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品着香茗,想起之前上官致远说的话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
莺儿站在他身后,见他的茶杯空了,自然而然的伸出手将茶杯接过来,看着沈宁问道:“将军好像很开心?”
沈宁点了点头道:“开心,自然很开心。”
他看了莺儿一眼道:“若是有人主动找上门来给送好处,只要你一句承诺,而且这承诺还不一定算得数,你说我应不应该开心?”
“那肯定是要开心啊。”
莺儿问道:“可天下真有这么傻的人?”
沈宁笑道:“倒不是一定傻,而是他自以为手中握着一个大秘密,到时候若是我不想遵守承诺,他就可以用那大秘密要挟我。”
“在他看来,只要说出那秘密我就不得不就范。”
“因为我必须要遵守什么礼仪道义,必须服从,这样才是正理。”
“可是他又怎么知道,在我眼里任何礼仪道义若是妨碍了我,都不过是一坨狗屎罢了。”
“有些人想的太美了,就把事情看的太轻易简单了些。”
沈宁看着茶杯中漂浮着的茶秦,看着飘飘渺渺的热气不禁有些自嘲的说道:“我这个人是个马贼养大的,自然不懂得太多的规矩礼仪。”
“可惜那大胡子只教我如何喝酒打架杀人,从不曾教会我要遵守某些扯淡的道理。”
“要怪只能怪大胡子,谁叫他本来就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还有刀疤脸的师父,他比大胡子老爹还要不讲道理。”
“在大胡子眼里,拳头大就是硬道理,在刀疤脸看来,谁刀子快谁就有道理。”
“如今我拳头也不小,刀子也不慢,按照他们教我的,我便是很有道理的人。”
他像是在解释什么,又像是在得意着什么。
“若是有一天,打算要挟的我的人发现那秘密在他看来是把金钥匙,能打开一扇帮助其成功的大门,可在我眼里那不过一坨狗屎,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觉得失望悲哀?”
沈宁自言自语道:“只是这过程肯定很慢,也会很欢乐。等到他发现的时候,估摸着也晚了许多。”
莺儿虽然不明白沈宁说的是意思,但她却明白另一件事:“若是将军你觉得那是一件很欢乐的事,是不是就是说,对于那人来说,就是一件很残忍的事?”
沈宁点了点头道:“有人说最残忍之事莫过于一死罢了,可我自幼到大也不知道一个不小心就会死多少回。”
“所以在我看来,死并不是最残忍可怕的事,生不如死才是最残忍的事,而我仇视的人生不如死,我自然开心快活。”
莺儿觉得心里一冷,不知道为什么忽然生出想安慰沈宁的念头来。
他知道沈宁此时心里肯定有些伤心,有些愤怒,有些悲凉。
可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不知道沈宁说的什么意思,甚至不知道沈宁说的那人到底是哪人?
但她知道,沈宁若是认认真真的去报复一个人,只怕那个人真的会生不如死,所以她又感觉到了一些害怕。
此时,上官致远和上官婉白却正在商议,该列出别的什么好处来勾引沈宁。
他们哪里知道,沈宁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勾引,甚至……沈宁是在勾引他们。
沈宁的很多事,很多想法上官致远兄妹绝对猜测不到,但有一件事上官致远却猜的无比准确。
从第二天开始,一连十天沈宁都不见上官致远。
他每日清早就去军营中巡查一番,然后带着几个人便去狩猎。
上官致远想找他都找不到,他到之前沈宁必然就走了,而无论他等多久,他不走沈宁绝不会回到自己的宅子里。
这让上官致远郁闷到了极致。
十天,上官致远的耐心逐渐被消磨了个干干净净。
从大年三十这天便开始阴天,一连阴了五六天可天空中的雪就是不肯下来。
一直到了大年初六的清晨,鹅毛大的雪花才飘飘洒洒的落下来。
没多久地上便一片纯白,只半天,地上的积雪就已经能没过人的靴子。
这雪一下就是一日一夜,初时很大,到了后来就是能轻易钻进人脖子里的雪星,整个大野泽都被披上了一件白衣。
这样的雪天其实算是狩猎的好天气,虽然猎不到什么大型的野物。
大野泽的山上也早就没了什么大型的野物,原本有几只猛虎山豹野狼。
天长日久之下,猛虎山豹变成了大野泽某些将军椅子上屁股下的坐垫。
至于野狼,肉也不好吃,皮子也没什么用,所以也就销声匿迹,也不知道尸骸都被丢到了什么地方。
野兔之类的小东西倒是不少,可这绝对不会勾起军人们的狩猎欲望。
所以上官致远想不通沈宁每天出去打猎都猎什么东西,难道几只兔子就比自己精心想好的那些条件要有诱惑力?
这样消磨自己的耐心,难道有意义?
