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在王宫里那段无忧无虑的日子,无疑是三人此生共同度过的、最幸福的时光。也是藏在他们记忆之中,永远无法磨灭的美好回忆。
如果时间能永远驻足于此就好了,可人的希望总如晴空万里,现实却总是阴雨连绵。这两年过的很快,国库也如先前计算的那样,因向薰风赔款而日渐空虚。身处极乐的百姓被腐败的官僚一层又一层的剥削,早已不剩半点油水。
人们将希望寄托于国王,可这王依旧昏庸懦弱、死不悔改,只懂得缩在皇宫里头,迟迟不给外界答复。
至于蕞的心脏,更是没有半点化成神之器皿的迹象。他也能明显的感受到自己在王宫中的地位渐渐降低了。这里没有什么人再会看好他,当初的期望也转化为了失望。
皇宫的氛围彻底改变了,两个人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蕞待在这里,没有一天能够睡的安稳。
变故,终于来了。
那本该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一天,蕞只是因为被国王喊去谈话而短暂的离开。
两个姑娘像往常一样在花园里打闹,谁曾想公主一个不小心,竟揭下了茗眼上的白布……
她的双眸宛若无底的深渊,空荡荡的一片似凋零后的恶鬼。
公主没有丝毫的防备,当场吓晕过去。茗知道自己已经惹祸,但脑中残存的一丝理智让她重新戴上那块遮在眼眶前的白布。她匆忙的往外头乱跑,开始向四周的人求助。蕞寻声很快就找到这里,茗一见到是蕞便立刻把他扑倒,抱着他不停的抽泣着,嘴里念叨的都是些语无伦次的话,根本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这时的国王和一众巫师还只是停在远处观望,直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宫女来到国王身旁,在其耳边悄悄的说了些什么,这才快步来到蕞和茗的面前。
几乎是同一时间,里头的一位侍女着急忙慌地把昏倒的公主给抱了过来,满脸惊恐的说:
“陛下,恕我等失职,公主她......”
国王转头怒瞪身边的巫师们一眼,其中一人走上前来伸手探了探公主的呼吸,十分肯定的说:“陛下,放心吧。公主并无大碍,只是暂时晕倒过去。”
国王点点头,命人把她送回屋中歇息,紧接着,又满脸愤怒的质问蕞说:“蕞,你难道不知欺君是死罪吗?!”
蕞好不容易安抚好了怀中的茗,擦干她的眼泪抬头反问:“陛下,我骗您什么了?”
“哼!”国王冷哼一声,当面怒甩了蕞一巴掌,接着指向他身旁的茗,“你当初可没告诉过我,在你身旁的这个家伙,是个没有眼睛的怪物!!”
“她才不是怪物,我不允许你这么说她!”蕞将茗护住,大声反驳说。
“少跟我废话,我命令你,给我把她眼前的那块破布摘下来!”国王咆哮道。
蕞的目光变得坚毅,紧盯着国王的脸:“做梦!”
“大胆!蕞,我实话告诉你!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神之器皿,你的那颗心脏完完全全就是一摊一无是处的烂肉,它是诅咒,是祸害我们王国的诅咒!”
“当年这群巫师瞎掉了眼,害我在你这废物的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要是你早告诉我她没有眼睛,说不定我们就已经拥有神之器皿了!混账东西,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宝贝女儿,你已经被我砍头、剥皮、剔骨、挖心了!!!”
“也正好,我从未将你当王。”蕞冰冷地回道。
国王闻言气得浑身颤抖,拔出腰上的佩剑指着蕞的鼻子大骂:“你这个坏我大事的臭虫,还不给我滚开?!”
蕞的脸上根本没有丝毫胆怯,他突然站起身来,胸腔之中顿感一团火焰熊熊燃烧,压制许久的怒气终于在此刻爆发了:
“有种从我的尸骨上踏过去!!!”
“你当我不敢吗???”国王怒吼着正要提剑砍来,没想到他身旁的那几个巫师却急忙把他给拦住,“陛下,杀死蕞是小事,可若伤了旁边的神之器皿......”
“你从始至终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昏君,”蕞阴沉着脸道,“把好端端的一个国家治理成这副贫瘠穷苦的模样,你不配称王!你个人间败类!”
“啊啊啊...你们都滚开!!!”国王一把将那几个碍事的巫师甩开,随即拿剑指着茗说:“你不想死的话,也给我滚!我今天若是不把蕞杀死,我此生誓不为人!!!”
听到这话,不久前还嘤嘤哭泣的茗当即就火了。她攥紧拳头,怒斥道:“我呸!你算个什么狗屁的国王?还敢命令我的蕞儿?!”
“一条只会乱叫的野狗,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鲜红滚烫的液体从茗那空洞的双眸之中流出,将白布完全浸透,变成极为惊悚的模样。所有人都被茗给吓到了,国王更是听到了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话,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两人大叫道:
“反了,反了!给我拿下他们!!!”
此言末了,国王身旁的好几个侍卫就打算动刀抓人。不料蕞的手比他们还快,直接徒手划开国王的脖子,顺势攥住王的锁骨,把他像牲口一样的拖拽起来。
“全都站那别动!”蕞冲他们大喊,旁边的侍卫全都被吓傻了,哪里会想到这两人有这么狠?
