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四章 龙城一战鬼神愁(下)
上回说到,随着城墙被攻破,龙城保卫战就此进入巷战阶段,面对敌众我寡的不利局面,英勇顽强、视死如归的赤龙守军,在年仅二十一岁的赤龙帝国大将军——霍青的指挥下,坚决贯彻“分散作战”“暗箭偷袭”“炮火打击”的战术打法,给攻入城区的蓝鹰军,造成了重大伤亡。赤龙守军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牺牲,其中就有霍青的好朋友——简凡。这位来自白龙军团的勇士,在龙城教堂攻防战中,消灭了大量敌人,因弹尽粮绝,来到教堂楼顶,挥动信号旗,向后方发出“向我开炮”的悲壮怒吼,最终壮烈殉国。面对这一幕,霍青潸然泪下,向着简凡牺牲的地方,行了一个庄严的军礼。
龙城人的记忆中,赤龙帝国的冬天,往往与三个词汇紧密相连:
第一个是“漫长”,从第一年十一月上旬开始,到第二年四月中旬结束,要持续近六个月的时间;
第二个是“寒冷”,零下四十摄氏度的气温中,天寒地冻、滴水成冰;
第三个,也是龙城人最讨厌的——“雪多”。
龙城进入冬季的显著标志,就是下雪频繁,每过四五天就要来一场大雪;
不,不是大雪,应该是暴风雪;
这种雪,不是雪花或者雪片,而是一颗颗微小的雪粒,就像精细的白盐粒一样;
北风呼啸而来,将无数细小雪粒,裹挟其中,漫天翻卷。
暴风雪到来之时,从天到地,皆是一片白茫茫;
此时此刻,两人就算相隔一米,也难以看到彼此,可见度极低;
气温也会迅速下降,有时甚至会降到零下六十度左右。
遇到这种天气,人是不敢外出的,一旦迷路,很容易被活活冻死;
而暴风、大雪,也会把畜舍吹倒、压塌,使牛羊惊群失散、惊慌乱跑,造成牲畜丢失和死亡。
对居住在龙城的人们而言,冬天,绝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季节;
对赤龙帝国大将军——霍青而言,他比任何时候,都急切盼望冬天的到来;
在他的战略规划中,今年冬天,有着非比寻常的价值,是龙城保卫战进入转折点的关键所在。
霍青需要寒冷的冬天,需要可怕的暴风雪,去停滞蓝鹰人的进攻,去降低蓝鹰人的士气,去破坏他们的后方运输线;
今年邪门了,已到十二月中旬,赤龙帝国的冬天却始终没有到来;
过去,你不盼着它来,它偏要来;
现在,你盼着它来了,它倒不来了;
赤龙帝国的冬天, 就像一个走入青春期的逆反少年,怎么拧巴怎么干。
赤龙帝国的秋天,比往年却整整多了一个多月;
乌云遮日,秋雨连绵,没完没了,让人看不到要结束的意思;
阴寒、潮湿,笼罩龙城每一个角落,偌大一个城市,找不出一处干燥的地方。
糟糕的天气,使赤龙守军的生存环境,愈加恶劣:
每一栋房屋,没有不漏雨、不灌水的;
赤龙士兵们蹲在或跪在水中,把武器绑在身上或顶在头上;
有的士兵实在困得不行,就在水里睡着了,脑袋耷拉到水中,被冰冷的雨水激醒;
睡醒之后,全身上下泡得全是皱褶,皮肤白得就像得了白化病一样。
整个房间,充满了臭味、臊味、馊味、霉味,各种味道混在一起,刺鼻难闻、令人作呕;
各种生物排泄的粪便,浮在水上、四处漂流;
一只只老鼠,四处乱窜,所到之处,留下一道道散发臭味的黄色痕迹;
这些老鼠全身都染成了黄色,连胡须都粘在了腮上……
长期缺乏阳光、环境恶劣,很多赤龙士兵都染上了一种可怕的皮肤疾病:
裆部溃烂,俗称“烂裆”。
这种疾病的症状,通常先是裆部皮肤奇痒难耐,继而就是溃烂、流脓;
人坐在那儿不动,没过多久,裤衩就会和裆部,紧紧粘在一起,此时若脱掉裤衩,很容易扯下一层皮;
时间久了,裆部的表皮,不断溃烂结痂,又不断脱落,脱落的皮肤太多了,有的士兵甚至会把睾丸掉出来。
