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爷,府里有些上好的枣子,用温热的蜂蜜泡过后,这个季节吃最为合适。”老管家拖着长长的鼻音问道。
“有劳罗婆婆了。”裴璟客气道。“岳丈大人坐了两个时辰了,顺道取些热茶甜水来吧。”
一旁的齐巢仙看得出正在兴头上,桌上的酒水已经见底。下人们正欲续上,却被裴璟阻挠。
“老爷他非得要喝酒才行。”罗婆婆说。
“诶,最近他老人家时常咳嗽,哪里还喝得,您照我说的去做,我自会劝他。”裴璟说。
管家罗婆婆怪笑了几声,似乎在夸赞裴璟的懂事,叉起指头挪动身子向后退去。
裴璟转过头看向另一边心不在焉的韩轲,不知他旅途劳累还是别有心事。
“韩大哥,都怪我不好,你刚回西苍我就把你叫来了。”
“我不累,多谢掌门关心了。”韩轲回答。
裴璟见他对自己生分许多,喃喃道:“这几人的功夫,韩大哥觉得怎样。”
“不错,还行。”韩轲有些敷衍。
身后的白殊接过话茬道:“掌门,这种切磋比试双方未必会使真功夫,招式哗众繁复,只为观赏好看。”
“怪不得,董教头明明一棍就可以将那人扫倒,结果晃来晃去,摆了两三个架势才击中对方。”裴璟点头道。
“那可真是无趣得紧啊。”裴璟特意压低声调,生怕齐巢仙听见。
“听说齐府四爷的武功最高,下手最狠,等这个董教头败下阵来,就该他上了,到时候可有好戏看了。”白殊照样低声说道。
“希望四哥下手莫要太重,这几个掌门面上可挂不住。”裴璟又将嗓门放高了几度,有意提醒齐巢仙身后的齐天隐。所谓过门是客,这几个江湖流派以前没卖过齐巢仙面子,颇有嫌隙,齐老头刻意安排当然是想借着雁栖门的声威好好洗涮一下他们。
裴璟自然心中明白,虽然烈武门这几个小门小派他并未放在眼里,可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敌人,尤其是这个敌人明面上斗不过你,就会暗中使出各种伎俩,更是难防。
何况雁栖门已经树敌过多,日泉镇一战之后,海西帮和马家吃了大亏,今后难免互相攻伐,死仇不休,而齐巢仙这个亲家似乎毫不在意,仍想着找回往日受人轻视的颜面。
齐天隐听到裴璟的提醒后,只冷冷哼了一声,眼中死死盯着校场中董教头和那个浑身长毛的汉子。
裴璟暗自叹息,琢磨着今日如何收场。
那两人围着广场圆形彩砖中线转了几圈,长毛汉子更是翻了几个跟斗,嘴上念念有词,喊了一长串招式名称。
一边的齐府下人们啧啧称奇,他们不懂武功,还认为这种花把势便是高深武学,只是这人动作灵巧,又满身毛发密得出奇,叫好声不由得变作了嬉笑声。
董教头心里有些发怵,两人过手几招,他已探出此人虚实,若非对手有意炫耀自己早就抵挡不住。若使出真功夫对敌,难免互有损伤。
他朝着自家人群中看了一眼,见齐天隐到了,心中暗喜。
“我只要败的不那么难看就好,剩下的交给齐老四去对付,打死打伤都算不到我的头上。”
董教头打定主意,长棍龙飞凤舞,上下盘旋,随后万影凝一线,棍头直点而去。
长毛汉子架臂格挡,脚下退步髋腹,翻身几个来回,眼看棍头就要刺到面门,突然轻舒长臂缠绕勾拦之下,挂住棍身,接着引力一送,棍头点地,砖沫横飞。
长毛汉欺身而进,紧贴上去,蛇形曲臂,腋下夹住董教头兵器,指尖向前一扫抹去,董教头仰面闪过,双足一沉,力从地起,长毛汉子顿时被挑飞起来。
他于半空之中将双掌向下击出,董教头连忙横棍遮拦,对方双掌五指一握,抢住把位,一推一送,董教头拿捏不住,长棍脱手而去。
