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外，通向后村那一条架子车路上，远远的就一阵驴蹄儿敲打路面的声响由远而近；就像敲打欢快的鼓点，又似那不停的摆钟，给这在秋末荒凉僻静的路段带来一阵喧嚣。在此时，韩庄村那个有本事的李金波，他正神气活现悠哉游哉坐在驴车上，满心欢喜地朝着自家村子里归来。这次回来收获不小，他头上那一顶白市布帽，在这秋阳的照射下，在远远地望去白得尤为显眼。
这一次他跑了，他的买卖做得太顺畅了！这顺畅得真个是睡梦中都能想笑几声出来！究其原因呢，还不是多亏了他那机敏的头脑和大胆的举措吗，准确地说是把握住了时下国家在农村实行新的政策，这让他这一趟买卖赚得不少，这口袋里鼓鼓囊囊全是票子，心情也跟着好了。
在出门的路上，李金波就敏锐地觉察到，现在这好多村子里都已经实行包产到户责任制了，这人们由过去的集体生产变成现在的独家独户经营；就过去的那些像牛、骡马一样的大牲口一般庄稼人都不好饲养，这不如毛驴乖巧听话。因为毛驴不仅好饲养，它犁地拉车也样样都行，就是连妇女儿童也能轻易驾驭得来。他便不假思索的，要把带来的钱一股脑儿又买下了三头口轻适龄毛片光滑且身段高大的好毛驴。一开始，他还是有些许担心，他怕自己要是对形势估摸不准，那这到手的货最后要是不好出手，或者它这驴价卖不上去，那他这次买卖算跑得可就惨了！他没有想到归来时第一站打街住店，他的毛驴便被店掌柜相中了，说什么也要向他索买一条毛驴不可！而且不惜花更多的价钱。
这第二天，走到半道上，他又让一个上了点岁数的庄稼人非缠着他又买去一头。现在，他除去自己本钱，他净赚了那头现在带着活蹦乱跳的灰白色毛驴；摸摸自己衣兜，这里边可还多了几张“大团结”票子呢！心里面那是美滋滋的，他这高兴的一路上哼哼的唱着，这真的像是乞儿捡到财宝似的。
高兴过后，在这漫漫归家的路上，这有时候，他也会静下心来想一下，他想一些过往的事情。这也好在他从小就对这些牲口熟悉些，骑牛骑马骑驴的本事也是从小练就的，，也不用担心因为自己走神而掉落下摔坏胳膊腿的事情。以前好几次，困得不行了，便伏在牛背上打个盹儿，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还是那么稳当当地端坐在牛背上。他也舒服地在牛背上展个懒腰，为自己这高超的骑术而得意的接连打了几个巴掌，只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敢这么玩了，还是老老实实坐在车上舒服些。
当然了，能让他翻来覆去放不下的还是他二女儿李珍。想想一年多前的事，他那个疯丫头还随着韩国德那个老家伙，他黑天半夜在庄稼地里骂咧着呢！他为了这丢人败兴的事，可没少让村子里那些爱看热闹的人指指划划，戳着他的脊梁骨在背地里不知议论过他多少丑话呢！他李金波好歹也是个人物，在乡亲们面前羞愧害臊的，他恨不得将脑袋躲进自己的裤裆里!真没想到韩国德家那个臭小子缠着自家姑娘，要不是多次偷偷找过他，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到后来居然开了窍了，不会和自己的女儿在一起了，这还反倒嫌弃起了自己的姑娘李珍来，还真个是癞蛤蟆没看上白天鹅！他也不瞧瞧自己的眉相？我还能同意不成，趁着这个机会，自己果断地和他母亲商量一下就把李珍嫁给了王二狗，这才算了却了他的一块心病啊。李珍自从嫁给王二狗也没这么些日子了，他也打听过从赵村过来走动的人们，还没有听说过王二狗有什么对不住李珍的话语呢！看来这王二狗的确是个好人啊，李珍嫁给他也还是嫁对了，这个孩子他算是放心了！
其实他也悔恨自己以前动手一时冒火打骂了李珍，这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啊，这可是十指连着心里！那么大的闺女了，他自己时常不在家，孩子又整天出去下地干活，回到家帮着她妈收拾家务活，这忙里忙外的一霎时也舍不得歇息，自己竟然能够下得了手！一想到这里，李金波那潮红的眼眶里便会涌出几滴老泪来。他心里还为自己舍不得供李珍上学难受，让这孩子成了一个不识大字几个的睁眼瞎而感到惋惜。也好在，事情总算都过去了，好多事情也是无法挽回来的，那心地善良的李珍定会慢慢原谅他这个脾气不好的父亲吧！
想完了二女儿，他还会想起三女儿李玲来。人们都说他李金波比较偏袒李玲，他扪心自问，自己真个很偏爱这个小女儿吗？李玲在家里当然是最小的孩子了，也不知咋的，同样李玲做错了一件事情，他这个当老子的怎么也发不起火来。这有时候，自己心顺了，也免不了还想跟李玲逗上几句玩笑话呢！他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挎包里给李玲带回来的几包外地的零食，他禁不住长长叹口气。唉，自己的三女儿确实疼爱多一些，这可能是是最小的孩子，加上也比较乖巧懂事些，上了年纪的人都是这么疼里疼外像宝贝似的含在嘴里爱惜吧，生怕关怀的少了......