症状严重的,还会从裆部扩展到腋下、双脚,逐步蔓延全身;
到那时,全身溃烂、流黄水,全身都在痒;
仿佛有千万条毛毛虫,在皮肤上、在骨头里、在血液里,爬过来、滚过去;
痒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有个白龙军团的年轻士兵,全身皮肤溃烂;
他难受得要死要活,使劲用手挠、往墙上蹭,甚至用刀去划、用火来烧;
即便如此,这名年轻的士兵,却坚决不肯下阵地;
战友们没办法,只好趁他不备,把他打晕了、捆起来,强行抬了下去;
到了后方医院,医生给他脱衣服,这一脱不要紧,粘在衣服上的一层皮,也随之脱了下来……
人的一生很漫长,其中酸甜苦辣,难以一言蔽之;
对扼守龙城的赤龙士兵而言,真是把一辈子的苦,都吃完了;
此言不虚。
死好受,苦难熬;
这句名言,是从龙城的每一处阵地、每一名龙城守卫者,流传下来的;
龙城保卫战中,无数年轻的赤龙士兵,走上战场、保家卫国;
生死之间、炼狱之中,他们饱受摧残、折磨,却始终用钢铁般的意志,扼守着龙城每一寸土地,未曾有过丝毫动摇。
多年后,无数战史研究者在研读这段历史时,一次次掩卷长叹、泪湿眼眶;
他们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精神,在支撑这些赤龙帝国的年轻人,能够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坚持战斗、不言放弃;
他们难以想象,到底是怎样的意志,在支撑这些年轻的赤龙士兵,在生命弹性被压缩到近于零,在等于甚至低于动物的生存条件下,依旧如此坚韧、顽强。
面对这些名垂青史、万古流芳的赤龙军人,他们只能肃然起敬、永世瞻仰。
他们终于读懂了那句话,那句从龙城保卫战中生还的赤龙士兵,对一切身处后方的赤龙人,说的那句话:
人,一生能活两次。
秋雨,慢条斯理、不紧不慢;
一条条雨线,一颗颗雨滴,淅淅沥沥、后劲绵长;
不动声色之中,将天地万物打湿、浸透;
天地无声,默然承受;
秋雨无情,以众生为鱼肉。
赤龙军后方医院之中,满是从前线运下来的伤员;
那些伤员们,有的完全没有了知觉,有的痛苦哀嚎,有的大声哭泣,有的神情呆滞,有的凝视屋顶、沉默无声;
医生、护理人员跑来跑去、大声吆喝,为这个伤员上药、为那个伤员包扎,忙得焦头烂额……
赤龙帝国大将军——霍青,阴沉着脸,走过一个又一个病房,探视一个又一个伤员;
他的神色越发沉重,呼吸愈加急促,虽然一言未发,却把拳头攥得咯吱作响,把腮帮子咬得肌肉乱抖:
赵文军,白龙军团尖刀连连长,长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武艺高强、作战勇敢;
现在被石油炮弹炸掉了双腿,全身都烧成了一截焦炭,躺在病床上痛苦呻吟……
刘小东,白龙军团第四团八连战士,皮肤白皙、相貌斯文,他来自书香世家,投笔从戎,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绝技,也能写一手行云流水的好字;
现在他双手炸断,昏迷之中,因为伤口剧痛,不断抽搐……
庞明时,白龙军团第七团九连文书,长相清秀、相貌英俊,他是龙城瑞祥绸缎庄的二少爷,娇生惯养、锦衣玉食;
刚入伍的时候,对军队食堂中的一切饭菜,都没胃口,直接管这些饭叫“猪饲料”;
现在他的脸烧得惨不忍睹、全身裹满绷带……
郑三娃,白龙军团警卫营二连战士,性格腼腆、为人随和,见了谁都客客气气,与谁相处都是和和气气,好像一点儿脾气都没有;
现在他的腰椎断了,从腰部以下正在不断坏死……
