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日的雨下的很急,风拼命的刮,水珠顺着茅屋的缝隙一滴接着一滴的落下。
两个被命运抛弃的孩子相依偎在一起,透过半掩的门缝向外望去,漆黑的天空时而闪烁出一阵耀眼的雷光,树木在风中发疯似地摇曳,泥土被水冲刷稀烂一团。
“咳咳……咳咳咳……蕞儿。”
茗那微弱的声音从蕞的耳畔传来,她更加不幸,入春的时候就染上了疾病,至今也未有半分好转。
“我在呢,茗姐姐。”
“好大的雨啊,真是烦人,好冷,我头好晕,好困,好饿……”
又有一滴雨水砸到她的脸颊,蕞伸手小心地将它擦去,“交给我就好,你闭上眼睡一觉,我出去一趟。”
茗听罢缓缓地摇了摇头,随后靠在蕞的怀中,那颗腐 败的心脏正在她耳边鼓动。
“雨这么大不能出去,况且,他们都讨厌我们不是嘛,就留在我身边吧,我会安心一些。”
“但是......”
“等到太阳出来,我感到暖和,病就会好的。大雨停了,我们就可以去后山采摘那些幽蓝色的花,你说过,你喜欢看那雨后的露珠,点缀在纯洁的花蕊之间。”
蕞应了一声,对着她那已经烧红晕的脸吹了一口气,然后拨开遮住她脸庞的发丝。她感到害怕,下意识的伸手捂着那对漆黑的眼眶。
“别、别看...啊,呃,可你说的那些,真的美吗?”
“绝无仅有的美,茗姐姐。”
“哦...如果,我有眼睛就好啦,我也能看到蕞儿所看到的,那些美丽的东西。”
蕞微微闭上双眼,同时让茗的手触碰自己的眼眸,那一刻,少女愣住了。
“终有一天会找到办法的,哪怕是用我的眼睛。”他的声音是那样稚嫩,口吻是那样天真。
茗连忙放下双手,正打算说些什么,可又一阵雷霆划破长空。
咔嚓——咔嚓———!!!
来不及反应,蕞的那颗心脏再度令他发生剧烈的痉挛,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呼吸变得更加急促,黑色的血液如同潮水一般从心脏之中涌出,茗想靠近蕞,只是她忽略了,自己也病的不清,刚想起身就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晕眩,不受控制的倒在蕞的面前。
“哎呦...好痛,蕞儿没事吧?!”
雨水已经蔓延到屋子里了,蕞强压着疼痛,努力的将身旁的茗扶起,半跪着趴在他们睡觉的草垛上休息了一会儿,“...茗姐姐,这样下去不行,你的病很难好的,呃...啊,等我......出去一趟。”话半,他捏紧了胸口,好像是要爬起来往门外走,茗立刻揪住了他的衣袖。
“你别逞强了,还是担心一下自己吧?!”
“我?我没关系,这颗心脏每天都会痛,不是吗?”
蕞回头冲她笑着,她没有理睬,搂住蕞的腰硬拉了回来,还拿膝盖把蕞给压住,没好气的说:“哼!我不管,你不准走,要是抛弃我怎么办?”
“呃不,我发誓,我绝不会将你抛弃的。”
少年的眼中有泪光轮转,他双手合十,尽管神佛不惧。
“发誓也没用!我不想在这儿无所事事的等着,那该有多无聊啊?嗯...你赶紧想个办法哄哄我!”
