銮驾到了京城,皇帝令百官各自归家,明日也不用上早朝,众臣叩首谢恩而归。
文彦回到家时,已过子时,他屏退小厮,穿过游廊,独自回房休息。
将至房门,身侧传来一声低咳,一个冷寂的声音道:“回来了。”
他吓了一跳,转身见廊庑下立了个清瘦的身影,松了口气:“爹,是你啊。您怎么还没睡,站在这里怪吓人的。”
“在等你回来。”
月光之下,一个貌白神清的男子负手而立,神色和语气一样清冷。
“你今天见了谁,做了什么,给我细细讲一遍。”
“是。”
文彦合袖揖了揖,便今日所见所闻,事无巨细都说了,尤其是跟有关太子、太师的行径。
沈侍郎微微颔首,又问:“那个齐仙呢?”
“一整个白日都坐在高台上打坐,故弄玄虚,也就是唬得住皇上罢了。”
沈侍郎抚须沉吟,未几,道:“得圣心者得一切,这齐仙怕是有些手段的,你还是要多留意。”继而又问:“你今日误伤仲陵,他怎么说?”
“他不曾对外说。”文彦道:“晚上我去看他时,他反过来宽慰我,让我也不要跟别人说。”
沈侍郎冷哼一声道:“不过是装出样子骗你,哪有这样老实的人。”
“可我确实伤了他,他不曾有怨言。”文彦抬眸深深地看着父亲,道:“我也试探过大用和太子,他们都不知道。”
沈侍郎冷言道:“他不如此做,怎么让你愧疚?他不对别人说,难道太师问他,他也不说?”
文彦怔然,他知道仲陵对太师敬若神明,从不欺瞒,只怕太师已经知道了。
月沉西山,院子中一片昏然,两人默默而立,仿佛嵌入这寂静夜色之中。
良久,沈侍郎一声轻叹:“你这孩子还是太心软了,不知人心阴险,日后要吃亏的。你要记住,这世上只有父母是真心对你、为你好的。为父辛劳一生,不还是为你了。”
他吁了口气,继续道:“你自小聪明,却不肯在学业上用心,咱们家又没有世袭的爵位,只能自己挣前程。”顿了一顿,“而今为父为你荐上了南城兵马司副指挥使,虽只有正七品,但你此前没有根基,且先暂以此为过渡。”
“五城兵马司最高指挥使也不过正六品,实在有限。”文彦皱眉道:“孩儿还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像仲陵一样入禁军。”
“凭自己?凭你自己能做成什么?”沈侍郎冷冷道:“你能成为太子侍读,拜太师为师,让他人另眼相待,凭的是你的本事吗?凭的是你爹我是礼部正三品侍郎!我若是五品以下的芝麻官,你今日连宴会都无权参加。”
见文彦垂头不言,他也放缓了语气:“禁军历来由世家子弟担任,杨仲陵是凭自己的本事吗?还不都是看在太师面子上,破例给的。”
“可仲陵本就有武状元之名,而今在禁军中,还只是个旗官。”文彦沉默片刻,道:“武统领并没有因为太师和太子的关系,而对他有优待。”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为父才不让你入禁军。”沈侍郎拢了拢袖口,目光落在儿子身上,敦敦教导:“武成那个人油盐不进,性格板正,从不让外人插手禁军事务。若是你入了禁军,为父也没办法助你尽快升迁。
“五城兵马司虽是个小衙司,但指挥使一般由亲王妃、郡王妃父兄担任,为父也是费了些精神,才给你打点来的。虽然职权不大,却是结交京城达官权贵的极好位置。
“你自可在其中经营自己的人脉,遇着时机再立个功,从副的升成正的,为父再想办法调你去京卫指挥使司。那时,你若还想凭自己的本事,就能大有作为了。”
文彦沉吟良久,方“嗯”了声。
沈侍郎轻抚其背,道:“你我父子同心,可不要输给那寡妇的儿子。”
文彦想到今日之事,眉心微跳,道:“是,孩儿一定不会输给仲陵的!”
沈侍郎轻抚秀髯,满意地点点头:“为父会为你绸缪好一切,所以日后你和他们在一起,无论遇着什么事,都要跟为父说。”
文彦应诺,又疑惑道:“留心太子和太师就罢了,仲陵和大用为什么也要在意呢?”
“大用父亲是禁军统领,负责皇上近身护卫,深得皇上信任,多少人上赶巴结,都被他拒之千里,连为父都碰了一鼻子灰。你与大用同为太子侍读,该多与他亲近,就能借机拉拢到他爹。”
文彦不觉皱眉道:“但大用这个人胆小,又极怕他爹。太子都说他难堪大用,难道我连他也要……巴结吗?”
沈侍郎不满地“嘶”了一声:“怎么能说是巴结呢?只是让你多亲近。”继而又是冷哼,“再说人心隔肚皮,焉知他不是守拙藏巧,故作憨态?你多用心些总不会错。”
文彦一向心气高,自觉各方面比大用要强许多,也向来看不起他畏畏缩缩的模样,只因他父亲身居要职,自己也要亲近奉承,自然生出满心的不悦来。
“那仲陵呢?他出身平平,家中只有一个寡母,也是就被老师看中,收入门下。所知所识不过我们几个,他还有什么需要我探知,需要我逢迎的?”
“就是这样才奇怪。一个十来岁的乡野小子会被当朝太师看中收为学生,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沈侍郎抚须沉吟道:“这杨仲陵身份肯定不简单,只是没叫我查出来。”
“您查过仲陵?”文彦倒吸了口冷气,待见父亲颔首默认后,顿觉背后凉飕飕的,“查仲陵做什么?”
“为了找到张太师的把柄。我不信他没有错漏的地方。”
“可……”文彦话堵在嘴边不知说什么,半晌才道:“老师往日对您多有提携,怎么您总是想对付他呢?”
“提携?”沈侍郎冷笑一声,“当年我可是先帝钦点的一甲探花郎,而现在的礼部尚书却是同进士出身,当年还触怒先帝,外放做了十几年的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