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道曲折了不知有多远,前方才终于出现了亮光。
微弱的亮光不停闪动,就像有一头野兽在烦躁地眨眼睛。
唐飞叶抱着唐三姐走过一个拐角,看见了那团亮光的源头。
那是一根瘦长的白蜡烛,被一个庞然人影似捏一根野草般轻巧地捏在手里。
烛焰乱晃,不是地道里突然有了微风,而是这个人正嘬着嘴一阵一阵地向蜡烛吹气。
他吹得小心极了,也开心极了,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长不大的顽童。
但他的身躯实在太高大,高得连弯着腰都紧紧抵住了顶板,大得塞满了前方的道口。
唐飞叶温柔地放下唐三姐,看着这个人却一点也不吃惊。
唐三姐知道唐飞叶显然是认识这个人,于是干干脆脆地问:“这个人是谁?”
唐飞叶的回答也干干脆脆:“大力士。”
唐三姐一时迷糊:“什么大力士?”
唐飞叶叹道:“在老祖宗房里我讲的那些话,你难道全忘了?”
唐三姐虽然没有全忘,但也没有全记住。
唐飞叶只好又郑重其事地解释:“我讲过,打造那个痰盂的材料是取自一种海鱼体内的特殊胶液,熬煮三天后,再用窑火烤制一天,最后由西域请来的大力士挥舞铁锤结结实实地砸一天方可成功。”
唐三姐顿时眼睛亮了,惊愕道:“莫非这个人就是你们以前请来砸锤的西域大力士?”
唐飞叶道:“这个人不仅就是那大力士,而且是我的好朋友。”
唐三姐喜道:“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了,你快叫他把路让开。”
唐飞叶苦笑:“不行。”
唐三姐瞪眼道:“怎么不行?”
唐飞叶道:“有两点原因,第一,以前我离开唐门的时候抛下了他,使他一直受困于此,许多年不得自由。”
这原因已非常严重,已足以让最好的朋友之间产生永远解不开的疙瘩。
唐三姐忍不住问:“第二呢?”
唐飞叶黯然:“第二,当初我为了从唐门全身而退,利用他做掩护,使他身上中了唐门几十种暗器,后来就……”
唐三姐已沮丧。
想不到这种自作自受的事不仅发生在她身上,也发生在她最爱的男人身上。
唐飞叶道:“你看他现在的样子,应该不必我说下去了。”
唐三姐叹道:“唐门暗器,自从结合了从苗家堡掠来的各种毒药后,袭击别人时就更显得阴毒狠辣,唐门根本不配成什么名门正派。”
唐飞叶道:“他虽然侥幸没死,智力却一生定在了四五岁的程度,可老祖宗还不放过他,还要把他关在这地道里,训练成守卫摘花飞叶的死士。”
他冷冷地问唐三姐:“你懂死士的意思?”
唐三姐毛骨悚然:“死士就是真正可以不顾一切和别人随时随地拼命的人。”
唐飞叶道:“没有人比弱智更适合做死士,因为小孩子根本不会懂得生命的价值,根本不会珍惜生命,不论是自己的生命或别人的生命都一样。”
唐三姐突然说不出话了,只觉心口憋得难受,似乎在为这个大力士感到无穷尽的悲哀。
唐飞叶道:“如果不过了他这一关,今天就休想拿到摘花飞叶。”
唐三姐知道他此刻的矛盾与痛苦。
唐飞叶道:“我深深地有愧于他,可我已改变不了过去,也偿还不了现在的他什么,但我能为你做些重要的事,让我们以后都过得安宁快乐。”
他苦笑:“我知道我很自私,和当初一样自私,所以这一战他如果杀死我,我也死而无憾。”
唐三姐凝眸向他,闪烁不定的目光在昏暗中就像萤火虫一样亮晶晶:“你到底有多少把握?”
唐飞叶道:“在野外开阔的地方,我有七成把握在十招之内击倒他。”
唐三姐焦急地接着问:“在这里呢?”