“你,你难道真要反了不成?!”国王刚一开口,茗就捡起地上的石头,砸破了他的脑袋!
眼见两人好像真有打算杀自己的意思,国王顿时哑火了,方才嚣张的气焰也不复存在,只好哀求着说:
“蕞...你、你要做什么?放、放过我....就当我之前没有说过那些话!”
“我恨不得把你的头给扯下来。”蕞愤怒地说,“身为一国之君,竟是如此贪生怕死之徒。纵然有江山万里、金银无数,最终也只能拱手让人......”
话正说着,他的另一只手就刺穿了国王的后颈。
“不,不不不!!!你冷静点,极乐不能没有我这个王,清韵不能没有我这个父亲啊!”
一提到公主,茗的目光就变得有些涣散了,打心里还是想跟她道个歉。巫师们也似乎注意到了这点,赶紧给国王使了个眼色,他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急忙续道:“清韵在这世上只剩下我这唯一的亲人了。我死后,皇权将不复存在,难道要让她过起和你们从前一样疾苦的生活去吗?你们不是她的朋友吗?若是成为了她的杀父仇人,她以后对你们究竟会是痛还是爱呢???”
事态紧急,僵持许久的侍卫们也突然开了窍,偷摸的往皇宫外头退。
“小姑娘!我虽然没有尽到一国之君的责任,但身为一个父亲,至少做到了将她从小呵护到大。只要她提出的要求,我都会竭尽所能的满足,你知道蕞为什么能无条件的带你来到这里吗?你知道你们为什么能代替那么多精挑细选的侍女去照顾清韵吗?你们知道身为她的父亲,要为此考虑多少事情吗?可这些全都是她想要的啊!!!我不能就这么死在你们的手里,我放不下我的女儿!”国王喊边哭,简直狼狈至极。
茗沉默了,可一旁的蕞还死死的握住国王的锁骨不松手。
“蕞,我知道你杀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可你纵然有滔天之势,带着这颗累赘的心,能独自敌过拥有神之器皿的亿万铁蹄吗?!”
“告诉你吧,现在拥有神之器皿的国家已经不止薰风了,线斗、潺圩,全都有这种东西!”
“如果不是他们之间相互抗衡,我们的极乐早就化为焦土了!你要是把我杀死,就没人在外面顶着,亡国...是迟早的事啊!!!”
“那你说怎么办?!”
国王浑身抽搐,像是快坚持不了多久了,便对蕞说:“蕞,你、你先把我放了。她的眼睛,就是神之器皿的特征!只、只要我们想办法把她的神之器皿弄出来,然后让她为国家效力......”
“我最讨厌别人命令我了!”茗听到这里,突然翻脸道。
“不,就当是为了清韵!为了保护清韵!”国王急忙改口,“有了神之器皿,你就是她眼中的英雄,你还能留在王宫,还能一直陪着她,和她一起长大老去,做一辈子的朋友。”
听到“朋友”二字,茗的信念再次动摇。可蕞摇摇头,正想说点什么,却忽然颤抖了一下,捏紧了自己的心脏,额头冒出冷汗。
皇宫外头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看样子应该是那些偷偷跑去报信的侍卫带兵归来了。蕞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于是拖着国王来到皇宫外面。
宫外站满了无数身披银甲的士兵,他们威风凛凛,手中提着的长戈跃跃欲试。蕞淡定的看着众将士,心中默念道:若是这些人能听命于我,薰风又算得了什么呢?
“陛下,如果你还要你的这条命,知道该怎么做吧?”蕞轻声道。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走吧,走吧....”国王立即点头称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对那群士兵大喊道:“谁允许你们挡在门口的?!都想看着本王死在皇宫门前不是?赶紧散开,不许伤着这两人!!!”
蕞冷笑一声,在场的人全都大惊失色。直到领头的将军大喊一声,众士兵才散开两旁,恭恭敬敬的给这两人让道。蕞将国王拖行了近二十多余里,在见到最后一位士兵时,竟随手将国王抛过去。
“你们的王还活着呢,回去领赏吧!”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带着茗消失在了树丛中。
两个人在林中穿梭许久,直到确认国王的眼线全部消失为止蕞方才停下。他已无法抑制心脏给他带来的疼痛,只得背靠在一棵树旁坐下短暂歇息。茗趴在他的身边,关切的问:“蕞儿,你的心脏...”
“我只需要休息一会就好,没事的。”他露出一丝浅浅的微笑。
可这笑容却并没有让茗感到放松,她神情恍惚的低下头,小声地问:“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忘掉从前的一切吧。离开极乐,找个没有人的地方,重新开始。”
听到这话,茗那滚烫的泪水从空洞的眼眶里止不住的落下,她带着哭腔绝望的说:“我...我们还没来得及跟清韵好好的告别呢。”
“而且,我们做出了这样的事,她留在皇宫里岂不是很危险吗?都怪我...要是我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她就不会被吓到了。”
“茗姐姐,这不是你的错。”蕞说着正想去拉她的手,她却胆怯的收了回去,“不,除了她,谁还会接纳我们呢?”