转过了一个小土弯，那家乡那条熟悉的小马路即刻展现在眼前。路两边的几排杨柳树也已落光了叶片，在杂乱的枝条在秋风中轻轻摇曳着，还有那些惨败的落叶混杂着一些枯黄了的杂草沿路堆积着，显现出是一派荒凉、萧条的景象来。在远处，土坡上有牛犋影影绰绰的在犁地。赶牛犋的把式们扶着他那老旧的木犁，不停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鞭子，嘴里也不断吆喝着牲灵，有时候还要唱上几句，那是劳动者们在这广袤的田野上永无休止乏味的赞歌。
庄稼人可不会忘了自己的本分，会经常来田里劳作。
......
李金波在心里忍不住一阵嘿嘿冷笑，心里想到，这又是哪个不正相的老家伙在地里闹腾呢？这种地它能闹几个活钱？还高兴地干着活呢！可不是，一个只会种地的庄稼人怎比起会倒腾买卖的李金波这种人物来，这收入的差距可不知差了多少？别的不说，单就人家这一趟买卖跑的，那一般庄稼人恐怕一年也挣不来啊！
李金波得意地顺手折了一根杨树枝，在这驴屁股后边轻轻一扬，那毛驴儿便尥开四蹄，带着架子车路上轻快的奔跑起来。
李金波稳坐在驴车上，他的身子略略向后仰着，两条腿搭在架子车上赶着驴走，一只手扯紧了缰绳，这让路两边早已颓败的树木飞快地朝着他的车子身后倒去。不多时，他又望见河弯那个分路口了，他把自己手里的缰绳用劲扯了几下，这驴儿听话得渐渐放慢了蹄步，一边连着喷了几下响鼻，这驴在他手里还是训得比较听话。
就在岔路口一处僻静的地方，有两个青年男女正靠在一辆自行车跟前，不远不近 亲热在一起，说着一些话语......
哈呀?这是，李金波一下明白过来，这刚土坡上那一阵苍老传来的歌声，原来是有人专门为这两个不正劲的青年男女编唱的！
李金波可能做梦都没有想到，此时他还不知道，那两个被他看得不规不矩的年青人并不是别人，原来就是刚从县城里返回来的，他的三女儿李玲和曾经搅得他生活不得安宁的韩佳林，他真是没想到吧！
其实，李玲和韩佳林与红星生产队那个年青人告别后，他们也没有再在县城里逗留，两人推起自行车，径直拐向了回家的路。
这一趟进城，两人虽然在去邮电局之前，因为陈泽轩和岳琴的突然出现而耽误了一点时间，可他们该办的事情还是圆满地办完了。尤其是韩佳林，想都没有想到他这次进城还会见到岳琴！那个曾经让他在学校里就心仪过的南方姑娘，带着自己的惋惜，她还是走了。向着姑娘眷恋着的故乡而去，一路再也不回头，从此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之外，这辈子怕是再也无缘相见了吧！也还好，竟然能在她离去的时候不经意间送别了她，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唉，别了，他曾经的同窗，曾经爱过的姑娘！“我愿你是生着翅膀的大雁，自由地去爱那每一份蓝天！”原来，以前她送给他的那首小诗，到最后却印证了她自己！
她真的会变成了一只远飞的大雁！一路彷徨，一路哀鸣；他也为自己那一阵临分别时对她言语不恭感到自责！这一次的别离也是永远了。
还让他还意外地结识了和他在夏天，在汽车站厕所打过架的红星生产队的两个社员中的其中一位。这两个因为和他而闹了一点不愉快的年青人，一下子又成了要好的朋友，他的心里当然是说不出的高兴，是自己曾经的一些怀念。
在上了清河桥后，太阳也眼看快要走到正南了，李玲也急着要赶回小学，下午她还要给孩子们上课呢。老校长虽然答应过给她代几节课的，可是自己的学生自己知底，她也不想烦劳别人来。如果不是相约韩佳林要去县城报那个名，她是真的不愿意耽误孩子们这半天课的！韩佳林当然也能够理解李玲这种尽职尽责的个性和想早点赶回学校的心理，他主动壮着胆子，骑着车带上了李玲。他在这一路上狠劲地蹬着脚蹬子，还尽量低垂着头，他生怕在路上遇见了熟人，那又要给他们传扬什么丑话呢。李玲在后边跟他说了些什么话，他是一句也没往耳朵里听，他只是支支吾吾的胡乱应承几句，那两只眼睛却一直警觉地瞅着前方，生怕碰到熟人来，总算是到了河湾分路口，他也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自己摸摸后项，他的脖颈处竟然沁出了不少汗珠，这蹬一路确实并不轻松的。