唐飞叶正色道:“你别以为他看着是蠢蠢笨笨地拥塞在地道里,要动起来很不方便,情势有利于我。”
唐三姐确实是这么以为的,任何正常人即使不是武林中人没有一点对敌经验也必定会这么以为,因为这情势实在是太一目了然。
唐飞叶声音里竟透着一丝酸楚与恐惧:“其实这样的情况下,真正不方便的人是我,在这里,我最多只有两成把握,而且是两成把握在五十招之内勉强不倒下。”
唐三姐悚然:“是你勉强不倒下?”
唐飞叶道:“是我。”
唐三姐道:“还不保证打败他?”
唐飞叶的声音更酸楚而恐惧:“你这双手臂的功力虽然远在我之上,但我奉劝你,还是眼睁睁地看我单独与他交手,我若战败而死,你千万别顾惜我的尸体,更不要想为我报仇,而是赶紧逃出暗道。”
唐三姐又说不出话了。
唐飞叶突地非常认真:“你答应我。”
唐三姐吃力地点点头。
唐飞叶也点点头,然后大步走向那个人:“阿七,是我,你的好朋友飞叶。”
庞大的人影动了起来,先将蜡烛轻柔地放在左边墙壁的一个凹槽里。
本就微弱的烛光更暗了,只蒙蒙地在凹槽外压了一小团光,地道里其他地方仍是漆黑难辨。
唐飞叶继续走,继续说:“阿七,我来给你道歉了,当初不该丢下你不管。”
他声音是真诚的,可惜阿七已听不懂也感受不到任何一种成熟而深邃的人类情感。
阿七的喜怒哀乐一辈子只能被易冲动的孩子气所支配。
阿七的庞然身躯像毛虫一样在狭窄潮湿阴暗的地道里缓缓蠕动着。
阿七的身体动一下,整个地道都在明显地震颤,连地上的石子也跳了起来。
唐飞叶站住了,因为他距离阿七已最多不过二十步远。
阿七也停止了,漆黑一团的身体中央闪现了两粒寒光。
那当然就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实在太小。
他的身体虽然吓人,眼睛虽然小得诡异,却始终听不见他的呼吸声。
在人们惯常的理解中,身体越大,本该呼吸越响。
唐飞叶继续试探:“阿七,记得我吗?”
突然一种比他眼睛更诡异的声音紧贴着地面袭来,这声音沉闷而童真:“我记得你,你不陪我玩。”
诡异的童真,就像是一条无孔不入的毒蛇,冰凉黏湿地缠上人的脖子直达耳根。
唐三姐隔得比唐飞叶远,却比他更先感到不自在,只觉冷硬的地面爬满了毒蛇,已将她重重包围,正要爬进她的裤子和袖管。
她屏息凝神,随时都可能尖叫。
她本已将自己磨练成钢铁般坚毅的女人,岂料唐飞叶的怀抱却唤醒了她脆弱如风中花瓣的柔情。
唐飞叶也似哆嗦了一下:“我现在就来陪你玩。”
阿七冷哼道:“可我不想和你玩了。”
唐飞叶道:“为什么不想?”
阿七气呼呼道:“因为你是大骗子。”
唐飞叶几乎能听见自己的一道冷汗流过脸颊的声音以及心脏怦怦乱跳要突破胸腔的声音:“那你现在想怎么样?”
阿七道:“不是我想怎么样,是我知道你们想怎么样,而我必须阻止你们怎么样。”
唐飞叶战战兢兢:“阿七,不管怎么样,反正我绝不是想伤害你。”
阿七顿了片刻,突然大哭:“骗子!”
他的身躯又开始蠕动,这次动得明显急了很多。
唐飞叶也急了很多,冷汗也流了很多,咬牙沉声道:“没办法,只能硬碰硬了。”
唐三姐也早已为他捏了一把汗。
她更恐惧,更难受,因为阿七越是接近,地道里的空气就越臭。
阿七定然是常年待在这里,一直没有洗澡,身上本就恶臭不堪。
这样的臭味浓烈得人无法忍耐,熏也要把人熏死,还怎么和他打?