“呃,那好吧。”
他终于老实的躺下,呆呆的望着远处泥坑积水泛起的涟漪,马上来了主意,和茗说:“哎,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一个传闻,可以讲给你听,这样你就不会感觉无聊了。”
茗饶有兴致的点点头,“哈,是什么?算了,你就这样讲吧,我躺在你旁边听。”
“嗯,我想想呐~听说,在距此千里的地方,曾拥有过一座由翡翠珠宝所搭建的王城,其名为珍欲国,它的精美与华丽会让所有见过的人叹叹为观止,那里的天空会变幻七种颜色,那里的树木可以结出无尽的果实,那里的瀑布能化成香甜的泉水,甚至鸟兽都甘愿帮助人类劳作,城中的每一个人生有所养、老有所依、住有所居、病有所治,他们坦诚相待,温暖而又和睦。
掌权的国王没有象征权力的王冠和皇袍,仆从不为他低三下四,庶民不为他跪地磕头,他善良且无私,会亲自在田埂劳作,与贫民共享佳肴。但是,距离珍欲王城同样千里的地方,还有一个国家,那个国家的状况却与之恰恰相反,它的君王是个残暴狡诈的家伙,臣子百官也无恶不作,街头臭气熏天,遍野的尸骸无人理会,贫穷和卑贱是每个底层人的标签,皱巴巴的皮囊深邃的眼,看不到一丝生机。
可想而知,美好的东西总是招人嫉妒,更何况是这么富饶的国家,邪恶的君王做不到至圣至明,但很轻易的就能挑起争端,于是,他就想出了一条对付珍欲国的手段,不仅能夺走珍欲,还可以让国王身败名裂。
这一天,珍欲国的国门前出现了几百个灰头土脸的难民,领头的是一个看上去面容消瘦、病入膏肓的中年人,周围有三四个人搀扶着他,还没等守卫珍欲的将士们开口,这数百人就齐刷刷的跪在了地上,说有重要的事情告诉珍欲国的国王,士兵们都感到意外,想让这群人站起来好好说,可不论怎么劝,他们仍旧长跪不起,所以只好向国王请示,国王也非常重视,便亲自接见了这百多号人。
领头的中年难民见了国王,突然泪流满面的磕起了响头,善良的国王早就没有见过对自己跪拜行礼的人了,急忙伸手将他扶起,说这里是珍欲国,人人平等不必行礼,接着就向那人问明了缘由。
原来这些人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苦命人,他们的家园已经被一个名为古诳国的国家给摧毁了,古诳国的人强大而又疯狂,他们喜欢奴役邻国百姓,砍断其手脚任凭其在血泊中挣扎,他们以人的肝脏为主食,以人的血液为烈酒,他们敢把人皮穿在身上拿去御寒,敢把人骨当做支架拿去固定房屋,更可怕的是,他们还会把战败国家的君王的头颅当做玩物,用皮囊和筋骨织成的绳索悬挂在城门之上进行羞辱,而现如今,古诳国已经知道了珍欲的地理位置,正打算在不久之后占领这个地方。
珍欲国国王得知此事后被吓的魂飞魄散,险些晕厥过去,他急忙求问身旁群臣有无良策,这时,那中年人又趁机告诉国王:“尊敬的陛下,我们特意来访此处,就是听闻您的气度恢宏,还请您能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人,为此,我们献出古诳军队现在的位置...他们就停歇在向南千里整的地方,那里曾是我的家园,现如今已经成为了他们整顿人马的休息处了!”
“好,好...各位都听见了吧?”珍欲国国王环顾四周,接着对大臣们说:“即刻传令下去,调动所有可以出动的兵力,一举歼灭古诳,以除后患,保卫家园!”
国王身旁的人几乎没有迟疑,仓皇的跑去召集兵马,似乎都害怕这个美好的地方被摧毁。
善良的国王自然没有忘记优待这些难民,他们在珍欲国不仅被好吃好喝的供养着,还获得了房屋和土地。
然而,日子没过几天,古诳国的可怕之处就传遍了珍欲国的大街小巷,加上兵力这么大的调动,自然是人心惶惶,尽管国王极力的安抚,但也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反而让人们觉得珍欲已是强弩之末,一时间,所有人的情绪都笼罩在乌云之下,特别消极。
不知怎地,群众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些散播谣言的人,他们说珍欲国国王其实并不能称为王,因为王是天命之子,天子是替神掌管人间、守护一方安宁的高高在上的存在,而我们珍欲国国王却和平民没什么两样,甚至愿意亲自下地耕种,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并不是天子,他只是个无能的普通人,当古诳国兵马来袭之际,作为普通人的他又没有守护这里的义务,他一定会逃之夭夭!
