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1年10月10日革命党人率先在武昌起事。
不到一个月江苏巡抚程德全在革命党人的鼓动下也于苏州宣布江苏独立,还兴致勃勃地亲自用一根竹竿挑落了巡抚衙门屋檐上的几张瓦片,表示革命必须破坏。
江州府隶属江苏巡抚衙门管辖,知府黄文轩收到省革命军政府的电令,让他维持好治安并等待省里委派的朱司令布置具体任务。他颤抖地捏着电报,心里开始后悔留在江州了。
虽然顶头上司造反了,但目前全国的态势并不明朗,一旦走错了路可是灭族的大罪。本来任期已满的他应该调任外地,但因思想开明并且发展工商有功,本地士绅名流联名上书朝廷恳请将他继续留任。当朝廷征求他本人的意见时,不知怎么头脑一热就答应了。
驻防标统刘执信原为江州府治下的驹江县巡防营把总,就是那个因当年剿灭拳匪于萌芽之中而立功的人。他一向做事雷厉风行,当黄文轩给他看那份电报时,他当场便将那张纸撕了个粉碎并拔出腰刀说道:“朝廷真是瞎了眼,程德全那个狗贼爬那么高居然也反了。黄大人,您可别被他拖下水呀。”
“如果抗命的话,省都督府派兵攻打怎么办?”黄文轩问道。
“武昌、苏州这些重镇的新军都是吃里爬外的革命党人,而我这里的一千士兵大多是亲手挑选的老兵,绝对是忠诚可靠的;至于防守更没问题,江州城高墙厚再凭借数百杆的洋枪,管他什么猪司令、羊司令一概可以不理。”刘执信信心十足地说道。
黄文轩看这粗鲁的武人瞪着铜铃大的牛眼,心里害怕也就没敢坚持。又过了几日常州府、松江府也接连传来暴动的消息,11月8日当他的家乡安徽也宣布独立后他彻底慌了神,家眷都在那里呢。他不敢再听信刘执信守城的保证便暗自邀请城内的士绅名流过来,想听听他们的意见。
柏颂贤也应邀参加,华生在江州虽也算个大人物但毕竟年轻,因而没有在邀请之列。在会上众人的意见出奇得一致,都希望黄文轩顺应大势响应省府指令,否则革命军前来攻城,那么多年来的新政建设将毁于一旦。
见他唯唯诺诺的似乎有弃官回乡之意,大家又都劝他千万不要弃城而逃,他这样有威望的人必须留下坐镇否则接管的人没到,城内一乱就不可收拾了。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之际,就听“咣当”一声门被踢开了。刘执信带着几十名荷枪实弹的随从闯了进来,他拔出腰间的左轮手枪点指着一帮士绅骂道:“我这下知道苏州、常州怎么那么快就失陷了,就是你们这些重利忘义的商人鼓动的。朝廷待你们不薄,现在有难你们不思如何报国却打起自己的小算盘!”
说完他就命令士兵将在场的士绅们全部绑了押往监狱。众人刚被驱赶到院子里,只听远处枪声“乒乒乓乓”地乱响,街上有人高呼:“革命军进城啦!”
一个士兵慌慌张张地跑进院子里报告:“大人,革命军,不,反贼从北门攻进来了!”
“胡说,连大炮都没响一声怎么可能攻破城门?即使有贼人也应该从南门过来。”刘执信看着士兵的慌张样子气得怒火中烧。
“据说是有奸细开的门。”士兵急忙答道。
“真是混账,反贼来了多少人?北门的四百多守卫呢?” 刘执信急忙问道。
“现在哪里还有人守城了?都跑光啦,请大人尽快定夺!”士兵见他还在浪费时间地瞎问都有些不耐烦了。
“东翁,此时逃跑恐怕有些迟了还不如就地反正。”师爷小声对黄文轩说道。
哪知这话被刘执信听到了,他甩手一枪打在师爷的大腿上并对面无人色的黄文轩说道:“知府大人,跑不掉的话我们就一起殉国吧。” 然后一把抓住的黄文轩的袖子将他拖出门外。
刘执信和一众士兵挟持着黄文轩逃至南门,却见城门大开,守城的兵丁也已没了踪影,于是就出城赶至江边码头。平时喧嚣热闹的码头上此刻已经是空荡荡的,岸边连一艘渔船也没有。
士兵们抓来货栈的一个小工打听,原来守护南门的兵丁听到城内枪声大作就抢了几艘船跑了,其他的船家怕被抓差也都纷纷升帆起锚逃离去了东码头。
此时南门那里烟尘四起又传来喊杀之声,刘执信慌忙率领手下撞开连胜纺织厂的大门冲了进去,厂里留守的十几名工人也一并成了人质。
没过一会儿,朱和顺领着二百多名革命军和从知府衙门里逃出的士绅们也赶到了连胜纺织厂外面。
他当年被华生救治了以后先往直隶潜逃,结果一看朝廷正在那里大肆搜捕义和拳民,因此又折返南方并在浙江加入了地下组织从事反清活动,后经人推荐重新回到江苏。
本来朱和顺一行从苏州领命后便乘船北渡,可到了江州城却见南门紧闭,城头也未悬挂革命军的大旗。他向码头上的人一打听才知道城里并未响应省里的命令,反而还加强了戒备不让人进出。手下人便劝他还是回省都督府汇报,他想如果不打一仗就空着手回去也太丢人了,于是率军绕道步行去了北门。
那里果然防守松懈,他便派了几个手下扎上头巾裹住剪了辫子的脑袋混在一支运粮的车队中进了城。按照约定时间,混进去的内应买了些鞭炮放在空桶里点燃,城外的二百多人乱枪齐发并一起高声呐喊造势。
别看刘执信整天咋咋呼呼地炫耀手下的英勇,其实那些人早就被革命的风暴吓破了胆。平时拿个贼盗或者欺负老百姓还能有些用,一旦真刀真枪地打起仗来就跟废物一样。这时候听到城内外如此密集的枪声他们竟然以为腹背受敌,胡乱开了几枪也就一哄而散了。
朱和顺从知府衙门里将那些士绅救出后就一路追了过来,他下令摆开阵形准备进攻。刘执信伏在工厂的墙头高呼:“如果敢上前一步,我们就杀了姓黄的和这里的工人,然后烧厂。你们不是说革命就要破坏吗?那就再洒一些血给你们祭旗吧!”