唐飞叶必须速战速决,否则他们真的要尽快出去透透气。
唐飞叶发暗器的手法已比昔年精熟,随手从地上抓起石子,嗖嗖嗖地抛向阿七。
他首先打阿七的后颈,那里是阿七最大的弱点。
阿七太过肥壮,身体佝偻,后颈突出了一个肉瘤。
那个肉瘤很敏感,稍微碰一下就足以让阿七痛得死去活来。
他只希望那弱点现在还奏效。
尽管漆黑,可阿七体型巨大,壅塞住了整个道口,很容易分辨出每个部位所在。
岂料他嗖嗖嗖向阿七抛过去的那些石子,又嗖嗖嗖地以更迅猛的势头向他射了回来。
一颗击中他额头,一颗击中他右侧肩膀,一颗击中他右侧锁骨,一颗击中他胸口,一颗击中他胯部,一颗击中他左侧膝盖。
每一颗都足以让他瞬间痛得死去活来。
他跌翻在地,痛苦呻 吟。
唐三姐忍不住要扑过去,他连忙忍痛,喝住道:“别动,刚才我说的话,你又全忘了?”
唐三姐带着哭腔道:“可是你……”
唐飞叶咬紧牙关,嘶声道:“没关系,虽然很痛,但很快就不痛了。”
他翻身起来,故作镇定,朝阿七笑道:“阿七,还记得一二三吗?”
阿七的身影静止,思绪似在早已杂乱无章的记忆中苦寻着什么:“一二三,一二三。”
唐飞叶道:“一二三,砍手弯,看谁砍得准,看谁缩手快。”
阿七的眼睛灼灼发光:“砍手弯,好呀,一二三。”
唐飞叶道:“如果是玩一二三,你会想和我玩吗?”
阿七似乎又陷入沉思,半晌才喜道:“好呀。”
唐飞叶道:“你看,我并不完全是骗子,我还记得一二三,还准备和你玩一次。”
阿七道:“你来一二三,我来缩手。”
唐飞叶道:“看看是我砍得快,还是你缩得快。”
阿七更兴奋了:“好呀。”
他已主动地伸出一只手把肘部弯了起来。
唐飞叶也已适应了黑暗,这些年来他本就经常在黑暗中挣扎,在痛苦中磨练意志,使自己更擅于在恶劣环境下生存。
他抽出了一柄小刀,这小刀也是打算做暗器用的,但现在他不必再费神地暗中出击。
阿七看见这小刀,却有点不满意:“这么小的刀是想把我的手弯当苹果来削吗?”
这样古怪的比喻从他嘴里以极其幼稚的声音说出来竟变得很容易理解。
唐飞叶当然也理解:“你的手弯不是苹果,这小刀也不是拿来削苹果的。”
阿七猛地将那只手的肘部撞向墙壁,碎石飞溅,布满青苔的坚硬石墙被撞出了个明显的坑。
有水从坑里汩汩地流下来,暗道外面就是映芳亭所在的大湖。
那股水流逐渐由细转粗,整片石墙都在微颤,湖水对石墙的压力因这个坑的出现而陡然增强。
看来这下子更需要速战速决了,巨大的水压使暗道已有垮塌的危险。
阿七炫耀地笑道:“如果是苹果,这一撞必定粉碎。”
唐飞叶勉强陪笑:“你其实不用试,我也绝不怀疑的。”
阿七道:“我已经试了,你也试一下你的小刀。”
唐飞叶只好顺从,猛地一刀划向左侧的石壁,依然是碎石飞溅,壁上出现了一个坑,又听见汩汩的水声。
整片石壁又轻微地震动了。
阿七灼亮的眼睛穿透黑暗直射在他的小刀上:“很好,没有缺口,这样锋利的小刀,的确不能用来削苹果,那真是太糟蹋了。”
唐飞叶道:“我这小刀是专门用来砍手弯的。”
阿七道:“那你就别犹豫了,现在快来砍呀。”
唐飞叶毫不犹豫,飞身过去,一刀急砍他的左侧手弯。
砍空了。
阿七兴高采烈,若非身躯庞大,在地道里没有足够的活动空间,他几乎要忍不住手舞足蹈。
“再来!”