他停稳住了车子，自己抹了一把湿漉漉的脸，正准备将车子交给李玲，自己好从河湾的低洼处绕道而行，想悄悄跃上自家的田地，他也没提防李玲会突然一伸手勾住自己的脖子，她跳起来在他的脸上匆匆地吻了一口。然后一甩手，从自行车后衣架扯下她那个挎包，就朝小学的方向匆匆离去了，这会自己的胆子有点大了。
“哎，李玲，你的自行车！”韩佳林也没有想到，摸了一把被李玲亲过的脸，一只手扬起来，着急地喊，这车自己可不好处理。
“学校里没地方放。佳林哥，麻烦你帮我推回家去吧！”巧玲一摆手，扭头跳上面前一条小路。
“哎呀，李玲！你这是胡闹呢！你要让我怎么往你们家推回去呀！”韩佳林急得直跺脚，这要是被你父亲发现了，那还能轻易解释清楚吗？
已经上了小路的李玲咯咯地笑起来，她现在也不管韩佳林怎么样吼喝，头也不回，只顾走她的路，因为她现在的心情太美了。
她自从爱恋上韩佳林以后，其实，李玲自己心里还是喜忧参半的。她很清楚她们的事要想成功，就算是韩佳林同意了，那还要必须得到自己父母的首肯。那两位老人因为她二姐那些事情，他们会同意自己跟佳林哥来往吗？现在他们虽然还不知道她们俩的事情，可父亲还在外面跑买卖没有回来，可这瞒得了初一，如何瞒得了十五呢？他们迟早还是会知道的！问题是，如果要是不顺着两个老人，过不了他们心里那些沟沟坎坎，她跟佳林哥的事搞得就是再热烈，到头来他们很有可能会成为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为了这事，她也常忧愁，她觉得只有让佳林哥放下自己架子，去主动去接近二老，想着迎合他们，她的父母亲又不是什么铁石心肠的人？看在自家闺女的份上，他们总会被他那份虔诚的举动感动的，最终同意他们的事情。
可这韩佳林那倔强的脾气她也是知道的，他会听她的话吗？这不正好，她和韩佳林在这分路口分手的时候，她趁自行车还在韩佳林手里，她果断地一走了之了，看他韩佳林难道就不肯把自行车送回到她们家里？只要是他敢于去她们家走动，那这么一回生两回熟嘛......至于韩佳林以什么样的理由和方式去给她们家送回车子，那可就是他的事！她也相信佳林哥会把事情绝对会办得圆满周到的......
李玲正在为自己设下的圈套而成功地套住韩佳林高兴得意的时候，突然间的一阵驴蹄儿击打路面的响声，让她急忙回过了头，心里面也有些慌乱。
正在不远处，一头灰白色毛驴的车上，端坐着一个人，他正朝分路口这边疾驰而来。他那一顶亮眼的用毛巾做的白帽子，那一张虽然有些模糊但熟悉的老面孔，这让李玲惊得一下长大了嘴巴：这是她父亲！怎么父亲这不声不响的，怎么偏偏这个时候猛然间在这里出现呢？不用说，她刚才他和韩佳林在那一块亲热的举动，这有很大程度也被她父亲远远的看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难怪那坡上有人在哼唱歌呢！人家这是在高处看到这两个不正经东西的热闹呢！这两个伤风败俗的家伙！大白天竟敢聚在一起干那种丢人败兴的事情！李金波一看清楚了是自己的三女儿和韩国德他家那个败家子后，他这一下子气得鼻子口里三股冒烟，差点着了火，他的身子猛然间气的哆嗦了。刚才那一阵子给他带来的快乐心情，怕也早已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吧。他铁青着脸，瞪着自己的眼睛看过去，在心里咒骂着韩国德你个老东西，看看你养下的这个混小子，他文不成武不就的，跟人倒学会了拈花惹草拐骗别人家的女孩了，这是养着什么玩意儿？
李金波气的狠劲地朝着驴屁股上就是一树枝,那驴儿这一下受了点疼，撒开四蹄，路上卷起一路风尘，转眼间就撵了上来。这驴儿超过韩佳林身边的时候，他猛地勒住了缰绳。那驴儿一下子收不住蹄，昂着头，在韩佳林面前的空地上胡乱兜着圈子。
“吁”，还好李金波驾车技术高，不然可不好刹住，心里那也是气得慌。