他又怎么会知道,沈宁不仅仅是在消磨他的耐心,而是在等三封回信,若是这三封信不回来,沈宁不踏实。
而当沈宁踏实下来的时候,某些人只怕就再也踏实不下来了。
大野泽飘雪的时候,草原上也在飘雪,幸好牧民们早有准备,所以牛羊的损失并不大。
而这场大雪也并不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到了开春的时候天气转暖积雪融化,对于牧草来说将无疑是一场饱饮。
白玉湖常年冰冷彻骨,虽然那块号称万载不化的坚冰早就被人砸碎,坚冰中的寒铁也变成了某人手里的黑刀和身上的铠甲。
但白玉湖依然是黑野部族的圣地,他们对白玉湖的敬仰已经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湖的存在,还有南岸湖边住在二层木楼里的那个叫乌溪其格的少女。
她是如今黑野八部的共主。
噢,错了,应该说现在的黑野早已经没了八部之分,自从那个从西方来的黑刀可汗杀尽八部贵族之后,就再也没有了什么八部。
黑野就是黑野,统一的黑野,没有分歧的黑野,乌溪其格的黑野。
白玉湖南边是黑野人的草场,八部的草场连成了一片,巨大而丰茂,人与人之间少了些隔阂,所以生活也变得幸福了些。
白玉湖北边是狼厥人的草场,本来这片草场已经很大了,养活十几万狼厥人绰绰有余。
可自从秋天的时候圣女下令对西北边的鹿尔人动兵之后,战争进行了两个月,又有一大片丰茂肥美的草场变成了狼厥人的领地。
草原上的圣女是独一无二的,独一无二的呼乞那朵颜。
前阵子索头乌尔人的大单于埃里佛趁着黑野虚弱的时候,想发兵从黑野人手里抢些草场过来,结果没想到的是却把白玉湖北边的狼厥人给招惹了来。
两个万人队的狼骑绕路到乌尔人身后,出其不意的一击将乌尔人打的元气大伤。
黑野人趁势反攻,一口气俘虏了两万多乌尔人奴隶。
谁知道这只是黑刀可汗帐下狼骑的一场牛刀小试罢了,紧跟着狼骑就北上向鹿尔人宣战。
鹿尔人大单于苏啜新弥率军抵抗,连战连败,只得称臣。
王庭那边一时不派兵马来,黑刀可汗在这边草原就是霸主。
但黑刀可汗已经很久不出现了,这片草原的主人是呼乞那朵颜。
在白玉湖南边的那座二层木楼上,住着的是黑野人的共主乌溪其格。
在白玉湖的北岸也有一座二层木楼,住着的是呼乞那朵颜。
白玉湖极大,只有在极晴朗的天气才能从这边的木楼隐约看到另一边的木楼。
在南岸的二层小木楼外面,狼厥精骑的万夫长柯察沁百无聊赖的看着湖水,似乎是想看清楚这么冰冷的湖水中到底有没有鱼。
在他身边,黑野人的骑兵万夫长普速完同样有些无聊,他看了看木楼,忽然那想起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个时候,他还不过是普通士兵。
有一次苏合格根将军和单于踏阳的妻子李婉容发生了争吵,他隐隐听到苏合格根大声喊道你不该利用他。
那个时候他不知道苏合格根说的不该利用他指的是谁,但他知道一定是单于的妻子利用了不该利用的人。
后来他知道李婉容是在算计一个中原人,最后却被那个中原人算计的体无完肤。
所以他有些唏嘘。
“这是忆安给你的信?”
乌溪其格看了看递到自己手里的信封,抬起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前的女子。
这女子虽然服饰并不如何华贵,但她脸上的圣洁气息却让人觉得她很高贵。
这天下,除了呼乞那朵颜谁还有这份气质。
“难道他没给你?”
呼乞那朵颜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来品了口茶微微叹息道:“在大野泽住的那段日子每日喝的都是江南的新茶,养刁了我的嘴。”
“现在再喝这茶砖煮出来的茶汤,怎么都觉着不是味道。”
“新茶送不到塞北来的,只有茶砖才方便运输。长途跋涉,只怕新茶到了塞北早就变成了碎末。”
乌溪其格笑了笑道:“忆安也给我写了一封信,上一封信才回过去,这封信就到了。”
“你怎么看?”
呼乞那朵颜问道。
“我不知道……我只是感觉,忆安是想算计谁。”
“那你打算怎么办?”
呼乞那朵颜又问。
“自然是按照忆安说的办。”
乌溪其格极自然的说道,她想了想问:“难道你不是这么打算的?”
呼乞那朵颜一怔,有些骄傲的说道:“为什么他打算什么我就照做什么?“
乌溪其格想都不想的说道:“这个还需要争论吗?”
呼乞那朵颜看了乌溪其格一眼,忽然笑了起来,很明媚:“好,不争论,对于我有利的事,我也不会拒绝。”
“但有一点,我不是在照他的吩咐做事,仅仅是因为这样做,对我的部族有好处,仅此而已。”
乌溪其格看了呼乞那朵颜一眼,用极轻的声音说道:“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