此番言论在当时获得了广泛的认可,所以王便不再被人认为是王了,连起码的尊重也不复存在,珍欲国王也在一次走访中,被一块突如其来的巨石砸折了腿,整个人懊恼不已。
坏事刚过三日,那个中年难民带着一副拐杖又偷偷的求见国王,他给王出了一个主意:“何不谎称远方来报,说古诳国已经被消灭,将士们已经占领了那个地方,不久之后就会归来,这样民心不就安定了吗?”
珍欲国王整个人直接醍醐灌顶,觉得这确实是一个很好的缓兵之计,要不然还没等古诳国的消息,自己就得先死在国民手上了,于是接过中年难民的拐杖并表示感谢,随即找了几个信任的人把假消息散播了出去,还让那个中年难民做了珍欲的“国师”。
就这样,在国师的“辅助”下,珍欲国王为了稳住局势,开始编出一条又一条的幌子,虽然问题没有得到实质性的解决,但好在民心还是渐渐稳固下来,珍欲国仿佛回到了往日的和谐,散播谣言的人也仿佛是闹够了,竟都莫名失去了踪迹,珍欲国王的名声因此又有了极大的回转。国王大喜过望,邀请当年的数百名难民聚于祠堂中举杯同庆,宴会上,歌舞升平、金迷纸醉,所有人都不停夸赞珍欲王的伟大,他也是在做这么久的贤王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么满意的话,无数杯香酒入喉,再伴着宫中舞女妙曼的身姿,他终于吐露真言,全然不在乎外面嘈杂的声响,将积攒多年的怨气倾诉:
“哼!什么狗屁的仁义礼教!本王励精图治....三十多年,听到的好话...哈哈哈,还没有诸位今天....一晚上...说,说的多!!!我的那些臣民,都是一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白眼狼,一、一有什么问题就过来骂、骂我,都是混账,什么胡话都相信...他们,他们对我以前的所有功绩是只字不提,我呸,一群狗东西!!!哈哈哈,诸位,喝,咱们接着...喝!”
然而,宴会上除了国王以外的每个人都放下了酒杯,他们似笑非笑的看着国王,王正打算动怒,可刹那间,一滩脓血洒入祠堂帐中,珍欲国王还没有反应过来,一个小孩儿的人头就飞进了他的酒碗里......
他吓的一脚踢开饭桌,慌乱的刚跑没两步,就被外头的士兵给生擒了。他绝望的看向自己的国师,却不曾想那国师竟阴笑的来到他的面前:
“呵呵,这天终于来了,真是让本王等了好久啊!”
“国、国师?你,你这是???”珍欲国王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朝夕相处的国师,可不曾想换来的却又是众人的一阵嘲笑。
国师更是得意洋洋的讲起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他就是那个邪恶的国王,口中的古诳国其实并不存在,向南千里整的地方既是他自己的领土。他先带领着一众人前来投奔珍欲,刻意夸大古诳国的恐怖,不仅骗走了珍欲国的主要兵力,还引起了国中百姓的动荡和恐慌,紧接着,他又命人散布谣言,拉低珍欲国王的地位,并派人暗中袭击,砸折了国王的大腿,顺理成章的给国王送去了拐杖和计谋,赢得了国王的信任,最后,则是一步一步地诱导国王沉迷酒色,堕落为昏君。
至于当初被派去攻打古诳国的士兵...养尊处优久了,怎么可能敌的过那些常年鏖战于荒野的“虎狼之师”呢?
得知真相的珍欲国王追悔莫及,仰天长啸说被这无耻的小人给欺骗了。没想到,邪恶的国王倒是笑的更大声了:“哈哈哈,谁说我骗你了?来人!把这昏君的头颅割下,再用其皮囊和筋骨做绳,悬挂于城门!!!”