霍青凝视这些受伤的士兵,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这些士兵们,与他年龄相差不大,曾经身体健康、生龙活虎、充满青春的活力、阳光的气息;
现在,他们的血、他们的肉、他们肢体或者身体的某一部分,永远离开他们的身躯,与脚下这片土地融为一体……
即将死去的那名士兵,叫牛小田,再过三天,就是他十七岁的生日;
牛小田的肚子,被一块碎石豁开,伤口一塌糊涂,犹如被恶狗撕咬过;
由于天气过于潮湿,不幸伤口感染,内脏不断腐烂、坏死。
牛小田见到霍青,紧紧握住霍青的手,拼命哀求:
“将军,求求您救救我,我妈妈在等我回家,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血,从牛小田的伤口中,猛然喷出,溅到霍青脸上;
牛小田全身抽搐、颤抖,医生跑过来,赶紧抢救;
牛小田睁大眼睛、瞪着霍青,打喉咙里扯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想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最终还是失败了……
霍青感觉到,牛小田的手,松了下来;
他看到,牛小田的眼睛没有闭上,眼神中满是不甘心;
泪水从眼眶中滑落,霍青将牛小田的手,放回其胸前,伸手将他的眼皮慢慢合上……
天空阴沉依旧,浓浓的乌云,占据整个天空,压抑沉闷;
秋雨连绵依旧,雨线纤纤,随风而动,笼罩四野。
雨水,打湿了霍青的头发,淋湿了他的衣服;
秋风犀利,顺雨势而来,透过湿淋淋的衣服,犹如一支寒冷的箭,深深刺入肌肤;
霍青静静站立雨中,一动不动;
雨滴落入眼中,与泪水合在一起,顺颊而下……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霍青没有回头;
闻到那缕熟悉的清香,霍青已然猜出,身后之人是谁;
此时此刻,他并不想见这个人……
怎奈胸中涌动倾诉的渴望,霍青吸了口气,将潮湿阴冷的水汽吸入肺中:“他死了。”
身后之人,停下脚步,略一停顿,还是用轻柔的声音回应:“我都看到了。”
霍青没有回头,像是在对身后之人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想活下去……”
身后之人,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悲伤,又努力让声音平静:“医生已经尽力了,你不要太难过……”
霍青还是没有回头,声音发颤:“他妈妈在等他回家……”
身后之人,深深吸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但还是努力让语气平和:“这是战争,牺牲在所难免……”
霍青转过身来,注视着身后之人,眼中泪光闪动,声音颤抖:“你把他当什么?他在你眼里,又算什么?”
站在霍青面前的这个人,是赤龙帝国的女皇帝——李秀凝;
与霍青一样,她站在雨中,任由风吹雨打;
头发湿了,紧紧贴在李秀凝光洁的额头上;
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贴紧了她修长的身体。
李秀凝的双眸,泪光闪动,目光倔强,努力让声音铿锵有力:
“我,以赤龙帝国皇帝的名义,向你保证:
我一定会给这些牺牲的将士们,树碑立传,让后世永远铭记他们的丰功伟绩;
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家人,每个月都给他们发放银两……”
“有用吗?”霍青不为所动,注视李秀凝,泪水流淌,怒气冲冲,“你就算送给那位母亲一座金山,能换回她的儿子吗?”
