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命天子这话是她说的,可是她却从不曾说过,真命天子就必须是建立新王朝的那个人。也可以通过别的途径成为天子,比如……”
庄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因为他知道沈宁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
“没有比如!”
沈宁怒声咆哮道:“扯淡吗!?这世间还有比这个更扯淡的事吗?”
“到了现在我才知道,那个什么扯淡的预言,只不过是个骗死人不偿命的谎言罢了!”
就在庄烈说出那句话之后,沈宁瞬间就明白了那老尼的居心到底是什么。
他曾经以为,她或许真的是个有些法力的人,否则怎么会看出自己的不凡之处?
不光自己被利用了,庄烈,林小松,甚至远在河东太原的沈原都被利用了。
至于还有多少人陷进了那老尼临死前布置下的惊天大局中。
沈宁不知道,也推测不到,而那个老尼到底和刘权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竟然处心积虑的布置下这样天大一个骗局。
庄烈和林小松也不知道,到底当初大周开国皇帝高祖刘权答应了那老尼什么事,他为什么又食言没有去帮助那老尼完成心愿。
他们两个不知道,沈宁就更不会知道。
而到了现在,整个大周或许都没有人知道那老尼和刘权之间到底有过怎么样的一个约定。
以至于因为刘权的背弃,那老尼竟然耗尽心力布置了这样一个局试图将大周颠覆。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布局成功了,大周真的就要被颠覆了。
沈宁不知道,很多很多人包括庄烈和林小松都不知道,那老尼虽然没有离开过大业城,但却曾经进入过唐公沈原的府邸。
自然也就更没有人知道,那一天老尼到底说过什么样的话,以至于让沈原做出了那样一个疯狂的决定。
在那老尼进入沈家大宅的同年,一个风雪漫天的日子有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被人丢弃在尼姑庵门前,也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随手丢弃。
没有人看到当时是谁将那孩子丢了,甚至没有人看到丢弃了孩子的那人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因为那一天风雪实在太大了些,整个大业城中大街小巷都难以看到人迹。
这个风雪日之后两年冬天一个极寒冷的日子,在唐公沈原在大业的府邸门前站着两个孩子。
天空中同样飘着鹅毛大雪,天气冷的根本就抽不出来手。
风雪中,大门口,唐公世子沈子城拉着妹妹沈蝉衣的手,看着老管家抱着另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步履蹒跚的走出了唐公府的大门。
一直走到街口钻进了一辆早就等在那里的马车,然后消失在兄妹两个人的视线中。
那一天,那一刻,兄妹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都那么冰冷。
才五岁的沈蝉衣抬起头,看着大哥沈子城冻得有些发白的脸问道:“大哥,还会回来吗?”
沉默了很长一会儿,当时还是个少年郎的沈子城说了一句让沈蝉衣至今都没有理解的话。
或许在以后的某一天,当真相大白的时候沈蝉衣才会理解沈子城话里的意思,才会明白沈子城那个时候心里的恐惧和不安。
“会回来的,不管是该回来的还是不该回来的,都会回来的。”
“有些人,会因为自己做出的决定而付出代价!”
这句话沈蝉衣听不懂,但她不知道为什么却被沈子城吓了一跳。
沈子城说的有些人是谁?代价又是什么?
沈子城攥着妹妹冰冷发僵的小手问道:“冷吗?”
沈蝉衣点了点头哆嗦了一下说:“冷”
沈子城嗯了一声说道:“我也冷,心里冷。”
他说:“有人说十二年是一个小轮回,五个小轮回是一个大轮回。”
“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十二年,为什么是六十年,可我现在忽然觉得,也许不需要六十年的一个大轮回那么久,一个小轮回后,该回来的或许都会回来。”
“回来的是什么?”
沈蝉衣昂着小下颌问。
“沈家的荣耀!”
沈子城想了想,又补充了几个字:“或许还有沈家的灾难。”
这番话,沈蝉衣记忆犹新。
如今早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但沈子城担心着的事没有回来。
在十几年后的这一天,还没有出正月,才刚刚下了一场大雪的东平郡大野泽内,沈宁不知道十几年前到底发生了多少隐秘的事,但他却如顿悟一般骤然明白了许多事。
所以他愤怒,从来没有过的巨大的愤怒。
沈宁转过身,看了看庄烈,又看了看林小松。
“难道现在你们还没明白,我,还有你们两个都不过是那老道姑安排下来的一个棋子?”
“什么狗屎一样让人恶心的真命天子,不过是她想出来的一个吸引人注意的噱头罢了。”
“我现在甚至怀疑,那首欲落处的词是不是就是她胡编乱造出来的?”
“是!”
林小松点了点头道:“那首词,是她想出来的。”
“哈哈!”
沈宁疯狂的笑了起来:“你们知道这么多事,难道真的没有想明白那个老道姑到底想干的是什么?难道还没想明白,所有人不过都是她复仇的工具?”
他伸手猛的的将戳进青石板中的黑刀拔了出来,然后骤然一刀将那棵没有开花的梅树斩断。
树断,歪歪斜斜的晃了晃然后轰然倒了下去。
“她哪里是什么能看到未来的法师?她哪里是什么令人尊敬的长者?”