唐飞叶于是再一刀冲着他右侧手弯砍过去。
砍空了。
阿七欢呼:“以前每次玩,都是你赢,现在玩,你怎么不行了?”
唐飞叶故作沮丧,唉声叹气:“这就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阿七催促:“再来!”
这次他摆好架势,直接将两只手的肘部弯了起来伸在前面,全神贯注。
唐飞叶一跃而起,刀锋堪堪擦着他右肩滑过,岂料另一只手也势如刀锋,猛劈他后脑勺突出的那个肉瘤。
这着奇突的变化,在黑暗中更是防不胜防,何况他已将所有精神都汇聚在双手弯起的肘部。
他的智力毕竟还被定在四五岁的程度,唐飞叶先让他轻巧地赢两次,他就傻兮兮地吃足了甜头,再不心生其他方面的防备。
唐飞叶切在肉瘤上的那一掌,虽念在旧日友情上没有下死手,但力道之大,势头之猛,也足以痛得他七窍生烟死去活来。
唐飞叶趁机再起一掌,重重地切在肉瘤下的颈根,惨呼不已的他突地轰然翻身,晕了过去。
可同时他的下体却大小便失禁,让几近封闭的地道更是恶臭弥漫。
唐三姐实在受不了,大口的苦水呕出,只觉自己的嘴里、咽喉、五脏六腑都充满了恶臭。
唐飞叶也终于受不了,赶紧贴着墙缝,尽力挤过瘫倒如泥的阿七身体,从后面石墙的密格中取走了一个色彩鲜艳即使在黑暗中也闪耀夺目的小盒子。
没有别的机关,显然老祖宗坚信有阿七的守护已是万无一失。
唐飞叶抱着盒子,背着唐三姐,拔足奔出地道。
奔到外面,两人已将窒息,脸色发白,嘴唇发青,连喘息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瘫软在地流泪。
那泪水既是被地道恶臭熏出来的,也是成功得到摘花飞叶还能全身而退的欣喜。
但唐三姐刚恢复一点精神就从唐飞叶怀里抢过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却发现里面不过是一片普普通通的晒干的鲜红枫叶和一片花瓣。
花瓣甚至已焦黑了,清香袭人,不知是枫叶花瓣发出的,还是盒子自带的。
唐三姐怒道:“这就是摘花飞叶?”
唐飞叶点头:“这就是。”
唐三姐一把将盒子砸在他脸上,那片枫叶和那片花瓣像受惊的蝴蝶般飘起,慢而轻地落在他胸前:“这就是摘花飞叶?”
唐飞叶拿住盒子,小心翼翼地拈起花瓣枫叶,笑道:“这就是。”
同样的对话,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发生了两次。
可立刻发生了第三次。
唐三姐粗实的手臂青筋凸起,运足力量,竟劈手揪着他衣襟把他提了起来:“这就是摘花飞叶?”
他依然是平和地笑:“这就是。”
唐三姐这下直接将他的人狠狠砸在地上:“你放屁!”
唐飞叶笑意不减:“我怎会是放屁?难道你看不出?”
唐三姐叫道:“我当然看得出,只要不是瞎子,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这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片枫叶和一片花瓣。”
唐飞叶煞有介事地纠正:“是晒干的枫叶花瓣。”
唐三姐瞪眼道:“晒干的,不晒干的,有什么区别?反正你是在放屁!”
唐飞叶叹道:“这的确是摘花飞叶,你非要当我是放屁,我也没法子。”
唐三姐道:“好,那你说,这怎么是摘花飞叶了?”
