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贯果断的人突然迟疑不前,其结果便是沈彧自己先跟自己怄上了。又因为迟迟无法和解,等晚上下班回家,她已经自我膨胀成了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迎回家这么个形态的老婆,聂珩还以为自己东窗事发,趁她洗手漱口之际,心虚地再三确认他正在搞大工程的房间上好了锁,才敢过去哄她。
“嘟嘴是在要亲亲吗?”
在他撅个猪嘴靠近以前,沈彧便改为抿唇。
“小气!”他抬手戳了戳她的脸兜,“不过我很大气!谁惹我老婆不开心了?跟我说,我去收拾他!”
然后沈彧便指了过来。聂珩接过妻子的手,一口咬在食指第一个指节上,见她皱眉才松口,“我哪儿惹你不开心了?”
“你咬我,还有牙印呢!”
“这是在惩罚你栽赃!”
“本来就是你!”
“好吧,我自首。你给列个罪名呗!”
沈彧垂眸,“让我变得优柔寡断......”
“噢~今天的确是这样!”聂珩捧起她的小脸,“夫人,你再不和我讲清楚发生了什么,我就只能打电话去问沈钦了!”
她连忙抓住他的衣角,“我伯父他们已经决定搬去你原来的办公楼了。”
“那不是正中下怀吗?”
“然后,沈钦和我说起了另一件事。”
“什么?”
“周六的宴会初见成效,有人去问他搭上你这条线的建议。”
“你这个反应......该不会是女人吧?”
沈彧没有理会他的玩笑,伸手要了个抱抱,“因为都是世家大族内部的边缘角色,能拿出手的砝码不多,甚至有人拿出了......墙角。”
聂珩一滞,瞬间明白了的她反常,“墙角是指那场车祸?又是那并非一场意外的说辞吧?”
“诶?”
“5年了,有太多人向我暗示,甚至有些就是明示,那不是一场意外,而是有人蓄意炮制的阴谋。”
沈彧抬头看他,因为担忧,因为心疼,在不知不觉中泪光闪闪,“他们到底在想什么?没办法定罪,没办法追究的事,不过是在......徒增伤悲!”
他轻柔地用袖口拭干她欲坠的泪珠,“一部分人,就像你说的,砝码不多或者没有,只能挖家族的墙角来作投名状。他们不一定亲历了背后的阴谋,但这事儿很好猜,但凡有点儿思辨能力,至少能从我父亲当下便不再追究的决定中看出些端倪,然后套上一个巧合之类的背景,含混不清地说出来。还有一部分人则是报复性行为,他们不说参与,至少是实实在在的知情人。”
“自刀?”
“唔~”聂珩摇头,“他们确系我哥葬礼上,真情实感在悲伤,在后悔的一群人。”
事前默认,事后伤心?除非这当中发生了什么意料之外的变故!
沈彧懂了,“那场车祸是蓄意,也是意外......”
“是啊!彻头彻尾的一次意外,只是权力斗争最不缺乏意外了。”他轻笑,眼神随之沉寂,“华世的核心技术部门几乎掌握在聂家手里,这便决定了聂家以外,没有人能接得住这个盘。与此同时,也没有人想弄乱这个盘或者脱离这个盘,因为华世的定位是行业翘楚,远达不到技术垄断的地步。这几年大环境不好,外部竞争又很激烈,必然是抱团取暖的局面。你公公当年便是认准了这一点,才发起的攻势,将手探进各个家族的底线——华世的松散结构。他们不在乎行政一把手的位置是否被聂家垄断,甚至对一定程度的行政独裁也能忍耐,但子公司必须是他们各家的净土!尤其在氏族崩溃的背景下,人心只能靠这点砝码来笼络。”
虽然效果也很一言难尽。
“舒秘那种嫡系亲孙,心思都不在家族。沧海一粟,人不可能脱离时代浪潮,何况操纵时代浪潮?”
“但不可否认的是,保守势力有底蕴,也有实力,是不可能束手就擒的。车祸不过是一系列围绕着让你公公下台开展的阴谋诡计中成功了的那个,却也是偏差最大的那个,因为他们害死了本欲加冕的对象。”一声叹息,“我哥是我父亲唯一的继承人,这是早就确立的事,他绝对可以代表聂家,聂家内部也不会有人异议。而且他这个继承人继承得也没有那么彻底,少了一些强硬,多了一些厚道。谈判是可以成立的,尤其在最大的那根承重柱倒下之际。”
“这么大的事,就没有得到一点风声?”在沈彧的认知里,这也太魔幻了!
