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致远张嘴就说出二十万甲胄器械,一百万石粮草绝非信口开河,莫说这些东西,再多一倍,两倍,唐公沈原府里也拿得出来。
按理说沈原为人谨慎小心,虽然家境殷厚,但这些年他为官总是受刘武猜忌,为人行事小心翼翼到了极致。
不敢贪占朝廷一点东西,唯恐被司徒冲等人抓到把柄告到刘武那里。
在第三次征霍叶之前,沈原的仕途极其不如意。
从最初的正三品朝廷大员,被刘武一降再降,以国公之爵位之领着一个五品的护粮都尉的小官。
幸好他在辽西怀远镇变现的足够谨慎,足够忠心,所以刘武对他的猜忌是越来越少,加上朝廷的老臣逐渐老去。
刘武重新信任起这位表亲,委任其为河西道宣扶大使,后来又封为太原留守,沈原这才缓过一口气。
可即便如此,沈原在太原依然不敢放肆,就算他放肆,他又如何短短一两年内积累到这么多财富。
原因很简单,因为太原有他一个支持者。
裴寂
沈原是太原留守,手里的权利不小但绝对没有能力聚集这么多的财富,但裴寂可以。
裴寂是刘武最信任的臣子之一,所以刘武让其坐镇晋阳宫。
晋阳宫中的物资多到足够装备五十万大军,也就是说,沈原的富有还要感谢刘武。
裴寂一再劝沈原起兵,他愿意将刘武囤积在晋阳宫中的物资全都拿出来送给沈原。
这也是沈原这么谨慎小心的人最终下决心反周的缘故之一,有了晋阳宫中的物资,他能顷刻间将几十万民勇武装到牙齿,装备如大周府兵般精良。
有了这样大的支持,沈原还有什么可怕的?
更何况,北方已经没人能威胁到他。
整个大周北方能和他叫板的不过是景守信和窦士城两个人而已,可这两个人的兵马根本就威胁不到河西,那连绵不尽的山脉,就是沈原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所以沈原出兵,最顾忌的莫过于狼厥人罢了。
若是他将狼厥人摆平的话,太原无忧,他就能放心大胆的率军南下直取大业。
以他如今的实力,以军威震慑狼厥人显然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只能拉拢买好,让狼厥人从敌人变成朋友。
沈原确实没给上官致远什么权利,只是告诉他务必要与沈宁结盟。
沈原这样的老狐狸,早就想到沈宁决然不肯归附。
唐公沈原的名号虽然算得上一块金字招牌,可沈宁的实力在那里摆着。
光靠沈家的名头是诱惑不了沈宁的,所以上官致远临行前他追加了四个字。
便宜行事。
这四个字其实已经算得上最大的权利了。
上官致远听了妹妹上官婉白的劝说,不再坚持让沈宁归附唐公。
虽然他想立下这不世功业,可事实上却是此门不通。
索性,按照上官婉白的说法,沈宁要什么他都答应。
只要能为唐公拉来如此强援,再说还有隐秘的那一层关系在,唐公沈原是断然不会责怪他的。
上官致远其实心知肚明,只要沈宁能站到唐公府这边来,唐公绝不会吝啬于什么粮草辎重。
当然,前提是上官致远允诺的东西不是多到让沈原承受不起。
“送来再说”
沈宁淡然的四个字几乎让上官致远疯狂掉。
从太原到东平郡大野泽,别说遥遥数千里,就说沿途那么多义军,怎么可能将粮食辎重运的过来?
“唐公若能顺利取下大业,所有物资,将军可到大业去取。”
上官致远顿住脚步说道。
“我代表唐公而来,唐公素来信义自然不会诓骗将军。”
“只是将军也知道数千里路程而且还要渡过黄河,沿途的义军没有三十支也有二十支,这许多的辎重粮草难道将军都想便宜给那些草寇?”
沈宁微笑着说道:“唐公就算取了大业,与东平郡之间还隔着左升泰,隔着沈落,你这推诿之词说的也太不负责任了。”
“莫非你的意思是,我若是想要拿些粮草辎重,就先把沈落和左升泰灭了,打通道路再去拉回来?”
他笑着说道:“若是拿下了云清寨和东都洛阳,我难道还看得上那一百万石的粮草?”
上官致远一怔,发现再次陷入死局之中。
沈宁得不到好处绝不会答应他,可好处现在根本就没办法送过来。
“将军可否给我一个明示?”
上官致远吸了口气后问道。
沈宁笑了笑道:“要不这样,你留下,什么时候唐公许下来的好处到了,先生再回去?”
“先生放心,我一定不会吝啬于好酒好菜,若是先生闲得慌,也可以帮我做些事来度日。”
“不过俸禄是肯定没有的。这大野泽中山清水秀,先生住下来倒是也不会委屈了。”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不等沈宁回答,上官致远看着沈宁的眼睛极认真的问道:“将军觉着,上官致远的脑袋,值不值一百万石粮草?”
“就算扣下我,将军觉着唐公会用一百万石粮草,二十万甲胄器械来换吗?”