李金波麻利地跳下驴背，一只手攥着驴缰绳，另一只手用颤抖着的树枝朝韩佳林晃了晃，可气愤中的他又不知该喷发些什么，只顾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昏花的老眼很快认出了韩佳林手里的自行车，那不是他们家的车子吗？怎么？连自行车都让这鬼小子骑上了？李金波声音有点变调，尖着嗓子逼问：“小子！我们家的自行车......怎么......怎么会弄到你的手里？”
李金波气势汹汹的突然到来，这也让韩佳林一时有点措手不及，他可能做梦都不曾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种情况下又会遇上了李金波！而且此时自己的手里还真真切切是推着人家的自行车！这可怎么跟他解释呢？不过，年青人显然已经经见过一些世面了，他的样子显得并不那么慌乱。他也只是抬头瞟了一眼怒目圆睁的李金波，喉咙里轻轻的哼了一声，脑子里却快速地思索着要该如何应对这个从来都瞧不起自己的买卖人！韩佳林这种不急不缓的举动，这惹得在火头上的李金波火气更大了：
“我说小子，你长耳朵了没？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了。？”
“爸爸......”正从小路上快速折返回来的李玲急促地喊叫着，“您这千万可不要错怪了人家韩佳林！那车子是我让人家给咱们家送回去的！”说着话，李玲已气喘吁吁跑到跟前，她一个跨步，严严实实挡在了韩佳林的面前。那倩丽的姑娘脸色也是急得发青，嘴唇正在哆嗦着，瞅着她那满脸怒气的父亲，她没好气地嚷嚷：“你走了这许多日，怎么还没进村呢，你这半道上又要开始发火？您不感谢人家代你女儿受累了，这反倒冲人家发那无名之火！您那火劲儿啥时候有个消停呀，哪里来的这么大的火。”
李金波冒火的两眼瞪着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他手中的杨树枝哆哆嗦嗦举在了半空，可他终究还是没舍得抽在李玲身上。他无力地将杨树枝丢在路边，有些伤心地垂下了两鬓开始泛白的头发，他带着哭腔数落起李玲：“你这还有脸在这嘴皮子呢！你咋还热心护着他呢！你看那坡上犁地的人们早就看见你俩在干什么事了！还专门为了你们编了曲在哼唱呢！你们听到了没有啊？你们难道就不害臊吗？你俩这皮糙肉厚也不觉得脸红？你让我的老脸可没地方搁啊！”李金波深深地叹着气，用他手里的驴缰绳无力地抽打了几下身边的那些荒草，他沉痛地说：“前不久，咱们家让你二姐就折腾得这满村子刮风又下雨的，你让村子里的人看红火瞧热闹！那事刚算完了吧，可消停了还没几天呢！这想不到现在又冒出个你来！你说你们姊妹俩这上辈子是不是跟爸有啥过节?咱们有什么冤仇？咋一个个要给我脸上泼上脏水呢！我的这个命怎么这般苦啊......”李金波抽搐着老脸，转身蹲在路旁边，他伤心地啜泣起来。
这让韩佳林踌躇在那里，他看看李玲，又看看蹲在路边正伤心啜泣着的李金波，他心一下子软了起来，他慢慢地走上前，冲着李金波的背影，说：“金波叔，您也不要这样过于责李玲了，这也许您出门刚回来可能还不知道，我和李玲两人只不过是去县城邮电局寄了点东西而已，偶尔也就碰了这么一次面，其实，我俩可不像您想象的那么不知廉耻的！您要是还不相信，等回头去学校问一问那老校长，您就啥都知道了！”说罢，他将自己手里的自行车停放在李金波跟前，“这车子呢，是刚才李玲在分路口那边，是托我给你们家送回去的，我这还没走多远，这不刚好碰上了您，也正好碰上了车子的主人，那您就推回去吧！”韩佳林在车把上轻轻的拍了一巴掌，他一拧身，下了河湾，朝通向他们家的小路匆匆走去，他真不想待在这里了。
韩佳林走出不远，他想到，又转过身，向站在那里朝他张望着的李玲喊：“李玲，你到了学校，别忘了替我向老校长问声好！另外就是，咱们的教材下来以后，麻烦你及时通知我，我到时候去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