李秀凝一时语塞,眼前瞬间闪过,牛小田临死前那不甘心的眼神;
一阵心酸,瞬间涌上心头,泪水滚滚而下。
李秀凝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从悲痛之中摆脱出来;
她想,绝不能这样消沉下去,绝不可以;
她试着说服霍青,或许也想说服自己:
“我理解你,没有人想看到自己的战友牺牲,可他们毕竟是为了保卫赤龙帝国而牺牲的。
等战争结束后,我们一定会把赤龙帝国建设得更好,让他们泉下有知……”
霍青毫不客气打断了李秀凝,声音有些嘶哑:
“建设赤龙帝国?靠什么去建设它?靠断胳膊、断腿吗?
这么多人,死了,烂了,废了!他们应该是父亲,是爷爷,是祖宗!
‘我妈妈在等我回家’!懂吗?!”
霍青转过身去,一腿扫在旁边一棵树上;
那是棵木质坚硬的榆树,少说也有碗口粗细,挨了一腿过后,拦腰折断,轰然倒地;
树枝、树叶上的积水,犹如激流暴雨,倾泻而下,尽皆洒在霍青的脸上、身上……
李秀凝倒退两步,静立于雨中,目光复杂,凝视那个纵声哭泣的身影,凝视这个不肯接受安慰的混蛋,心中钻心般刺痛;
李秀凝扬起头来,让雨彻底打湿她的脸;
雨水落在脸颊上,冰凉刺骨;
不知是水滴,还是泪水,顺着她美丽的脸庞,簌然而落……
李秀凝的心,逐渐冷却下来,恢复了女皇的冷静与尊严;
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声音沉稳冷静:
“正因为牺牲了这么多人,这场仗才必须打到底。”
李秀凝用这句话,给这次谈话,画上了句号;
她转身而去,走得很快,再也没有回头……
霍青听到了李秀凝离去的脚步声;
他静静站在原地,心中默默想着李秀凝的那句话;
全身湿透,凉意刺骨,霍青一动不动、心如乱麻。
仗打到现在,局势越发焦灼不安;
蓝鹰人凭借人数优势,逐步前进,压缩赤龙守军的防区,已占领一半龙城城区;
四万一千名赤龙守军,给蓝鹰人制造了巨大杀伤的同时,也付出了伤亡两万多人的代价;
可反攻时机——寒冷的冬天,迟迟没有到来;
朝中有不同声音传来,对下一步能否守住龙城,已不抱希望……
该死的秋雨,还在不紧不慢下着;
该死的冬天,还是迟迟不见踪影;
霍青抬起头来,望着漫天乌云,对天长叹:
我该怎么办?
午夜时分,龙城的寒秋淫雨,总算停了;
厚如幔帐的云层,渐渐分裂、散开,缝隙之中,夜空如洗,星光灿烂;
许久未见的月亮,从云层后露出小半个月牙,闪着幽蓝色的光……
蓝鹰大营之中,一顶顶帐篷,早已彻底湿透,月光下闪着亮盈盈的水光;
积水,从帐篷顶部流淌而下,哗哗作响;
帐篷外,一处宽阔空地上,大量阵亡士兵的尸体,形状各异、残缺不全;
旁边挖了大坑,正要掩埋……
大营正中,高台之上,竖起了一架高达四米的断头台;
断头台顶部,被绳索高高悬起的梯形刀刃,在蓝色月光下,寒光凛凛,令人胆寒;
刀刃之下,两根厚重的木枷,紧紧卡住了一个蓝鹰士兵的脖子与双手。
这名士兵很年轻,二十岁左右,一头金色头发,已被泥水染得脏乱不堪;
白皙的脸,沾满泥土,脸颊之处两道泪痕,分外清晰;
一双蓝色眼睛,目光干涩无神,充满绝望……
高台之下,包括伤员在内的四万余名蓝鹰士兵,排出一个不算整齐的方阵;
他们静静凝视,断头台上那个可怜的家伙,默然无声……
断头台旁边,蓝鹰帝国摄政王——罗伯特·爱德华公爵,走上前来,轻轻咳嗽了几声,用不带感情的声音,冷冷说道:
“士兵们,走上战场,你也许会受伤,也许会送命,但你必须去打仗!”
