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只在一念间,这句话被很多人引为至理名言。
但善人和恶人只在一念间区分,显然就有些轻易草率。
人太复杂,无论什么样的判断都有可能出现错误,有时候你觉得某人是个坏人,看长相就凶恶丑陋让人觉着恶心恐惧。
可经历过许多事之后才发现原来人家是个大慈善家。
有时候你觉得某个慈善的人某个慈善的地方真的为百姓做了很多好事,等有一天你忽然发现这一切都不过是表象罢了。
善人用的钱是别人给他让他行善的,而他却还侵吞了一部分中饱私囊。
这个时候,感觉自己被欺骗了的你会不会愤怒?
有人会,有人不会。
那么再换一个方式来说,如果说一个被丢弃了的不健全的孩子嗷嗷大哭,这时候一个善人出现将其带走,并且发誓治好孩子的残疾然后给他一个美好的生活。
可是当善人带着残疾孩子消失在众人视线中之后。
第一件事就打断了孩子的四肢割去了孩子的舌头,然后带着这个看起来更加凄凉的孩子走街串巷的表演。
把那孩子当狗,当猴,当畜生耍来赚钱的时候,那个孩子的心里会不会有怨恨愤怒?
而不知道这真相的人们,尤其是那善人带走孩子那个地方的人们,只怕还在颂扬着那善人的善举,然后反思自己并且惭愧的在心中埋怨自己。
世间善恶美丑,往往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实的。
所以沈宁的愤怒很正常,若是他不愤怒才是不正常。
而沈宁的不寻常之处在于,他在愤怒的时候也不会丧失理智。
即便在怒吼,在咆哮,在挥刀斩树,但他的脑子里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顺畅。
以至于到他平静下来的时候,他已经将所有事差不多理了一个大概。
无论是谁遇到这样的事,都不会如他这么快冷静下来。
所以有时候,沈宁很讨厌自己的冷静。
他将收入鞘中的黑刀随手放在石桌上,然后对庄烈和林小松歉然的笑了笑。
“师父,阿爷,不好意思,一时有些激动。”
他的笑容中已经没了苦涩,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明亮。
这变化让庄烈和林小松都吃了一惊,他们本以为沈宁会发狂,甚至会破口大骂自己隐瞒了真相,甚至会因为这件事和自己产生了隔阂。
本以为以后三个人之间的关系将会出现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可他们却骤然发现。
原来沈宁的愤怒,沈宁的怨恨,在他们面前都只是孩子般的发泄。
因为他是他们的孩子,若是换了在别人面前,沈宁又怎么可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你……”
庄烈咽了口苦涩,有些艰难的说道:“其实你推测的也差不多了,大致上和我跟你阿爷推测的差不多。”
“而我们,也是在上次上官致远来过之后才骤然惊醒。你能想到这么多,真的很不容易。”
“也就是说,你们还是瞒了我一年多。”
沈宁笑了笑说道。
“如果你自己推测不出来……”
林小松叹了口气道:“我们打算瞒你一辈子。”
庄烈嗯了一声道:“这种被人出卖的感觉并不好,我们两个老东西都几乎忍不住想去大业挖了那老道姑的坟,更何况是你?”
“我们劝你与沈原联盟,已经和老道姑没有一点关系。”
林小松解释道。
“我知道。”
沈宁将躺椅上的残枝扫到地上,躺下来,伸手将石桌上没有被碰洒了的酒壶拿起来喝了一口。
酒虽然没洒,但温酒的热水却洒了。
所以酒很冷冽,灌进肚子里就好像吃了一大口冰块直接咽下去一样。
“现在看来,和沈原结盟肯定是有很大好处的。”
沈宁闭上眼,将自己心里最想咆哮出来的那句话忍住。
他告诉自己,没有必要为了以前的事而没玩没了的烦扰。
虽然那个疑问才是他最恼火不安的,但眼前的人和事最值得珍惜。
至于自己的身世到底是什么,就埋在心里。
或许庄烈和林小松知道真相,可他们知道的真相,未必就是真相。
而沈宁自己猜测的真相,却显得更加薄凉恐怖。
所以他在关键处打住,不再说那些让人不开心的话题。
“沈原是想让咱们燕宁寨牵制住沈落和左升泰,可他若是南下,其实也是在为了咱们燕宁寨牵扯住左升泰和沈落。”
“说起来,他占到的便宜,咱们也占到了。”
沈宁笑了笑说道:“对于占便宜的事,我向来不抵触。”
他紧接着话锋一转,有些骄傲的说道:“可我没必要去和沈原结盟,现在是他在求我,而不是我求他。”
“当然,或许以后我都不会求得到他,但他却会忍不住来求我。”
“因为他才是那个人,所以他想得到的比较多。”
沈宁又喝了一口酒,抹了抹嘴角说道:“想得到的多,所以求人之处也会很多。”
“等到他不得不求我的时候,我得到的也会更多。”
沈宁想了想那三封信,知道自己安排的事用不了多久就会起作用。
所以,他又何必急着和目前实力远不如自己的沈原去结盟?