“你们想要怎样?”朱和顺摆手示意手下停住脚步。
“去东码头给我们把船找来!”
“好,给你们找船。”
“你的话我不信,去叫张华生过来!”
“张华生,他是什么人?”朱和顺向旁边的人问道。
“他就是这工厂的老板,也是您张村的同乡张磨坊的儿子。”柏颂贤走上前对他耳语道。
“啊,那个小磨坊现在这么有出息了?”朱和顺摸了摸肩头的凹凸不平的伤疤笑道。
这段时间厂里无法开工接着城门又被封锁,华生为此心烦意乱。正在这时,柏颂贤一头汗水地跑来告诉他刘执信率人进入厂里了。听说知府和十几名工人被扣为人质,他顾不得多想就往南门外跑去。他先到了码头请刘叔跑一趟东码头去找一艘渔船过来,然后又直奔工厂而去。
因为刘执信紧催着华生一个人进厂,朱和顺来不及叙旧便阻拦道:“那个榆木脑袋可是个心狠手毒的人,他的话不能轻易相信。”
华生这时候哪里还能顾及这些,坚持说要进去不过请朱和顺派人从工厂在小码头边的排水道潜入大院,并恳求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开火伤人。
刚一靠近大门他便被兵丁们拽了进去,然后押进了车间。那十几名工人坐在地上,而知府黄文轩正垂头丧气地坐在一堆布料上。
见没有人伤亡,他这才放下心来便告诉刘执信已经叫人去找船了,刘执信也答应只要安全上了船就放了工人们。
“那黄大人呢?”华生问道。
“他是朝廷命官,本应与刘某齐心协力守城但却心有异志,所以他不能留下来。至于该当何罪,应由朝廷处置。”刘执信用手枪顶着黄文轩的脑壳答道。
“这沿江各省可都在闹独立了,刘大人打算去哪里?”华生又问道。
“江宁府。那里地势险要、兵强马壮绝非小小的江州可比。两江总督张大人素有忠义之名,江宁将军铁良大人又以知兵闻名。江宁不倒,则东南无忧。这黄大人鼠目寸光偏要听信那帮庸人蛊惑。”刘执信说着鄙夷地看了看黄文轩。
华生拱手说道:“刘大人对朝廷的忠心实在令人钦佩,但您既然去江宁可就别带着他了。如果你们两位为城破的责任争执起来,总督大人该信谁呢?莫不如将黄大人留在江州。倘若朝廷派大军南下反攻,他自然会领受降敌之罪。退一万步讲,若天下真是变了,您今日放了黄大人和这些工人也是积攒了功德。日后这么多人为您证明,您也不会获罪。还请刘大人三思。”
华生的一番话分析得头头是道,刘执信被打动了将手枪慢慢放了下来。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刘执信应声而倒,鲜血喷溅了黄文轩一脸。
一个革命军小头目提着手枪从窗户跳了进来,那枪口还冒着青烟,他大喊道:“谁敢顽抗,就如此人!”
紧接着从四周窗户口呼啦啦伸出许多黑洞洞的枪口,官军士兵见状纷纷缴械投降。
黄文轩被华生扶起来后颤抖地举起右手喊道:“我要革命!”
“晚啦,我们不需要你这样的革命者!” 那小头目用枪口指着黄文轩尿湿的官袍哈哈大笑道。
朱和顺赶紧过了推开他的枪口说道:“老弟,不得无礼,把他杀了谁来当头?”
“什么?江州是我们拿下的,这头当然还是大哥你了。难道还能让给这个窝囊废?”小头目疑惑地问道。
“胡说,这不是跑江湖抢地盘,革命要考虑大局!”朱和顺呵斥道。
“黄同志,刘标统是因你而死的。现在没退路了,这江州的革命大旗你抗定了!”朱和顺拍着黄文轩的肩膀严肃地说道。
“朱大叔,刘标统已经同意放人了,为什么还要杀他?”华生铁青着脸责问道。
“够了,你这小磨坊又想做什么好人?我哥当初在张村教堂口受伤的时候,就是老贼命人抹了他的脖子!”小头目说着给了华生重重一拳,泪水哗啦啦地从眼角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