罗伯特·爱德华停顿了一下,伸出食指,指了指那个将要被砍头的蓝鹰士兵:
“倘若你们当中,还有人想通过伤害自己,来逃避打仗,逃避一名士兵的责任;
那你们眼前的这个家伙,就是榜样!”
罗伯特·爱德华一挥手,锋利的刀刃,顺着断头台两侧轨道,就此落下;
一声钝响,刀刃与底部木枷,亲密吻合在一起;
那名蓝鹰士兵的人头,犹如被踢出去的皮球,翻滚、跳跃,在地上画出一道血色轨迹;
人头落下高台,滚入一个浅浅水坑,鲜红的血,顺着断颈之处,不断渗出,将水坑中的污水,染成了红色……
深夜的风,习习而来,刀子一样,冰冷无情;
风,从每一名蓝鹰士兵脸上刮过,吹乱了他们的头发,却吹不动他们眼神中的暗淡;
月光,无声落下,照亮了他们脸上的疲惫与麻木……
解散的号声传来,蓝鹰士兵们拖着沉重的步伐,纷纷返回营帐;
对他们而言,睡觉与休息,胜过一切……
人群散去,蓝鹰大营渐渐安静下来;
呼啸的风中,风灯来回摇摆;
无头的尸体、带血的人头,无人理睬……
蓝鹰帝国摄政王、蓝鹰大军统帅——罗伯特·爱德华公爵,枯坐于大帐之中;
他的心情,并没有因为杀了一个自伤避战的懦夫,而好受多少,反而愈加焦虑。
对蓝鹰帝国而言,龙城战役打到现在,局势很不理想:
第一,伤亡惨重。
虽然攻占了半个龙城,但蓝鹰军也付出了近八万人的伤亡代价;
也就是说,龙城战役进展到现在,十二万蓝鹰大军已伤亡近三分之二;
攻城一方,往往伤亡更多,但伤亡如此惨重,远远超出了罗伯特·爱德华的预先估计。
第二,物资匮乏。
粮食缺乏:士兵们吃了上顿,没有下顿。
医药稀少:大量的伤员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因为得不到有效救治,而不断在后方医院中丧命。
弹药不足:步兵们有长弓,却缺乏箭矢;炮兵部队有金汁炮,却缺乏石油炮弹。
物资匮乏的原因,是多方面的:
先是娄蓝被偷袭,大量兵器、石油炮弹、医药、粮食等军需物资,被全部烧毁,一夜之间蓝鹰帝国损失了超过一半的战略物资储备;
后来,成功偷袭郎崖,储存物资却被赤龙守军烧了个干净,辛苦半天,一无所获;
如今,连绵秋雨、道路泥泞,从蓝鹰帝国运送物资,路途遥远、运输不便。
对罗伯特·爱德华而言,这些问题固然严重,但还不是最要命的;
最要命的是,蓝鹰士兵之中,普遍出现了极为严重的厌战情绪。
今天,罗伯特·爱德华本想来个杀一儆百;
可全体在场的蓝鹰士兵,表现出的情绪,是麻木不仁、无动于衷;
这次杀鸡儆猴,并没有达到理想中的效果。
罗伯特·爱德华想起了一件事情,亲眼看到的一件事;
为了振奋士气,他亲自到前线视察,慰问官兵;
在一所刚刚攻占的民居之中,他看到了一个画面,令他至今都感到震撼的画面:
一名失去了手脚四肢的赤龙士兵,用嘴死死咬住了一名蓝鹰士兵的喉咙,至死都没松口。
赤龙军人,那勇猛彪悍、视死如归的精神,给罗伯特·爱德华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他理解不了,同样都是人,赤龙士兵也没多长三头六臂,却为什么能在恶劣的环境之中、在以寡敌众的不利局势之下,依然不言放弃、宁死不退,依然能保持着如此高昂的斗志?
