祝福是期待王林金榜题名，眼中的期待是盼着王林衣锦还乡。那一年，王林十八岁。
王林的人生没有变数，他考中了进士，皇帝不知为何还专门命他进宫面圣。
皇帝与之对策后深感王林的雄才大略，便直接封赏了他一个侍郎官职。
王林做了官，在京都里买了处住宅，也算是实现了他当官老爷的理想。他从乡下接来了父母，让二老在皇都内享享清福。
二十五岁，王林依旧未婚，那段时日，整日有京城的员外老爷上门提亲，甚至皇帝都亲自下令给他赐婚，但都被王林一一谢绝。王林也还记得他之前的理想便是娶一位名媛千金作为妻子，但如今，却是丝毫提不起兴趣。他始终，没有遇到中意的姑娘。
三十岁，王林成了京城的大学士，府中络绎不绝有前来问道的宾客，其中有将要参加科举的年轻后生，也不乏已经封侯拜相的朝廷重臣。王林那是脸上还总是笑颜，他认为他的人生便是求道一途，便是在世俗的腐朽中散发出一缕芬芳。
两年后，父母说受够了皇都里的喧嚣，想念乡下的烟火气，执意要回乡下去，还说着要好好给父老乡亲们讲一讲这京城的热闹。王林无奈，将二老送上返乡的马车，只是路途中，那马不知受到了什么惊吓，径直地向前方深不见底的山崖冲去......
王林服孝三年，未见笑颜。
此后，王林脸上再无笑颜。
三十六岁的一天，京城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王林撑起那把古意略浓的油纸伞，来到了一处古巷。他静静地站在古巷之中，细听雨声，细听这一世的安宁。
四十八岁，王林成为了赵都的大儒，论起地位来整个赵国也无几人比他尊贵。那一年他最后一次讲道，在京城中讲道三日三夜，那时京城中凡是有点名气的家族都聚集在王林的府中府外，即使是寻常百姓也能见到不少。
果然，那次讲道之后，王林便再也没有讲道，甚至王府的宅门也常常紧闭不开。渐渐地，人们渐渐忘记了王府，忘记了那位曾经名满三江的王姓大儒。这时王林的头发已经半白，已经到了知天命年龄的他仍不知自己在寻找什么，在追求什么。
他以为他这一辈子会一心求道，只是道，没有尽头。
五十八岁，王林卖掉了京城的宅子，租了一辆马车，回乡。他记得，那里有个地方，叫做“上疆”。
回乡途中，王林遇到了一个十八九岁的书生，书生背着书篓，一脸愁容，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却又无解。那模样，与他当年倒真有几分相似。
书生看王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便拦住了王林的马车，拱手作揖问道：“老先生可知人生何解？轮回何解？”
王林笑了笑，摇了摇头：“人生啊，若无变数，则是定数。”
“我从十八岁那年开始，这一世的人生便已是定数。但他，不一样。”
“至于轮回，无解。”
......
王林醒了。
“人生，这便是人生吗？”
“只是这轮回，未必无解。”王林淡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