“茗姐姐...”蕞连捂着心脏的那只手也松开了,他本想伸手去替茗擦掉眼泪,但又见自己手上的血液是如此的浑浊,不得不放下,“我...很久以前,就预料到有这天了。人总是要分离聚散的,接受它,就是成长的一部分。”
“终有一天,你会发现,没有人会永远的留在你的身旁。”
“至于公主殿下,她并没有掺和到我们的事情中啊,况且她是国王心爱的女儿,绝不会把她怎么样的。”
“我明白,只是....我们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了,要这样失去她,我做不到.......”
“......”
蕞缓缓的闭上双眼,经过一段痛苦的思索过后,终于抬头看她:“好吧...茗姐姐,我陪着你,我们不走了。”
“什、什么意思?!”茗惊讶的问。
“回家吧,回到那个我们曾经住过的茅草屋里去。”
“可国王他们会找到我们,不是吗?”
蕞点了点头,“他们说,你拥有神之器皿,你是这个王国的希望...所以,他们不敢对你轻举妄动的,要见公主一面,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真的能行吗?”
“放心吧,有我在,都交给我就好啦!”
茗哽噎着,抹去眼角的泪珠,好好的拉住蕞的手,“嗯,我们走吧。”
归乡的路途异常遥远,两个人走的很慢,路上所见到的几乎全是穷苦的贫民。街道上臭气熏天,蚊虫黑压压的一片在半空中盘旋,各种建筑破败不堪,良田荒废、水井干涸、坟土随处可见。
茗在这两年里长高了许多,容貌也变得更加清秀了。而蕞永远是那副孩童稚嫩可爱的模样,只是在不知不觉间生出了白发。
日渐黄昏,两人终于回到了最初的那间茅草屋。泥土和树林的香味实在令人怀念,可惜长时间不来此处,先前的屋子早已然坍塌。他们好一通忙活,直到第二天的中午,才勉强将屋子修好,蕞和茗都累倒在干草垛上,沉沉睡去。
梦境中,蕞奋力地奔跑着,整个世界都在融化、在崩塌,温度变得异常寒冷,眼中所能看到的事物逐渐被黑暗所吞噬。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往何方,只是看见远处有一丝微弱的光芒在守候,便决定了不顾一切的去往那里。
或许,他以为那道光能给他带来温暖和希望。
可是,他的步伐却怎么也快不起来,因为那颗心脏又开始疼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走多远,能不能赶在黑暗吞没前到达光芒的身边。他听见了笑声,那笑声既熟悉又陌生,是洋溢着幸福的欢笑。
终于,他快要接近那道光芒了,但黑暗也已经蚕食了他的全身。他希望那道光芒可以将他拯救......
然而,并没有。眼前的光芒无情的将他抛弃,化作一轮皎洁的明月,发出刺眼而又无情的寒芒。
蕞落下了孤独和无助的泪。
他醒了,而泪水还在流淌。
“蕞儿?”茗戳了戳他的脸,“你怎么哭了?”
蕞揉了揉眼睛,嘟囔着嘴摇了摇头。
“嗯...没什么,只是做了个梦。”
“这样啊,嘿,你看,我们居然从中午睡到了深夜唉!”
“毕竟我们修的太久了嘛!”
“是啊,哦对了,今天晚上有星星和月亮吗?带我去看看吧?”茗兴奋的说。
他点了点头,随后背着茗爬上了茅草屋的屋顶。
今晚的月亮格外的圆,散发出金黄色的亮光,星星点缀在它的旁边,若隐若现。
“怎么样?”茗又问。
“很美,今晚的月亮是圆的,有好多星星陪伴。”
“嗯,是嘛?!我感觉它们就住在我的眼眶里,发出闪亮的光。”茗深情地说。片刻,她又问:“蕞儿喜欢太阳还是喜欢月亮呢?”
“我想是太阳吧,它既能给人带来光明,又能给人带来温暖。”
“可我更喜欢月亮……”
他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再次望向悬挂于高空中冰冷的月。
“因为它像水一样温和,身处漆黑之中的人,更需要它。”茗如是说道。
“难道...太阳不是吗?”
茗深吸了一口清甜的空气,给蕞解释说:
“你知道的,夏日的阳光对人来说就是麻烦,而冬日的暖阳才会受人喜欢,爱与不爱……总在人们需要的时候才会体现,可月亮就不会啊,它永远都是如此平静。
我呢,我多么希望那轮月亮能留在我的眼中啊!
哈,这样,我就能看得见东西,我就能拥有属于我的眼睛……”
蕞的神色变得忧伤,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心脏,一股强烈而又凝重的窒息感从那颗腐朽的心中传来。他晃了晃脑袋,拍拍自己的脸颊,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挤出一丝笑容:“嘻嘻,茗姐姐,我其实是骗你的啦,太阳和月亮我都很喜欢呀!”
“是嘛?哈,我也是。那从今以后,我做你的月亮,你做我的太阳。你要爱我,也要爱自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