比较过双方士气之后,罗伯特·爱德华对这场战争的前景,第一次产生了悲观情绪;
多年后,历史学家从罗伯特·爱德华的日记中,找到了这样一句话:
“龙城,就在我们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
雨停了,风却不停,呼啸连连,震天动地;
蓝鹰大营之中,一顶顶帐篷,犹如巨人手中的玩具,在烈风的揉捏中,墙壁时而外凸,时而内凹,时而摇晃,时而颤抖;
每次晃动,都会从帐篷顶部,流下一股股寒冷的水流,让居住其中的人,饱尝一顿冷水浴……
罗伯特·爱德华所居住的帐篷,为四丈见方的牛皮大帐;
牛皮表面,涂满桐油或油脂,来防雨保暖;
营帐之内,安放四个火炉,柴火燃燃,火光闪闪;
相对于蓝鹰士兵的帐篷而言,这里要宽敞得多,也舒适得多。
帐外,秋风阵阵、潮湿寒冷;
帐内,温热如春,暖意融融;
坐在这样舒适的大帐之中,罗伯特·爱德华满面愁容、满腹心事;
他想好好睡一觉,躺在软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声,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他很困,上下眼皮不断打架,呵欠连天,可躺下之后,就是睡不着……
心力交瘁、困乏难耐,又难以入睡;
这种内心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令罗伯特·爱德华苦不堪言;
他突然想起来了,今晚还没吃药;
那药汤有镇静安神之功效,喝下去,或许会有帮助。
罗伯特·爱德华打了个长长呵欠,打床上爬起来,走到餐桌旁,拿起那碗药汤,放到嘴边,微微尝了一口;
放的时间太久了,药汤有点儿凉,也更苦了;
他皱着眉头,把苦如黄连般的药汤,硬灌下去,强忍肠胃不适,重新上床,盖好被子;
他下定决心,这一次必须睡着……
困意依旧,辗转反侧,夹在其中的罗伯特·爱德华,饱尝失眠之苦;
有那么一刻,他很想抽出长剑,狠狠刺进自己的咽喉,好从这场看不到头的折磨中,尽快脱身;
辗转难眠,来回烙饼,罗伯特·爱德华无奈,从床上坐起来,瞪着一双像兔子一样的眼睛,茫然无措……
军帐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传了过来:“我有急事,要马上求见公爵大人!”
这声音有些耳熟,可困乏与烦躁,让罗伯特·爱德华的思维迟钝了不少,他怎么也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
守在军帐门口的重甲卫士回应:“公爵大人已经睡了,您明天……”
那个尖细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不行!我必须现在见他!”
突如其来的争吵,令本就烦躁的罗伯特·爱德华,愈加恼火:“何人在这里吵闹?”
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愤怒。
生气归生气,罗伯特·爱德华拿过一件长袍,披在身上,下得床来,走出卧室,来到前厅;
作为蓝鹰军的统帅,罗伯特·爱德华的大帐,分两个部分:
前半部分是前厅,用来讨论军情、发号施令;
后半部分是卧室,用来休息。
军帐前厅的牛皮帘门,骤然掀开,一股潮湿寒气,立刻冲进大帐,吹得炉火乱晃;
跟随寒气一起进入的,是一个中等身材、略显消瘦的身影;
来者到了近前,朝罗伯特·爱德华微微鞠了一躬:
“卑职深夜来访,还请公爵大人见谅。”
晃动的灯光,照亮了来者的面孔:中岳。
看到此人,罗伯特·爱德华心中一颤:
从龙城战役开始至今,中岳始终沉默低调、一言不发;
现在却突然来访,不惜夜闯大帐,难道说,他真的有破敌良策吗?
