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红灯
花惠芬悄无声息的退出房间。
走在萧瑟的大街上,丝丝寒风袭卷周身,才想起出门忘披了外套。
折叠着竖着拢起卷边的毛衣领裹在脖颈。
一张张陌生而冷漠的面孔,行人不约而同默契地相互隔着一段不大不小的距离。
“阿嚏!”
与之擦肩而过的男人侧身退避三尺。
花惠芬松开捂住口鼻的手,摸出裤袋里的备用口罩戴上。
刚才给顾阿姨留言,她下楼买些果蔬和洗漱用品。
她没有去附近的超市,拐过街角,横穿了两条马路。
“哒哒哒——”
三步并两步地冲到路口,她错过了绿灯。
对面红灯“嘀嘀”跳跃,为了驱寒她搓着手心,双足交替踏着地面。
“阿嚏!阿嚏!……”
接连不停地打喷嚏。
站在路口等待的人向她投来嫌弃而厌恶的目光。
这是一处较大的十字路口,转弯车辆先行,前方的红灯依旧在有节律地跳动着。花惠芬低着头缓缓退出人群。身旁是一㸞小型超市,她一个侧肩顶开了左右两扇厚重的浅绿色竖条塑料隔帘,“叮,欢迎光临!”随着婉约而动听的人机女声,室内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超市不大,一眼便望到头,零星几位顾客,门口长条的冷藏架上放着酸奶、蛋糕、乌龙面、豆制品,快餐便当等,左侧两个中等大小的冰柜,一个装着各类品牌冷饮,一个则是饺子、汤圆、馄饨类速冻食品。右侧柜台是售卖烟酒及人工结账处,靠近大门口有两台液晶扫码结款的机器。柜台前面两排环形木框里放着几种家常的新鲜蔬菜。花惠芬扯下几截吊在木框下的卷筒塑料袋,挑了几把青菜、两个番茄、五六个土豆和四五个本地小黄瓜。
朝后面三个纵排货架匆匆扫了一眼,中间经过一个木质的大平铺,其上分两格,一格摆着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苹果,青色中透着一些粉红;另一格铺满了当季的砂糖橘。
近处一名理货的男店员放下手中的篮筐殷勤地凑上前,年轻人随手拿起一只苹果,取过压于木框底板间的短柄小刀,熟练地将苹果薄薄切下一片后又斜角切了一块递与对方,小伙子带着口罩,眼角弯弯露出讨好的微笑。
“别看它样子长得丑,味道很好的。”
花惠芬拉下口罩,接过轻轻咬了一口。
味道还算不错,酸甜爽口。但比以前自家种的苹果却逊色太多。
“怎样?”
店员语调中透着一股自信。
“还好。”
花惠芬随意应了句,在木架上放下吃剩的苹果。
“姐,你尝尝我家的橘子,吃口不要太好噢!”
男店员卖力地推荐道。
花惠芬浅笑着摇摇头。
她和顾阿姨都不喜欢吃橘子,苹果带个两三斤,明天顾阿姨和方教授可以拿到火车上吃。橘子解渴,也带一点。想到此,她从架子下面扯了两截口袋。
男店员帮忙挑捡着,不时抬眼瞅花惠芬。
“你……看什么呢?”
花惠芬略带狐疑地问。
“姐,你有点面熟呀!”
“你认错人了吧!”
花惠芬板起脸显出一丝不悦。
“姐,您别误会……”
男店员尴尬地解释着,突地他猛拍自己的脑袋兴奋地说道:
“你是我家那位的朋友。”
——你家那位是谁?
未等花惠芬开口,肩头一记轻拍。
“阿芬!”
一个熟悉的洪亮女声从身后响起。
女人上身一件宽松的酱红毛呢长大衣,内搭肉色低领齐腰的短款羊绒衫,一条紧身的牛仔裤将其丰满的身材暴露无遗,她没有戴口罩,满面容光,毫无棱角发腮的面庞显得一脸富态,她双手漫不经心地插在大衣口袋里。
“阿芬,你的住家是不是就在附近呀?”
女人说话的语调轻漫,态度温和。
“呃……差不多……挺近的。”
花惠芬吞吐着说。
“你怎么出来了?柜台里有人吗?”
男店员瞟了眼对面的女人。
“还用得着你说?我让小兰守着。”
女人懒洋洋地接口道。
“累了就去后面睡一觉嘛!”
男店员的语气里透着关切。
“用不着。”
女人挤了挤眼角说。
“叫你戴上口罩嘛!”
男店员带着些抱怨道。
“又没什么人。”
女人蹙了蹙鼻尖说。
花惠芬夹在两人中间显得有些局促,她故作感叹道:
“好巧啊!”
“巧什么巧?上次你来过的呀!住的那么近也不常来光顾?”
女人毫不见外的直言不讳地说。
“我一般就在小区门口的超市随便买一点。”花惠芬说。
“你住哪里啊?”女人问。
花惠芬说出顾阿姨的小区名字。
“我晓得那里,是老小区,步行过来也不近的,要跨两三个红绿灯呢!”
男店员补充道。
“阿芬,你赶时间吗?”
女人侧过脸柔和地问。
花惠芬摇摇头。
女人走到男店员身旁带着居高临下的口吻吩咐道:
“你帮她挑好一点。”
“肯定的。”
小伙子脱去口罩,他仰面望向花惠芬,眼角上弯,嘴角露出一抹憨笑。
“肚子那么明显了,还穿什么牛仔裤嘛!”
“被你看出来了?”
阿梅说着捂嘴“噗嗤”一笑。
叫开了店员小兰,柜台里两个女人坐着闲聊。
一人坐沙发躺椅,一人坐在高脚的圆转椅上。
无形中构成一高一矮两个对立的视角。
“要显身材你也不挑挑时间?”