汉子如灵猴抱腿便,一收一蹬,董教头提膝抬肘挡个正着,接着后仰之势,单手接住弹飞的长棍,大喝一声,横扫千军之力破空而来,棍风扫荡八方,广场周围的人群都感劲风扑面,衣带随风摇曳。
那汉子扑步藏身,躲过棍扫,头上长发飘飘,额头与头顶更是一凉,暗叹对方臂力惊人,随即右脚一蹬,左手自下而上抢攻董教头腋下。
董教头心念一动,虚步一退,那指尖将将送入,击中肋下,自己原本可以提膝再挡,却被长毛汉子抢先预判,右脚蹬踢化解。
眼见臂膀酸痛,长棍又将落地,那长毛汉子心领神会,肩头一靠,长棍又弹回董教头手中。
两人互通情面,烈武门汉子见董教头有意卖了破绽让他获胜,也不想他输的难堪,招式使完之余,又将长棍送回,留了情面。
“好功夫。”董教头称赞道。
众人齐齐呐喊,在他们眼中,董教头虽然输了一招半式,但场面上两人仍是半斤八两。
长毛汉子连忙抱拳道:“讨巧,讨巧。”
董教头回到阵中,他一连赢了几阵,现下小败,仍是摆着苦脸,一脸遗憾,齐巢仙见了也不忍苛责,但脸上也未有宽慰之意,只是看向身后的齐天隐。
“老四,你上吧。”
齐天隐拍了拍董教头,脸一黑,正色道:“董教头,功夫退步了。”
董教头低头不语,心知自己故意落败多半是被齐天隐看穿,一手捂着肋骨,一手擦汗道:“府上近日事多,我,我总是力有不逮,羞对四爷了。”
裴璟给林文诸和白殊递了个眼色,两人会意,分别站了出来。
林文诸抢先道:“咱们是一家之亲,不分彼此,几位教头日夜因婚事劳累,体力不济,接下来就由我们雁栖门出战一场,未知可否。”
齐巢仙若有所思,脸上犹豫片刻后,说道:“也好,也好。”
齐天隐则听出裴璟用意,他是害怕自己出手过重,给他们雁栖门增添麻烦。
“璟弟弟,我爹不懂江湖上的规矩,你也该提醒才是,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齐天隐峻声道。
“臭小子,你说什么?”齐巢仙听他言辞不敬,喝骂道。
“爹,你想要回面子,儿子便替你讨回来,用不着他们帮手。”齐天隐道,他原本极不想出手,可裴璟手下上场之后必定装腔作势,逢场作戏,多半要赢一阵输一阵,互留情面,这番比试论武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你...你...你小子现在长本事了,怎么他们往日欺辱我们之时,不见你趾高气昂,畏首畏尾。”齐巢仙怒道。
齐天隐不忍戳破,他师承澜江派,学艺多年,可齐府之内其他人哪有这般功夫,他自己一人再横也不能以一当百,次次出手。
所以齐巢仙平日里叫他息事宁人,隐忍为先,实则是当时齐府自身实力不济,只能频频示弱于人。久而久之,一毛不拔的齐巢仙只能割舍钱财,四面疏通,还好他经营有道,黑白打点,不然齐家盐帮也难以做大。
眼下有了雁栖门掌门作婿,齐巢仙当然有恃无恐,反倒数落齐天隐以前办事不力起来。
韩轲心道:“不知这齐老头是故意装傻充愣,还是在激自己儿子,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父亲,天凉风大,你小心身子。”齐天隐长袍一落,披在了齐巢仙身上,随即不管不顾,大步向场中走去。
林文诸和白殊见状只好作罢,裴璟趁着罗婆婆端上甜茶,连忙递到齐巢仙眼前,“岳丈,您莫要生气,四哥的武功比我这些弟子高出许多,他是怕丢了你老人家的面子。”
齐巢仙气得发抖,一口饮下茶水,立刻喷了出来。
“妈的,老子要喝酒,你们端的什么上来。”齐巢仙冲着下人婢女们骂道。
“不关他们事,是小婿的意思,热酒虽然暖身,但总是对身体无异,时候尚早,不妨到了晚上用膳之时,小婿再陪您喝个畅快。”裴璟连忙打着圆场,心里却盼着自己这个内兄名不副实,败下阵来,自己再派弟子出手,和气了事。