也好,兼听则明,不妨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打定主意,罗伯特·爱德华强忍不适,压下心头怒火,从脸上挤出了几分笑容,朝中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坐下说吧,先生深夜……”
话没说完,中岳打断了罗伯特·爱德华:“公爵大人,大祸将至,您的生命危在旦夕!”
什么?
罗伯特·爱德华闻之,全身激灵灵打了个哆嗦,困乏之意登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了解中岳的说话风格,此人平时讲究言辞委婉、含蓄,今夜却如此单刀直入,难道中岳真的发现了什么?
罗伯特·爱德华还没来得及提问,中岳已来到近前,抓紧罗伯特·爱德华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外拖:
“赶紧离开大帐,晚了就来不及了!”
中岳的十根手指都深深陷入肉里,把罗伯特·爱德华抓得还挺疼;
罗伯特·爱德华不明就里、一头雾水,便想喝止中岳、问个明白。
大帐之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响,眨眼之间,已到门口,只听重甲卫士厉声问道:
“什么人?站住!”
一个清澈明亮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我是纱贝迩·爱德华公主的密使,有信函在此,须面呈公爵大人。”
罗伯特·爱德华闻之,微微一愣;
他领兵打仗的这段时间,与镇守鹰城的侄女纱贝迩,倒也常有书信来往;
纱贝迩有时会请教如何处理政务,有时会询问前线军情,有时会关心叔父的身体健康,最后肯定会祝叔父得胜而归;
罗伯特·爱德华则会分享一些处理政务、军务的经验,还会规劝侄女,务必要成熟冷静、稳重沉稳,要学会克制情绪、不能冲动行事。
深夜送信、还要面呈,这种情况,是第一次遇到;
罗伯特·爱德华心说:难不成,侄女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了吗?
罗伯特·爱德华对这位侄女纱贝迩,视如己出,极为疼爱;
得知侄女有事儿,他心中着急,便想让门口的重甲卫士,把那信使立刻带入帐中,好赶紧拿到信函观看。
他正想开口,中岳却抢先一步、做出反应,放开嗓门:
“他是刺客!拦住他!”
中岳毕竟是个阉人,情急之下,一嗓子吼出来,声音尖利,活像碎玻璃磨地,是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这一下,真是苦了旁边的罗伯特·爱德华,中岳的这一声噪音轰炸,半点儿没糟践,全钻进了罗伯特·爱德华的耳朵,震得他耳膜嗡嗡乱响!
情急之下,中岳顾不上解释,来到兵器架跟前,呛啷一声,抽出长剑;
转过身来,拽住罗伯特·爱德华的胳膊,不由分说,将其拖进卧室;
中岳右手一挥,剑光一闪,在卧室的牛皮墙上,劈开了一条长长的裂缝;
他二话不说,拖着罗伯特·爱德华,就往外钻!
