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虽近来来嘉福殿的次数最多,但偶尔也在别殿歇息,即便要来,也多是在晚膳之前或者晚膳之后,最晚的时候也晚不过下闸。
因此,待等到关宫门的时辰到了,元熙便以为皇上不会来,卸了妆便歇下了。
而此时的皇上已进了陇翠园,走上青石小路,正在往嘉福殿这边走。
咚咚咚,小陶子扣响了门上的铜环。
今夜是常永当值,此时常永正躺在离大门最近的屋子里睡觉。黄门值夜一般不如宫女辛苦,宫女要伺候主子晚上喝水和出恭,而黄门大多时候只是穿着衣服躺在一间稍冷的屋子里睡觉。
虽说是睡觉,但毕竟是自己值夜,睡得自不敢太实,半睡半醒之间听到叩门之音。常永立即睁开了双眼,看了眼漏壶,此时已经将近子时一刻了,谁这么晚还来,常永心里立即充满了不悦。
但他也知晓,这个时辰前往嘉福殿的,最可能的便是与自家充华交好的温婕妤和陈充华,都是身份尊贵的主子他哪敢将不悦挂在脸上。
所以心里虽怨着,还是急忙下了地,顶着一张笑脸迎了出去,隔门问道:“是谁?”
“快开门吧!皇上来了。”小陶子说道。
常永的背后立即出了一层冷汗,多亏自己笑脸相迎没有怠慢皇上,要是给了皇上脸色,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想到此,忙哆哆嗦嗦地看了门,将皇上迎了进来,毕恭毕敬地跪地喊道:“奴才给皇上问安。”
“起来吧!”皇上说了句,未看他便向院内走去。
芊蓝本就觉轻,又恰逢今日值夜,更是不敢深睡,院内有响动,她早就听到了动静,不禁朝外面瞧了瞧,这一瞧也吓了一跳,皇上这个时辰还来,也出乎芊蓝的意料。
芊蓝忙走到内室,燃了灯,室内忽地由暗变明。
芊蓝快步走向元熙身侧,轻轻拍了拍元熙的肩膀,言道:“充华,醒醒吧!皇上来了!”
元熙睁开了眼,悠悠转醒,坐了起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过了子时了。”
“都这个时辰了!宫里可是出了什么事?”这个时辰皇上过来,一定是出了不同寻常的事情,所以元熙才这么问。
“奴婢也不知。”芊蓝有些惭愧地说道。
“无妨!马上就知道了!”元熙随即下地,走到铜镜前,拿起梳子拢了拢头发。
此时皇上已进了寝殿,元熙连忙迎了出去,俯身道:“臣妾见过皇上。”
皇上一把拉住元熙的手,没让她俯身行礼,或许是走了夜路的缘故,皇上的手冷得让人心疼。
而元熙才从睡梦中苏醒,周身都暖暖的,此时的温暖恰好能融化皇上心中的寒冰。
“快起身吧!朕这么晚来,会不会扰了你休息?”
“怎么会?皇上何时来,臣妾都高兴。”元熙拉住皇上的手,一同行至屋内,而芊蓝和小陶子都有眼色地退了出去。
“外面冷,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待皇上在床边坐下后,元熙转身倒了杯热茶递了上去。
皇上也没言语,接过茶一饮而尽,将杯放入了元熙手中,元熙欲转身送杯,皇上却一把将元熙按住坐下,言道:“别走,朕有话对你讲。”
如此一来,元熙只好把杯放在床边的桌子之上,言道:“臣妾不走,臣妾会永远地陪着皇上。”
“真的吗?”皇上抬起有眼,满眼不舍地望向元熙,皇上的眼睛有微微的肿胀,似在没人的时候哭过一样,元熙有些不可思议,到底是怎么样的事情,能让堂堂的七尺男儿一国之君痛哭流涕?
“自是真的。皇上这么晚还未睡,是因为何事?臣妾可以知晓吗?”元熙小心翼翼地问道,因为她不知晓,惹皇上如此伤怀的事情到底是家事还是国事。若是后宫之事,她尚且能问问,若是国事,她便没有问的道理。
“柳充华死了。”皇上哀痛说了一句。
元熙的心猛地一惊,柳充华正怀着将近九个月的身孕呢,柳充华若死了,那孩子呢?
想到此元熙担忧地问道:“那孩子呢?”
