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否定 15. 真心话
书名:废墟上盛开的花 作者:森林钟 本章字数:3426字 发布时间:2023-06-13

聂珩的号召力不弱,半点不到,会议室门外便乌泱泱地聚集了二三十人。考虑到等会儿还会来人,只能将地点转移到顶层的礼堂。

那是恩格勒斯过去拿来作培训讲座和新闻发布的会场,能容纳150人左右,修得跟大学的阶梯教室似的。不同的是,社会人不会选择坐后排,安安静静搞自己的事。而聂珩也没有选择在讲台后大讲特讲,而是让人搬走了桌椅,只在讲台区的阶梯边缘铺上一张报纸。

世家子弟虽不怎么爱讲秩序,但傲气使然,他们并不缺乏沉默。并不需要多余的维持,甚至只超时了10来分钟,便在静默中等待主讲人登场。

但相对于他们的肃立,聂珩就要随意得多。他脱下西装外套,里面是Hilditch&Key的条纹衬衫套内搭马甲,英伦风的古典三件套本就是一种对生活仪式感的讲究,这一脱颇有几分卸去形式的意味,尤其他接下来直接靠坐在了那一方报纸上。

许多人方才回过味来,这位少爷早前说想和他们说点心里话并非开会的另类说法。

事实也是,聂珩并没有套路般地从寒暄开始发言,而是从小事切入话题,“临时更改会场浪费了点时间。其实之前我就想直接安排在这里,但我的成秘说,礼堂的讲台和坐席离得太远,无形中会拉开我与诸位的距离。虽然找不到,会议室也摆不下那么巨大的圆桌,但会议长桌嘛,好歹大家是坐在同一个台面上的!”

听出话里圆桌骑士的典故,坐席间传出阵阵笑声。这类典故很戳高知的兴奋点,虽然他们不一定相信这背后平等、团结的意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显然提议的和拍板的都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人愿意来听我说心里话......当然,我也知道,你们中的很多人误以为我是要开什么行政会议,想到不来不行,才来了。正好,习惯一下我朴实的风格!语言是人类进行沟通交流的表达方式。让人产生歧义或者不明就里的,和鸟语有什么区别?”

想到自家上司的鸟言鸟语鸟行为,又是一阵欢声笑语。不知道在谁的带动下,响起了一阵捶桌的欢腾。

“欸欸,差不多点得了!恩格勒斯的李艾科和我说,礼堂的装潢用了一水的黑胡桃木,锤坏了我只给换红椿木的!”

在嬉笑中,众人赶紧控制住自己,万一真把高端的路子走低端了呢?

聂珩又继续总结,“尤其工作场合就不适合搞语言的艺术。揣摩是种内耗,语嫣不明导致的纰漏是种内耗,甩锅背锅同样是在内耗,而这一切本可扼杀在摇篮里!与此同时还在职场制造了一种不爽利、不健康的氛围,我很不喜欢。但光我一个说人话,做人事是没有办法让世信成为一家说人话,办人事的企业,得诸君共勉!”

前排的舒琅适时举手,“珩少说的都是上对下,那基于对应法则,是否意味着下对上可以直呈?”

“多余的话筒传一下。你拿到之后,重复一遍,避免后面听不清。”

然而与传递同步进行的是口耳相传,等舒琅拿到话筒重复自己的主张,大家也都摸清了他是在做聂珩的捧哏。但不可否认的是,聂珩的作答是所有人都感兴趣的。

“这个问题舒秘其实是帮大家问的,毕竟四年来他对我从未有过委婉,当然我也没有给他委屈受过;同时他也在帮我问。直白点说,在华世这个体系里,大家身处的是跨度最大的中阶管理层,既有下属,也有上司。在厌恶被鸟人支配的同时,一不小心便成了鸟人的延续......”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有人说,人生就是一场必经的溃烂!不知不觉便活成了当初自己讨厌的模样;也有人说,这诠释的是能力不够或气度不够,亦或者两者皆不够的人的一生。”

可能是保持同一个姿势有点累,聂珩调整了一下重心,换了只手拿话筒,“他们做不到乘风破浪,只能以随波逐流的方式去成为中流砥柱。可如若有一种随波逐流要求的恰是乘风破浪呢?”

图未穷,匕已现。

“前几天我和妻子在家聊天,她问我,理想中的世信是怎样的?我说,一间能让所有职工都有所得的公司——新进职员可以实实在在地学到东西,在勃发向上的年纪不失干劲和心气;中低阶管理层可以实实在在地做成事情,积累成就,有序晋升;作为中流砥柱的中高阶管理层则在辛苦大半辈子后能在尊重和感恩中谢幕。我夫人出身法律世家,本人也是学法律的,听言很敏感地问我,钱呢?我说,一个良好的薪资待遇空间是根本,我不会不做人的,而且我不是才花了不少钱在组织技术人员出国交流学习上吗?”