庄烈和林小松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沈宁再冷静,他对自己的身世还是在乎的,而他们不明白的是,沈宁想的和他们以为的有极大的出入。
郑玉临死之前曾经说过,他在等着一出父与子反目成仇的好戏。
景守信在自己的房里开怀畅笑,他说他将看到沈原郁闷难受的样子,所以他很开心。
郑玉以为知道真相的人很少,可看起来知道真相的人并不少。
只是有一件事沈宁藏在心里对谁暂时都不会说起,因为他推测出来的真相和众人知道的真相有着极大的不同。
而这个不同,或许在将来能影响很多人,包括沈宁自己。
所以他不说,他必须去求证自己的推测是不是事实。
在之前他愤怒的咆哮中,其实他已经说出了一些自己心中所想的真相。
只是庄烈和林小松都没有听出来,也没有在意。
在他们看来沈宁的愤怒是因为自己被欺骗,还是被最亲近的人欺骗。
但他们又怎么可能想到,沈宁的愤怒是因为老天爷或许和他开了一个很扯淡的玩笑。
而沈宁之所以平静下来的那么快,也是因为他忽然想到了这个可能。
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所有的愤怒也就没了依据,也就是说,没有了愤怒不甘的理由。
他拒绝了立刻和沈原结盟的事,并不是他觉得自己没必要和那个人牵扯上关系。
也不是怕自己来之不易的一切或许会被人取走,更不是因为矫情于自己到底是不是应该有恨这样无聊的事。
诚如他自己所说,他是一个冷静的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可耻可恨的人,又怎么可能因为情绪而影响了燕宁寨的发展?
他不结盟,是因为利益还不够。
沈宁曾经说过,在足够的利益面前恨或许会变成爱,爱也可能变成恨,忠贞变成背叛,亲人变成仇人。
庄烈和林小松现在才真正的看清,原来在他们眼里的那个青涩的孩子,早已经成长到了已经不经意间超越了他们的地步。
这就和父母看孩子一样,孩子成长在快成就再大,在父母眼里孩子始终是孩子。
“咱们是该放开手脚的时候了……咱们早就该放开手脚了。”
庄烈叹了口气,然后笑了起来。
林小松点了点头,有些感慨的说道:“我闭上眼回想从前的时候,想到的还是那个在我拉屎的时候往茅坑里丢石头的小兔崽子。”
“想到的那个对我从来就没有什么尊敬,但却会真心实意叫我一声阿爷的孩子。”
他张开手臂,如同敞开了一扇大门:“放开手脚,无论你的身世是什么,你始终是我林小松的儿子。”
“以后我跟人吹牛逼的时候自然也不会说别人的儿子如何如何,而是说我林小松的儿子牛逼的一塌糊涂。”
“所以,别被所谓的身世困惑,你就是沈宁。”
他笑了笑,得意的说道:“当然,我也不介意你改姓林。”
沈宁撇了撇嘴道:“现在才说,不觉得晚了吗?”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脑子里再次联想到,那老道姑把自己从雪地上抱起来的苍老样子。
心说到底还是应该感谢你的,无论你打算利用我什么,无论你救我是出于什么目的,但是当所有的阴谋诡计和我的生命相比较的时候,当然还是生命最重要。
忽然想到,其实要想查出自己到底是不是谁,还是谁都不是或许并不难。
关键在于,派谁去查。
然后他自然而然想到了上官致远,想起这个人对自己的态度,想起他的反常,沈宁忽然明白为什么上官致远敢开出那么大的价码了。
上官致远一定知道什么。
就在沈宁在小院中斩了一株梅树的时候,远在数千里外的大周东都洛阳城中。
取代屈突通地位的左升泰正在意气风发的站在越王刘侗面前分析敌情,就在东都的皇宫大殿上,披甲带刀的左升泰不可一世。
他之所以如此骄傲,敢在越王刘侗面前带刀态度蛮横。
是因为他刚刚打了一场大胜仗,是因为皇帝困在江都根本就出不来,所以他不觉得自己应该对皇帝的孙子有什么太多的尊重。
因为现在东都依仗他,皇帝的孙子也指望着他来保护。
左升泰,一胡人尔。
他本姓支,西域胡人,其母改嫁到了霸城左家,为了不被人讥笑自己是个胡人,他便随了后爹的姓。
此人卷发,紫瞳,即便姓左也还是个胡人。
前阵子沈落败于沈宁之手,为了巩固自己的在云清寨的地位,他知道自己需要一场胜利,所以他在重伤之际下令云清寨外营将军孟让率军十万攻东都。
结果他又信错了人,孟让没让他失望,在与燕宁寨对敌的时候孟让就连战连败,这次依然很辉煌的败给了左升泰。
左升泰杀散孟让十万大军,俘虏数万人。
这一战之后,左升泰在东都的地位无人可及。
麾下兵马超过十万,说话做事的底气自然很足。
他站在大殿上,一开始还态度恭谦的和越王刘侗说着战事,越说越是兴奋激动,竟然一屁股坐下来。
指着舆图说道:“东都附近有贼兵数十万,不过殿下可以放心,沈落之流算得了什么?”
“我早晚杀他一个片甲不留。东都有我左升泰,便如有定海神针!”
越王刘侗吓得变了脸色,颤抖着手想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敢说出扣。
这个才八岁的孩子看着左升泰,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被吓哭了,不是因为左升泰说的有什么不妥。
而是因为左升泰坐的不妥,也不知道他是无意还是故意,看似说的累了,竟然一屁股坐在了龙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