唐飞叶淡然笑道:“摘下来的花瓣,轻盈如即将远逝的梦痕,突然离开枝条而飞落在地的树叶,却已学会静悄悄地聆听大地的心思。”
唐三姐愤怒的眼睛瞪得更大,几乎让眼白充满血丝,几乎让眼角快要撑裂了:“你突然说这些胡话干嘛?”
唐飞叶竟显得目空一切,语声已发痴:“你不觉得这枫叶花瓣很美么?”
唐三姐一巴掌怒扇他脸上,毫不留情:“今天你不说清楚,我就要你感受一下这十几二十年来我遭的痛苦有多可怕。”
唐飞叶当然懂她的意思,她是指也砍断他的双腿,使他成为别人唾弃的残废。
唐三姐打他耳光的那只手突地伸进他怀里一阵摸索,结果还是空手而出:“没有,你没有中途调换盒子。”
唐飞叶叹道:“我说了,这就是摘花飞叶。”
唐三姐不再声嘶力竭地愤怒,而是肝肠寸断地悲哀:“别折磨我了,别骗我了,求你告诉我真相,我眼睛不瞎,我看得出这分明就是普普通通的枫叶花瓣。”
唐飞叶温柔地抱住她,轻抚她因伤心而颤抖的肩膀,终于开始认真解释:“确切的说,这枫叶花瓣是特殊的种子。”
唐三姐禁不住抬眼看他,奇道:“种子?”
唐飞叶道:“唐门有三绝,一绝暗器,二绝易容,三绝潜伏,这种子的玄妙就在潜伏中。”
唐三姐的悲哀瞬间消尽,眼睛又咄咄逼人地亮如太阳。
唐飞叶的表情更认真,语态也更深沉:“潜伏的奥秘是如何伪装,你我都是唐门人,对此应该十分了解。”
唐三姐点头。
唐飞叶道:“据说唐门开宗之初,还曾与远自东瀛来的忍者大师对决,而唐家精研的潜伏术也正和东瀛忍术有诸多异曲同工之妙。”
唐三姐道:“我记得我爹就说过,那次对决是我们唐家险胜。”
唐飞叶道:“但你爹一定没告诉你,唐家那次究竟是险胜在什么地方。”
唐三姐痴痴道:“你知道?”
唐飞叶笑道:“我当然知道,因为我的祖父其实就是唐家潜伏组的名将之一,后犯事被逐。”
唐三姐惊道:“原来我们真的存在几分血缘关系。”
唐飞叶道:“即使有,也非近亲了,所以我们相爱并无不可。”
唐三姐怒意消失的脸上又柔情娇怯地飞来两朵少女般的红晕。
唐飞叶趁此机会紧握住了她的手:“在潜伏组多年呕心沥血而研究出的那些伪装秘术中,有一种最为神奇。”
唐三姐晶莹的眼睛更如少女般清纯,一眨不眨地凝注着他:“哪一种?”
唐飞叶正色道:“就是伪装成石头或树木,这种秘术的关键在道具的逼真,而我祖父当初就负责制作道具,他的技艺早已高超得入了化境,任何人纵使眼力再强也无法辨别出他作品的真假。”
唐三姐期待地问:“他的技艺是不是传给了后代?”
唐飞叶傲然道:“不仅传给了后代,而且直到我手上,这份技艺都没有丝毫遗落,我甚至可以自负地说,在这份技艺的造诣上我是绝对青出于蓝。”
唐三姐兴奋道:“我相信。”
唐飞叶道:“这看似普普通通的枫叶花瓣,实际作用就是栽培出那种供人伪装的树。”
唐三姐又懵懂了。
唐飞叶又认真解释:“当然不是真的栽培,不是像种真的花草树木一样,这只是比方。”
唐三姐皱眉道:“那到底是什么?”