花惠芬戏谑地说。
“不勒身的,是宽边的松紧带。”
阿梅说着拉了拉自己牛仔裤的腰头。
“几个月了?”
“刚满12周,是我显怀的早。”
阿梅挺了挺孕肚。
花惠芬跳下座椅,手不由自主伸向对方腹部,隔着裤子轻柔地抚摸向外微微凸起的部分,眼中散发出毫无掩饰的羡慕的光。
“再生一个嘛!你比我年轻。”
阿梅直率地说。
花惠芬收回手重新坐到转椅上,她平缓了语气淡漠地说道:
“我是熊猫血,强子是普通血型,就算怀孕了大多也会流产,好容易保住胎儿,整个孕期小孩和我的危险系数要比普通人大几十倍。”
“也是哦!那次你大出血吓死个人!还好钟先生及时把你送进了医院。说起钟先生,离开画室后你们见过面吗?”
“没有。”
花惠芬故作洒脱地吐出两字。
“钟先生真是个大好人,在医院悉心照料你,不知情的人还当他是孩子的爸爸呢!”
“你是不是也这么想?”
花惠芬突兀地问道。
“说实话我怀疑过,你只是个小保姆,人家凭什么对你那么好?”
阿梅的舌尖舔着嘴唇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是那种人吗?!”
花惠芬提高了音调。
“阿芬,有时我有点嫉妒你。”
阿梅定定地看着对方说。
“我有什么可羡慕的?工作比你辛苦,工资没你拿得多。”
“你比我有男人缘,围在你身边的男人都喜欢你。”
“胡说八道。”
花惠芬羞红了面颊,转而移开话题。
“你和阿浩定了吗?他都唤你叫‘我家那位’了。”
“差不多吧!年底回家把事给办了。”
阿梅的嘴角泛起笑意。
“恭喜啊!”
花惠芬由衷地说道。
一道金灿灿的阳光斜射在阿梅颈上,女人原本泛黄黝黑的肤色如今变得白里透红,圆润的面庞在浅色粉底的掩饰下眼角的鱼尾纹若隐若现,干练的目光透着熠熠的神采。
“上回不好意思把你灌醉了。”
阿梅歉意地说。
“啊,你还记得呢!其实还好,也不是完全醉了。”
花惠芬支支吾吾地说着,脑海里浮现出当日情形,面上一阵火烧火燎。
阿梅并未察觉到对方的失态,她低头轻抚着自己的肚子说:
“知道我有了,他开心死了!当晚发短信让他妈妈过来。”
“你们三个人住不挤吗?”
花惠芬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地说。
“他妈暂时住杂物房,过了年换套两居室,我们一间,他妈一间。”
说话时阿梅的假睫毛向上一翘一翘,眼中柔和的光圈扩散开来。
“看来你们婆媳处的不错呀!”
花惠芬笑道。
“原来我们吃的是店里的便当,现在一日三顿都是他妈做的,早饭在家吃,中午饭微波炉一热就行,晚上回去都是热菜热饭。”
“你可真有福气啊!”
花惠芬的语调忽而一转,
“他妈晓得你大他儿子那么多吗?”
“我跟他妈说了我的年纪,她说年龄大点好,以他家的条件,没有姑娘看得上阿浩,一间茅草屋住了三代人,彩礼他家出不起。阿浩前面有二个姐姐,都远嫁他乡了,逢年过节也不回来,两姐妹只念到小学,早早去城里打工,工资大都拿来补贴家用,后来成家了父母也没给她们备嫁妆,担心夫家会亏待了姑娘,彩礼没敢向男方多要。”
“姑娘那些年赚的钱呢?花哪儿了?”
花惠芬好奇地发问。
阿梅舔了舔嘴唇平淡地说:
“吃一垫长一智,一遭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的家庭,他过往的糟心事与我无关。”
“也是,只要阿浩能一心一意地待你。”
“阿芬,你还是那么天真!这世上哪有真善美?有的只是利益,前夫利用我不计得失的善心,到头来我一无所有。阿浩图什么我很清楚,若不是依靠我,他什么都没有。”
“你说的太功利了,感情不能用金钱来衡量。”
“阿芬,你敢保证你老公没有动过歪心思吗?”
“他不会的!”
花惠芬肯定地说。
“你呢?”
“我当然更不会了!”
花惠芬加重语气说。
“阿芬,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
花惠芬沉默。
她不得不承认阿梅说的对。
不知不觉中她已然游离在危险的边缘。
“那么主动干嘛?”
“她不是你朋友吗?”
“见过一面记得那么清楚啊?”
“梅姐,天地良心……”
“只会用甜言蜜语来搪塞我。”
花惠芬心间一阵发憷,大庭广众下打情骂俏她并不少见多怪,但她知道那些话是阿梅故意说给她听的。犯得着吗?她又不是十七八,还怕把你家男人拐跑了?
“买齐了?”
阿梅斜靠着躺椅侧过头问。
“该买的都买了。”
花惠芬一边说着一边用智能机器一样样结算台面上的东西。
“还有这个,”
阿梅提起两个塑料袋放到柜面上。
“阿浩特意给你挑的水果。”
“多少钱?”
花惠芬接过手问。
“不用。”
阿浩从后面走上来客气地说。
“你傻呀!这又不是掏她的钱,是她雇主出的。”
阿梅精明干练地说道。
花惠芬用微信付了钱,提着几个沉沉的袋子转身推开塑料隔帘。
“阿芬,以后常来呀!”
亲切的话语此刻显得虚伪。
“嗯。”
花惠芬敷衍地应了声一头钻出超市大门。
仰头看招牌——“万家乐”
她要认清楚,下次不会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