沈宁一刀一刀斩在梅树上,不多时那棵梅树就被斩成了一地碎屑。
残枝木屑纷飞,就好像院子里忽然卷起了一股飓风。
“她一切都是为了给她自己报仇,都是为了报复刘权而已。”
“我现在在想,她救了名满天下的庄烈将军,又救了同样名满天下的大马贼林小松,只不过都是她计划中的一部分罢了。”
“她救了你们两个,是因为她知道你们都是知恩图报的人。”
“也知道,救命恩人临死前的哀求嘱托你们一定不会违背。”
“所以才有了这些年你们与我的不离不弃,别急着否认,诚然,你们两个对我都是真心的呵护喜爱,如父对子那样的呵护喜爱。”
“但是最初时候,你们救下我帮助我,不过都只是为了报恩。”
“看起来我在她的布局中是很重要的一环,但谁是我却并不重要。”
这句话有些诡异,只是庄烈和林小松都明白其中的意思。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孩子,然后给这个孩子一个真命天子的身份。”
“因为她造就了一个开国皇帝,所以没有人会怀疑她的话。”
“这个孩子无论是谁的孩子,无论之前姓什么,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以后这个孩子必须姓沈!”
“因为她之前编造了一个欲落处的童谣,因为在很久之前她就在为姓沈的布局!”
“这个姓沈的孩子成了真命天子,然后姓刘的皇帝自然不能容他。”
“所以才有了关宁骑浴血杀出大业城,才有了浪迹天涯,才有了后来庄烈将军的出现,才有了塞北苦练刀法的那个小白痴。”
“这个白痴还曾经为了自己被人称为真命天子而沾沾自喜,还白痴的以为自己注定不是个普通人。”
“或许她都没有想到,她安排的这个孩子竟然有一天真的能有大成大就。”
“但是如果她知道了肯定不会懊恼后悔,只怕反而会在阴曹地府中笑的合不拢嘴!”
“你们,包括很多人都在帮她,帮她完成那个巨大的布局。”
“现在可以肯定的是,除了你们之外,接触过那个老道姑的还有景守信,否则也就不会有景守信故意的放纵!”
“但是很可惜的是,景守信比你们都聪明,他虽然被瞒住了,但在天下大乱开始的时候他却明白了过来,所以他开始为自己布局,而不是再为别人做嫁衣。”
“我!”
沈宁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说道:“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挡箭牌罢了。”
斩碎了一棵梅树,说了很多话,沈宁激动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脸上怨恨愤怒的表情也渐渐淡去,或许是发泄过心里变得清明,所以他的眼睛也慢慢恢复了明亮。
他平静下来,所以他想通了更多的事。
“她要报复刘权,而对付一个帝王,还有什么是比亲手布局毁去他的帝国更狠毒彻底的呢?”
“她不是什么法师,也没有什么法力,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智者,她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事。”
“她能看穿大周这个庞大帝国貌似稳固根基中的蚁穴,她要做的,就是让那些啃食大周根基的蚂蚁变得更疯狂一些,然后整个大周就会轰的一声崩塌下来。”
“她看出了大周的不安定,是因为她了解刘家。”
“现在我在想,刘武登基背后是不是也有她的影子在作怪。”
“她不是什么神仙,但我不得不钦佩她看人的眼光之准。”
“她看出了刘武的劣性,也看出了某人卑躬屈膝小心谨慎下掩藏着的野心。”
“于是,她给了我一个身份,然后转移了刘权的注意。”
“刘权杀了不少姓沈的,有一天忽然有个姓沈的孩子被那老尼预言为真命天子,对那老尼的话信奉如神旨的刘权自然不会再去怀疑别人,只需要追杀我就行了。”
“于是有了关宁骑和黑狼军近乎全灭,于是有了那么多血淋淋的仇恨!”
“而在我成功帮助某人将注意移开的时候,那个人开始慢慢的积累实力。”
“等到他崛起的那一天,若是我还活着的话,有你们这么多人的帮助,我就算真的是个白痴只怕也已经积攒了一定的实力。”
“然后,等那个人需要我帮助的那天,再有个人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讲出所谓……没错,就是所谓的真相。”
“然后拿走属于我的一切,去帮助那个人完成他必须完成的事。”
“从一开始,那老道姑的布局中他才是最大的那颗棋子!”
“而我手里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儿准备的嫁衣裳。”
“从一开始,我只不过是个陪衬!”
“一切的算计,布局,都是老道姑为了她自己而已。”
“说来说去,到了最后她报了仇,而那个姓沈的,才是最大的赢家。”
“刘家的天下没了,沈家的天下有了,世人再想起那个老道姑的时候,会充满了尊敬。”
沈宁深深的吸了口气,将黑刀缓缓入鞘。
“从一开始,这骗局的主角就不是我,我只不过是个陪衬,是块垫脚石,是面挡箭牌,真正的主角……是沈原。”
沈宁看着庄烈和林小松问道:“我说的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