沈宁很无辜的说道:“这不都是你说的么?难道你说的时候就没想过,自己值不值这些东西?”
上官致远怔住,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两个字。
无耻!
“扣下上官致远有用?”
庄烈看着手里酒碗中的烈酒却似乎没有喝下去的欲望。
他忽然叹了口气扭头问沈宁:“他不过是沈原里派来的一个说客罢了,料来在唐公府里地位也不是很高。”
“据我所知,以沈原的为人绝不会为了他而浪费百万石的粮草,除非沈原得了失心疯。”
“没用”
沈宁在地上摆了不少小木棍,然后抽出黑刀剁着玩。
这是在塞北那座无名山上的时候沈宁每天都要做的事,看似简单之极的训练却难的想让人撞墙自杀。
如今的他,看似随意出刀,可几十根小木棍斩断之后,土地上却看不到一条刀痕。
木棍尽断,长短几乎没有差别,由此可见沈宁手腕上的力度和稳定已经到了令人惊骇的地步。
“最多不过让沈原觉着有些恶心罢了。”
沈宁将所有的小木棍收集起来,闲极无聊的数了数,发现居然是个单数。
他四处搜寻,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看到有一根小木棍在林小松的胡子上沾着。而大胡子正瞪着眼睛看着他,目光炯炯。
“只是为了恶心一下沈原你就扣下上官致远,不觉得有些无聊?毫无意义的事,不做也罢。”
林小松将胡子上的小木棍拿下来,随手抛在地上有些恼火道:“你这样无辜树敌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
“沈原即将兴兵南下,以沈家的号召力,绝非是绿林道上的那些人可以比的。”
“我敢打赌,兵出太原,到不了大业他最少能聚集十五万人马!”
“只要沈原稍微表现出些强势,那些还在观望的世家大户立刻就会贴过去。”
“有了那些世家大户的支持,沈原再拿下大业,谁还能阻止沈家崛起?”
“我不信你看不到这点!”
林小松说话的语气很重。
“我看得到”
沈宁淡淡的说道:“沈家一旦举事,大周那些忠臣们只怕立刻就好像闻见了臭味的苍蝇一样扑过去。”
“他们若是觉着沈原能成就兴业,怎么可能放弃从龙之功?”
“十五万大军必然是有的,还有各世家无数年积累下的财富支持和人脉支持。”
“和沈原比起来,沈落都要差上一筹。”
庄烈叹道:“既然你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这毫无意义,甚至对燕宁寨有隐患的事?”
“以现在看来,无论如何和沈原结盟都要好过和他交恶。”
“当然,结盟也只是暂时,日后沈原南下分散了各路义军的注意,燕宁寨就能趁势而起!”
林小松道:“沈原南下,必然趁着大业空虚直接杀过去。”
“坐镇大业的代王刘竞不过是个不懂军事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沈婆婆的对手?”
“到时候大业陷落,朝廷的人马,各路义军,矛头都对向沈原,咱们燕宁寨的压力就会大减。”
“到时候趁势扩大地盘,增加兵力,等沈原和其他义军激战的时候,再趁虚杀他一个措手不及岂不更好?”
庄烈道:“若是你有什么更好的打算,不妨对我们说说。我们两个心思不及你灵活,但好歹经历的多,也能帮你出些主意。”
沈宁将黑刀插在地上,看了看面前这两个对自己恩重如山的人郑重作了一揖。
“师父,阿爷。”
沈宁直起身子,然后深深吸了口气,语气郑重认真的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很少会问及你们,我到底是谁的孩子。”
“初见师父的时候,师父说我父母只是平民百姓,有可能避难远走塞北草原。”
“阿爷说那老道姑将我交给你的时候,也没提及我的父母到底是谁。”
“我从没有怀疑过你们说的话,但是前阵子机缘巧合之下我知道了一些事,证明你们都说了谎。”
沈宁语气平静的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但幸好这世间不是谁都不知道。你们或许也想不到,郑玉居然知道。”
这番话说的有些拗口,但庄烈和林小松同时变了脸色。
“郑玉临死前给桥意和桥筠讲过一个故事,很不巧的是这个故事的主角是我。”
“虽然郑玉没有和桥意桥筠明说出故事中另外一个人是谁,也没挑明了说故事的主角就是我,而且这个故事只讲了一半郑玉就被我杀了。
“但我从来不是个笨蛋,这一点你们应该不会怀疑。
“所以,哪怕桥意和桥筠只给我讲了半个故事,我还是从中猜到了个大概。”
他郑重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师父,阿爷,你们到底知不知道?”
这句话问出来的时候,庄烈和林小松的脸色已经白的好像房顶上的雪一样。
他们两个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的长长的叹了口气。
沈宁微笑道:“郑玉曾说,这世间知道我身世的人不超过五个,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太自信了些。”
“依我看绝对不止五个人,很多人或许都知道,但知道的人出于某些缘故,谁都不愿意说出来。”
“到了现在……”
沈宁再次一揖到地:“难道你们还不肯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