“孩子生下来了,是个皇子,可是也死了。”说道此,皇上再也控制不住,留下了两行清泪。
元熙很少见男人在自己面前哭,从前的季衍不屑于把脆弱的一面展示给自己,自己就更没机会见到别的男人哭。而今日终于有男人对自己哭了,而且这个人还是皇上,一个男人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示给女子,最起码也是对这个女子的信任。
想到此,元熙一时有些激动也有些慌乱,忙用帕子拭去皇上脸上的泪,问道:“怎么会这样?柳充华子母俱损的大事,后宫怎么没有一点风声?”
“你住在这陇翠园中,消息闭塞些。”皇上拭去眼角之泪,面色清冷地说道:“发生了如此之事,即便是那些知晓的,也不敢妄加议论,多怕引火烧身吧!”
皇上的话明显是意有所指,引火烧身这句话足以说明柳充华和孩子的死藏有猫腻,皇上能深夜至此对自己哭诉,足以说明皇上对自己的信任,皇上此时正需要一个能听其心声的人,于是元熙也便问道:“柳充华她们母子是怎样死的?”
“被下了砒霜,柳充华临死拼了一口气把孩子生了下来,可血中的砒霜之毒还是流进了孩子的脏腑,那孩子出生时脸上便是中毒之相。不仅如此,魏婕妤也被人下了催产药,险些丧命,此时虽已诞下了小公主,可那孩子不足月,虚弱至极......”皇上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元熙知晓皇上没说出的后半句是那孩子保不齐哪日便会夭折。此时皇上的脸上再现悲痛之色,但终归是男儿有泪不轻弹,皇上死死把眼泪控制在眼里,没让其再流出一滴。
柳充华被下了砒霜这本就出乎了胡元熙的意料,魏婕妤也被下了催产药,这无疑又是一个重磅炸弹。炸得胡元熙有些蒙,她有些不敢相信,这后宫之中一个个笑靥如花的女子人后究竟是怎样恶毒的一副嘴脸,她不想知道能使出如此卑劣手段的人是谁,因为一想与这些人生活在一处她就有些脊背发寒。
她不禁有些心疼起皇上,前朝的事烦扰还不够,后宫之中勾心斗角不断。如皇上这般年岁的,寻常百姓家至少也有三四个孩子了,可皇上却只有一个独女。好容易有两个妃嫔有孕了,生下的皇子还死了,留下的公主也不知哪一日便会撒手人寰。
想到此,元熙俯身将皇上抱进怀里,安慰道:“臣妾知晓皇上伤心,但伤心伤身,皇上莫要伤了身体。孩子还会有的,臣妾明日便请太医来调理调理身体,尽早为皇上诞下龙嗣。”
皇上看向元熙,将信将疑地问道:“大邺祖制,若生下的孩子被立为太子,则留子去母,你不怕死?”
“死固然是怕的。但人早晚都会死,若真能为大邺诞下继承人,臣妾即便是死也是值了。”元熙说道。
元熙的话半真半假,她不怕死,因为她原本就死了一次,这个世间她本就生无可恋,活着只是为了保护跟随在她身边人而已。皇上待她不错,若生下皇子为其解忧,也权当是对他情意的一番报答了。
但这些话,却让皇上极其动容,从来没有一个女子亲口说要为其生子,更没有一个女子无惧生死。
皇上一把将元熙搂入怀中,将心底之言在其耳边轻轻说道:“朕这么在乎你,朕怎会让你死?朕都打算好了,待有人生下皇长子后,你再有孕。倒时生下个皇子朕便让他做个闲散王爷享一世富贵。若是生了个公主,朕便将其嫁到京中,倒时我们得以时时相见。”
“可皇上怎知臣妾不能生下皇长子?”皇上的一番话让元熙极为感动,想必季衍从未将自己规划于日后的生活之中。可皇上的一番话又让元熙有些许不懂,皇上说等别人生下皇长子后,自己再有孕,可这有孕无孕之事,即便皇上是九五之尊也说的不算。
皇上微微一笑,言道:“你忘了朕送的你香了?有那香在,你便无法有孕。那香虽有避孕之效,但无伤根本,待别人生下皇长子后,咱们再生自己的孩子便可。”
这一刻,元熙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有感动,有惊喜,有委屈,有感激......
多年错付了感情,如今身死穿越,却能被真心对待,她哭了。心中百味,唯有自己了解,她一下扑倒皇上的身上,她不想再辜负皇上了,因为她知道被辜负是什么滋味,这一刻,她决心放下季衍,好好地去爱皇上。
而对于皇上,这一日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一个女子不惧生死地为其生子,还能有比这更让人感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