“没有。只能说,我哥手下的人都对他太忠心耿耿了!我相信也肯定,参与事件的家族内部都通了气,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们为何要阻止推我哥上位的谋划呢?帮忙捂盖子还来不及!毕竟他是忠厚之人,听到风声不排除会告诉父亲,选择做一个好儿子。于是从我哥上错车起,便注定了他们是最先被炸伤的人!”
随着COO一职的撤销,多少人从中枢调离,开启郁郁不得志的模式?只有少数人幸运地去到聂珩身边,像舒琅一样混出来的就更少了!
于是家族上下撕裂更甚。
“上错车?”
“嗯。那天从宴会出来,我们和父亲换了车。”
“为什么?”
“你知道为何我哥生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爸爸的吗?在那之前,他接到了委托打探御芝姐消息的私家侦探的回复。因为不想被旁人听到通话,便拉着我上了率先开来的车。又因为心情震荡,才会不顾父亲的司机在场,打电话去爸爸那里寻求建议和平静。”说到这里,聂珩又叹,就像是在说服自己,“所以,那场车祸是蓄意制造的,但结果却是一个对所有人而言都很不幸的意外。”
可沈彧并不关心谁谁的不幸,她只在乎他的伤痛,他的感受,“你呢?”
“我很开心!”
“哈?”她并不怀疑自己的耳朵,只怀疑聂珩又犯了某种病。
“我老婆这么爱我!因为在意我,甚至一改往日雷厉风行、风风火火的做派,变得犹疑不决、扭扭捏捏。好可爱!”说着搂过妻子,吧唧一口亲在脸上。
果然,是犯了不分场合逗趣的大病!
然后就收到了警告一次,“你正经一点!”
“好~正经一点!”聂珩调整坐姿,无实物地正了正衣冠,“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无故受到一场大事件的波及,他要恨谁?能恨谁?又该恨谁?现实摆在眼前,脆弱的他和他脆弱的恨意,不会被任何人当作一回事,因为这世界没有那么多奇遇,没有那么多贵人,也没有那么多快意恩仇。那么,他能做的和要做的便只有消化掉自己的恨意,与自己,与所有人,包括罪魁与祸首,一一和解。”
没有逞强,没有不忿,没有落寞......澄明宁静,却令人真切且深刻地感受到他的决绝和狠厉。
只有与众人和解,才能令大部分人安心;
只有安心进一步发展为定心,才能放心去挑起新一轮争端;
只有挑动各个家族已存在的内部矛盾,才能分化瓦解离心势力;
只有离心势力衰微,他整合华世,推行一体化改革的目标,才能拥有更好的环境!
“我原以为你会有些放不下你哥哥的事,还准备了好些宽慰的话语......看来是我情绪泛滥了!”
“或者,我们倒回去重来一遍?”
“讨厌!”沈彧娇嗔地白了他一眼,靠进他怀里,用食指在他心口上画了一个圈圈,“你这里,到底能承载怎样深远的东西?”
聂珩捉住她的小手,吻在指腹上,“不会觉得我心凉意切、虚伪做作?”
“你是在做正确的事,心凉意切、虚伪做作又如何?再且,公公早已做出了‘表率’,舆论压力到不了这里。”
“等周四招待了潍爸他们,我便打算找人说点真心话。”
“也别太实心了!这个时代有太多太多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好在聂珩并不准备讲上层建筑,“是啊!谁能不是利己主义者?谁谁都是!所以我相信,基于前车之鉴,精致的他们能够更理智且清醒地做出判断。”
沈彧点点头,放下心来,“其实,我为沈钦和我说的这番话作了两个设想,一个是,确实有人找到他说了那样的话;其二,我伯父他们授意他来试探你,那么你的回应将直接影响沈家接下来战略布局。”
“你没有问?”
“因为对你有绝对的信心,所以让一个聪明人自主选择也无妨。”
“知道了,到时候就带上他吧!不管怎么说,都是需要一个传声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