此事他们干得如火如荼,本就不是什么秘密,而且台面上和私底下的议论都不少,毕竟在平等的情境下讲公平,在公平的情境下讲平等是人类的祖传技能,名为人之常情的双标。

聂珩这小暴脾气,忍着不理睬不代表就任骂,总得挑一个好时候再阴阳怪气不是?

“我知道这件事引发了怎样的舆论风暴,但比起实质上的重重困难,实在没有心力来回应。舒秘的办事效率一向很高,很快便做出企划,分两期,20、20人去亚琛交流。第一期以有护照、英文佳的优先;第二期就可以再提高一些审核标准了。但事实是哪里有那么多人有护照且英文流利呢?”

虽说是事实,但在精英,尤其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动辄出国夏令营、留学、旅游的世家子弟听来却很稀奇。

“计划不得不推迟,让所有人都发蔫,尤其是第一期选拔出来的20个技术人员。我很难用年轻人来代指他们,因为比我也小不了几岁,有的甚至比我要年长,但论工龄恐怕要超过这里的大多数人。他们觉得自己并不年轻,也从未有过学习能力旺盛的阶段,又语言不通,不知道能学什么回来?我说,让他们出去并非学点什么回来,而是去开阔眼界的,惊喜或者惊吓,重要的是激发人换一个视角来看问题、想事情,从而更好地参与公司运作。的确,透过一方频幕也能看世界,但大数据喜欢推送人们喜欢看的或者正在看的世界,不够通透、机敏的人很难以小见大,举一反三。当然,这话不是针对他们的。众所周知,华世的行政事务部与生产研发部历来有壁,如同理性主义和经验主义无休无止的恩怨情仇!”

这同样是一个上佳的比喻,能引发深思的比喻。行政事务部门是理性主义的视角,从确定无疑的先验理论出发,通过纯数学演算出真理,却常常陷入逻辑悖论之中;而生产研发部门则是经验主义的大本营,他们观察、实践、归纳,但也极容易将自己禁锢起来。一步步从各行其是发展为各自为政。

“人类认知这个世界是靠理性,还是经验?这是哲学家、思想家的工作。作为管理者,我考虑的是如何破壁。工业史一再证明,不同经济部门之间的互动是生产革命的核心,某一部门的革新能够为其他部门的革新创造条件!然而经历、思维、境界的壁垒哪是轻易能打破的?”

“说起来,在座有没有去奥地利留学的?”聂珩突然话锋一转。

虽然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有两个维也纳大学的毕业生举起了手。

“真不愧是华世!”他逗趣道,又很快将话头转移到奥地利的约瑟夫二世上,“在维也纳的话,应该对约瑟夫广场不陌生吧?这是一位被农民和犹太人视作英雄,被贵族和教会视为叛乱者,评价两极分化的皇帝,但这能说明他在平民和贵族之间存在倾向性吗?我想,历史对他的评价很公正——他是一位典型的开明专制君主,出于建立一个强大的中央集权的哈布斯堡帝国,推行了一系列改革政策,解放了重压下的底层民众,挤压了特权贵族的利益。这样解读,应该没有错吧?”

两人安分摇头。这和对错无关,而是他的态度和坚持。

“目的是索取,有时候得先给,才能收回更大的价值。我也想为你们做点事,但也是真不知道能给什么?常青藤联盟校友会,你们都能自行办起来!有时候真的挺羡慕的......大家应该知道,我是没有留学背景的,虽然5年前也计划去,但......”

这一喘气愣是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一些意外和不幸发生了,”定性过后,聂珩将话题带开,“没能走成,也不必再走。是的,我当初想去留学并非出于求学,否则也不会在研究生毕业一年之后才开始考虑。可能很多人不知道,我最早是以临时工的身份进入华世的,大学期间和沈顾问家的沈公子一起,最初在工厂车间干体力活,后来去研发部跑腿,毕业以后才站到很多人说的高位起点上。

“并不是对之前摸爬滚打的奖励,事实上担任我父亲的私人秘书不到一年时间便让我幻灭。华世内部汹涌的暗潮不断挤压我的生存空间,各种撺掇和非议让我意识到再不离开,事业上、家庭内,我将一个安身立命之处都保不住!于是19岁那年拟定好的人生规划也成了一场空梦——我本来是想在华世拿了30年员工奖就退休的。时过境迁,碎掉的东西不会因为形势扭转而拼合,尤其生活中太多的小细节让我明白,安身立命之所得靠自己扎根才稳妥。”

说到这里,他狡黠抬眼,似乎是在确定有多少相同的通悟。

“但30年的退休梦还是有的。在还有精力,还有尊严的半百年岁去过与前半生截然不同的日子,可能会很有趣,也可能会很寂寞,总好过被别人骂‘老而不死是为贼’吧?到这里,我也想到了能给你们的东西——一个更为公平、公开的晋升机制,虽然它并不平坦,也不尽善尽美,但至少要回报努力者的付出和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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