唐飞叶道:“唐家人把我逐出之前,我秘密地在唐门这一大片庭院里,包括后山,设计了几十棵逼真的伪造花树,特别加了个机关,只有我自己知道,解开机关的谜题,才可以将这枫叶花瓣完美的接合上去,组成真正杀人于无形的终极暗器。”
唐三姐大惊失色:“你是说,我们现在身边就或许有你当年制作的假花假树?”
唐飞叶道:“老祖宗拿到了盒子,却想尽办法也打不开,又舍不得毁掉,还寄希望于把我擒捉回来。她根本想不到自己日常生活的庭院里,到处都可能有精密的暗器。”
唐三姐环顾四周,只觉每朵花每棵树都是真的,真得越发诡异,甚至可怕。
她急声道:“回答我,我们现在身边是不是就有你做的假花假树?”
唐飞叶道:“有。”
唐三姐既兴奋也恐惧:“是哪一些?”
唐飞叶摇头:“我不能告诉你。”
唐三姐错愕:“怎么?”
唐飞叶站起来,决绝道:“我不想助你报复唐家,我今天来是为了摧毁这枫叶花瓣,让那些花树永远只是普通的花树。”
唐三姐又怒了,又准备伸手去攥他衣服,这次他却提前灵巧地远远避开:“我要救唐门。”
唐三姐叫道:“你说什么?”
唐飞叶将每个字都更决绝地再说了一遍:“我要救唐门。”
唐三姐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疯了?唐门当初如何对你的?后来又是如何对我的?唐家人作恶多端,到头来就应该自食恶果。唐门有什么值得你救?”
唐飞叶叹道:“难道你我不是唐家人?”
唐三姐道:“我们是唐家人,那也无法否定唐门从开创到现在,一直是在江湖上做尽小人卑劣之举。”
唐飞叶苦笑:“你的仇恨太深,你根本不懂我到底是要救唐门的哪些方面。”
唐三姐嘶声吼道:“那你就让我懂!”
唐飞叶道:“你只有平心静气地放下仇恨才有可能懂,否则我磨破嘴皮说断舌头也无济于事。”
唐三姐咬牙恨恨道:“好,那我们就不说了,我们就开始动手吧。”
唐飞叶道:“你岂非早已在动手了,我现在脸上还非常疼。”
唐三姐怒道:“你很快就要更疼了,而且我很快还要让你一点也不疼。”
她用一只手撑在地上,竟将自己整个身体借力弹了起来,另一只手紧接着稳稳地按在地面,又让身体弹了起来,如此轮番,行动比松鼠还敏捷,快速地逼向唐飞叶。
“死人是绝不会疼的。”
说完这句话,她已到了唐飞叶面前。
唐飞叶却显得无动于衷,挺立在原地等着她为所欲为,似乎不准备做任何抵抗。
她两只手里竟出现了闪着寒光的利刃,在唐飞叶胸口一阵急刺。
唐飞叶淡然视之,突地也伸出两只手,准确地紧捏着她两只手的腕部。
他终于抵抗了,可他的抵抗也这么轻描淡写,就像大人在随手制止小孩的胡闹。
她粗壮的手臂立刻丧失了所有力气,动弹不得,本来变化迅猛的利刃也废铁般摔在地上。
“你……你果然骗了我,你一直在骗我……”
唐飞叶仍是满脸的平淡:“对,我在骗你,其实我现在的武功已远胜过你。”
唐三姐含泪痴笑:“你为什么不干脆一点?为什么要费事地骗我到现在?”