“昏君”一词,在这一刻是多么讽刺啊?!珍欲国王闻听此言立即跪地磕头求情,可惜还是死在了几百张笑脸的乱刀之下。
自此,邪恶的王如愿以偿的占领了珍欲国。
哎~到了结尾,因为王的残虐无道,珍欲国最终也化为了人间炼狱,美好的地方不复存在了,而这个国家后面改名为了极乐之地,正是我们的国......唔,茗姐姐,你睡着了?”
蕞戳了戳她的脸,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小心地让她靠在了草垛一边,独自冒着雨出门了。
当茗从睡梦中醒来时,整间屋子里都变得极其暖和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香味。
雨停了,阳光已然穿透了屋顶的破洞,正照在她的脸上,她感觉来了精神,头也不再昏沉,远处传来一声声鸟儿的鸣叫,它们煽动着翅膀穿梭在林间。
偶然间抖落的几滴树上的雨水,她听见清脆的啪嗒声。
蕞忽然从她的背后冒了出来,嘻嘻笑道:“还是吃了药好的快一些,对吧?”
“啊,你背着我偷偷去抓药了?!”
“嗯。”
茗攥紧拳头,揪住蕞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气呼呼的说:“哼,你骗我,说好的不会走的!”
“呃,对不起,但我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嘿嘿。”
“什么?”她有些惊奇的问。
“你想不想过上有吃有穿,不会被人嫌弃的生活?”
“当然想了。”
“哈,我倒是有一条路子,我们可以进到皇宫,在里面谋一个差事。”
茗听完这番话当场傻眼了,伸手摸了摸蕞的额头,“你特么的是不是被雨淋傻了?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
“哎,你听我说完嘛!我曾经在王宫里待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某些原因不得不离开,现在情况变好了,公主愿意收留我们。”
“公主?她会收留我们?你跟她很熟吗?”
“可以这么说,至少,她不会像那些人一样特别恨我。”
茗的神色突然改变了,随即将蕞压倒在草垛上带着哭腔地问:“那、那我,就不是你唯一的朋友了吗?”
蕞露出了甜美的笑,侧着脑袋望着那对黑洞洞的眼框,“你们也会成为朋友的呀~”
“我不去。”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
“我是什么地位自己还不清楚吗?进到王宫里肯定会被人耻笑的,除非......”
“除非什么?”
她小脾气上来了,冷哼了一声转过头去,一甩袍袖仿佛敞开了千里江山图:“除非,你成为王。”
“我成为王?”
“是啊,只要你成为了王,所有的一切都会由你来定,那时,没人会瞧不起我们!”
蕞沉默了。
茗忽然觉得自己说的太过荒唐了,只好双手叉着腰,叹口气充满遗憾的说:
“唉,就当我没说过吧,称王称帝哪有那么容易,像我们本就是被人千夫所指,连一兵一卒都没有,如何与王权争斗?更何况,你的心脏还没被治好呢!”
“......”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你不会真想称王吧?当我开玩笑好了。”
蕞忽然回过神来,不知道从哪里弄出了一块白布,递交到她的手中,“啊,没事没事,我想,有这么好的进王宫的机会,还是珍惜它为妙,能过上吃饱穿暖的生活,寄人篱下又有何妨呢?”
趁着茗思考的功夫,他又接着续道:“王宫里的人都没见过你的,而且你只需要和公主打交道就行了,如果你把眼睛蒙上,再收敛一点,那他们就不会认为你是怪物啦!”
她终于接过白布,算是答应了下来。
“既然你这么想去的话...等下,可你怎么办?裸露的心脏......”
“我的话,你不用担心。”
“我会离开你吗?”
“不,我们可以一直在一起。”
“那就好。哦,我到那儿要做些什么?”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你什么也不用干,只要能陪伴公主就好。”
“啊?那你呢?”
“我嘛,可能会有些多,但,主要还是照顾公主多一些吧。”
“那不就是仆人么?”
“也许是吧,呵呵。”蕞又甜甜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