如果齐天隐真的武功高强,打死打伤了别人,这徒增的仇怨,还得雁栖门替齐家来背了。
齐巢仙嘴上哼哼两句,不再多说,只看着场中的齐天隐,眼中透着得意。
那长毛汉子喝了两口水,又回到场中。
他早就听闻齐府四爷师承名门大家,可以前从未见他出手,想着多半是言过其实之辈。
他心里不屑,嘴上却恭敬道:“在下烈武门朱猿,见过四爷,请教了。”
“去年在辨城,是你带人端了齐府盐场,是也不是?”齐天隐问道。
“啊,这,这都是陈年往事了,这次我们各派上门叨扰,一是为了恭贺齐家大婚,二来便是为了化干戈为玉帛,以武会友,往年摩擦四爷莫要再放在心上。”朱猿怔了一怔,回答得极为老练圆滑。
“你不用耍刚才那些把式,动真格的吧。”齐天隐将手向前一送,体面的摆了个请。
朱猿回头看了看掌门,见老掌门武玄通神色尴尬,自己心中怒道:“老子刀山血海的趟过来,今日看在雁栖门那白面小子的份上,陪你们耍猴戏般的比武切磋,这个齐老四好不懂事。你既然这么说了,若有损伤可怪不得我。”
他做足礼貌功夫,实则暗下狠劲,变掌为爪,浑气双臂,也道了个请。
话头刚落,朱猿虚招试探,实地里却攻向齐天隐下三路。
谁料齐天隐漫不经心,任由他虚招变幻,站立不动。朱猿还以为他反应不及,所以没有防备,心下轻敌几分,也不敢真伤了他。
当即变招攻他面门,看似凶狠异常,实际留力不留手。
一招使出,齐天隐侧头闪过,朱猿第二招便要再上,右手却没摆得回来,他看的分明,自己首招刚刚使完,齐天隐出手如风,已攥住自己小臂。
他大惊之余,一边左手攻他左臂关节,一边右手缩骨拧转,想要挣脱。
齐天隐将手随意一放,任由朱猿挣脱。
唉哟一声,朱猿连退数步,捂着左手。他左手小指竟被扭断,右臂虽然脱困,但手臂上的毛也被扯去一撮,火辣生疼。
这三招两式来得太快,除了几个眼尖的好手之外,全没看清,两人出手对攻几乎是一瞬之间,朱猿便退后几步,看上去吃了不小的亏。
齐府众人反应了半晌这才发觉齐天隐占了便宜,连声叫好起来,只是心中疑惑,怎么四爷跟这人动手反倒不如前几场那般精彩好看了。
“你,你来真的?!”朱猿牙关紧咬。
“我难道没提醒你?”齐天隐嘴上一吹,掌心的那簇毛飞散开来。
朱猿怪叫一声,忍痛再上,这番他动了杀心,不再留力。
他这套“烈猿野拳”狠毒刁钻,阴损至极,专挑双眼,咽喉,下阴和各处要害关节落手,兼且虚招繁复,很是难防。
齐天隐洞若观火,虚实早已度量拿捏,他脚行游离,步伐身形如龙蛇奔走,轻似风淡如水,浑裹包圆下朱猿的身影已看不清晰。
场上不时传来他惨叫之声。
几伙做客的掌门和弟子们怛然失色,心惊肉跳。
只见齐天隐四面八方几个来回之后,朱猿抱头掩面,跪在原地,惨叫声更化作啼哭。
许多婢女定睛一看,都不由偷笑起来,刚才众人见朱猿毛发浓密异常,招式又腾挪轻巧,真如猿猴一般灵动,谁知交手数招之后,他浑身上下的汗毛,长发,胡须都被拔了个精光,当真是寸草不生,如同被脱了毛的公鸡一般。
朱猿浑身疼痛,在地上滚来滚去,而后抱作一团,哪顾得旁人取笑,齐天隐脚下垒着一叠叠从他身上拔下的毛发,他随手一摆,吹得到处都是。
齐巢仙连忙高叫道:“好,好,好。”老脸一笑,褶子沟壑全挤在一起,露出几颗残缺稀疏的黄牙。
韩轲和裴璟等人脸色一变,心下一紧,这齐天隐下手不但凶狠,更是毫不留情惹人难堪,朱猿这些同门师兄弟们脸上可要挂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