唐飞叶道:“因为我想你明白一个道理,仇恨可以让人强大,也可以让人卑弱而无知,你认为摘花飞叶帮得了你复仇,其实你和老祖宗犯了同样的错——把希望寄托在自身以外。”
唐三姐迷惘自嘲:“不错,我不仅把希望寄托在摘花飞叶上,还更加愚蠢地寄托在你身上。”
唐飞叶放开手,毫不怜惜地看着她跌倒在地狼狈不堪:“夫人此来,和我是一样的目的,救唐门。”
唐三姐恍恍惚惚中仍知道他在说哪个夫人。
唐飞叶道:“你跟我走,等你可以安心地放下仇恨时,我们或许就不必多此一举地让你明白为什么要救唐门。”
唐三姐已嚎啕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唐飞叶拿着那枫叶花瓣,冷冷道:“事不宜迟,现在就毁了吧。”
事不宜迟四字说出口,手里的枫叶就不见了,等到后半句说完,花瓣居然也不见了。
唐飞叶抬头,看见了突地从手里不见的枫叶花瓣。
枫叶被一个年轻俊逸的白衣文士拈在手里意兴浓厚地把玩着。
花瓣被一个老态龙钟的破衣乞丐捏在手里饶有趣味地观赏着。
枫叶在白衣文士手里就像一幅价值连城的名家墨宝,倍感珍惜。
花瓣在老乞丐手里就像一块香气扑鼻的白面馒头,正诱得他口水直流。
这两人虽一老一少,一贵一贱,一俗一雅,形貌迥异,却都摇摇晃晃地倒吊在树上。
唐飞叶见了这蝙蝠般的两人,竟直接跪了下去,单膝跪地,垂首恭声道:“原来是风崔两位使者驾到。”
风一贤把玩着枫叶,微笑:“这枫叶做得真是精巧,纤细的叶脉泛着金光,一定是用金丝嵌的。”
唐飞叶道:“是用金丝嵌的。”
崔映谷观赏着花瓣,微笑:“这花瓣做得更巧了,只是我可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和做工。”
唐飞叶道:“拙物而已,岂能过两位使者的法眼。”
风一贤道:“被庄主及夫人一起挂怀的东西,怎会是拙物?”
崔映谷道:“应该是全天下数一数二的宝物。”
风一贤道:“你这人也是数一数二的奇人。”
唐飞叶不知说什么才好。
风一贤道:“刚才你说要毁了这宝物?”
唐飞叶道:“是。”
崔映谷道:“谁的主意?”
唐飞叶郑重道:“是夫人的授命。”
风一贤道:“不行。”
唐飞叶愕然道:“两位使者,这不是我私自的决定,真的是夫人的授命。”
崔映谷道:“不行。”
唐飞叶变了脸色:“难道……”
风一贤笑道:“正是庄主之命,命我们此来拿了你的摘花飞叶回山庄。”
唐飞叶讷讷道:“夫人要毁了,庄主却要拿回去。”
崔映谷道:“庄主虽然平时很宠爱夫人,但在这种大事上,男人总是不听女人的。”
唐飞叶叹道:“刚才我说的话,两位使者一句不差地都听见了?”
风一贤道:“听得清清楚楚。”
唐飞叶道:“既是如此,那两位使者也该知道,光是拿这枫叶花瓣回去也没什么用。”
崔映谷道:“所以你得跟我们回山庄。”
唐飞叶道:“我知道山庄的规矩,我显然不合规矩。”
风一贤道:“这简单,让一个人合规矩对我们而言甚至可以算是世上最简单的差事。”
唐飞叶悚然:“你们要……”
崔映谷笑道:“何况你的情人也是山庄的一份子,她也得回山庄,你忍心看她孤零零地回去?”
唐飞叶黯然:“我早就知道她入了山庄,夫人早就告诉我很多事。”
风一贤道:“夫人对你真是看重。”
唐飞叶道:“既然是庄主之命,夫人亲自来也拿你们没办法,我也只能向夫人承认失败。”
他望着唐三姐,柔情似水的心突地痛如刀绞。
原本咄咄逼人的唐三姐,此刻看来已神思空洞,疯疯癫癫。
他凄楚一笑,沉声道:“不必你们让我合规矩,她说得对,唐家人最后要自食恶果,我也不例外。”
话音未落,他袖中所藏的暗器就向双腿如暴雨般射出了大片毒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