遭此激变,罗伯特·爱德华心里是一团乱麻,正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忽听轰隆一声巨响,门口两名蓝鹰重甲卫士,飞进大帐之中;
一人摔在桌子上,将桌子撞了个稀烂,桌上的军令、文件,散了一地;
另一人比较倒霉,掀翻了油灯,撞倒了火炉,一时间油灯粉碎、灯油乱溅、火炉倾倒、木炭乱飞;
两名摔进军帐的蓝鹰重甲卫士,满身是火,惨叫连连……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顷刻之间,罗伯特·爱德华的大帐、附近几座军帐,皆燃起大火;
火焰熊熊而起,在风中不断变换形状,时而似壁立千仞,时而似万马奔腾;
熊熊火光,浓烈、炽热,将周围照得一片通红;
滚滚浓烟,冲天而起……
火光映衬之下,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显露而出;
此人身形魁伟、一袭黑色劲装,黑布蒙面,一双俊目,杀气腾腾、令人胆寒;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赤龙帝国大将军——霍青。
霍青这回是豁出去了:
既然冬天迟迟不到,那就刺杀罗伯特·爱德华;
此人若死,蓝鹰大军必然军心大乱、士气崩溃。
此次行动,霍青是单人独骑,未带一兵一卒;
其中缘由有二:
第一,此等秘密行动,为避免暴露行踪,人越少越好;
第二,此次行动凶险异常、九死一生,他不想增加无谓的牺牲。
霍青心意已决,换上夜行衣装,骑马向南而去;
待来到蓝鹰军占领区附近,他将战马放入山中,步行去寻觅罗伯特·爱德华的营帐。
霍青武艺高强、轻功绝顶,又受过严格的特种兵训练,夜里行军、潜伏作战,本就是看家本领;
毫不费力找到了罗伯特·爱德华的大帐,他有心想即刻动手,但不知这大帐是真是假,罗伯特·爱德华是否就在其中。
刺杀行动,讲究的是一击必中,倘若不成,想再次行刺,可就难了;
霍青有心想接近大帐,探看虚实,怎奈大帐四面灯火通明,四周皆有蓝鹰重甲卫士,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大帐边上,还真不容易;
情急之下,他一拍脑袋、急中生智,决定冒充蓝鹰帝国公主——纱贝迩·爱德华的密使,借此试探虚实。
没想到,霍青刚说自己是公主密使,便被中岳揭穿了身份;
不过,中岳这一句“他是刺客”,也等于告诉了霍青:罗伯特·爱德华就在这里;
既知虚实,霍青也就不客气了,二话不说,立刻动手;
他杀进帐中,发现空无一人,又着了火,遂离开大帐,继续寻找罗伯特·爱德华。
刚走出大帐,两名重甲蓝鹰步兵冲了过来,手持长矛向霍青刺去;
霍青不慌不忙,避开矛头,抓住长杆,运起内气,右脚踢出,连踢两脚;
他内功精湛,出招如电,力道惊人。
第一脚为横扫,正中左侧蓝鹰重甲步兵的头盔,当的一声脆响,精铁打造的头盔,猛然凹陷下去,随之而来,是头骨碎裂、颈骨折断;
扭曲的头盔、变形的头颅,离开躯体,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叮当作响;
无头的尸体,断颈之处,猩红的血,乱洒四溅,似喷泉一般……
第二脚是正蹬,正中右侧蓝鹰重甲步兵的胸口,一声闷响,外凸的厚重胸甲上,凹进去一个清晰的脚印;
力道从胸甲渗透而下,犹如一只重锤,透过肌肉、皮肤,无情撕断肋骨,狠狠砸在心脏之上;
脆弱的人类心脏,哪里能经得起如此打击,瞬间肌肉粉碎、血管崩裂;
蓝鹰重甲步兵,一声闷哼,向后倒飞而去,摔在地上,又滑行了一段距离,气绝身亡……
事情到了这会儿,傻子也明白过来了;
性命攸关、生死一线,罗伯特·爱德华哪敢怠慢,甩开两条腿,玩命儿地跑;
可惜事起仓促,罗伯特·爱德华身上只穿了件睡袍,脚上一双拖鞋。
(注:拖鞋,从古罗马时期便有了,古代罗马人喜欢在室内穿拖鞋,这种拖鞋由皮革或草席编成。)
这身装束,在室内固然舒适,可到了室外,活动起来,极不方便;
没跑多远,罗伯特·爱德华脚下一滑,拖鞋飞了,人也摔了出去,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
蓝鹰帝国摄政王、蓝鹰大军的统帅——罗伯特·爱德华公爵,那张保养得还不错、算是英俊动人的脸,与泥泞湿滑的地面,做了一次浓厚的亲密接触;
他高高大大的身躯,也狠狠砸在地上,泥浆乱蹦、泥水纷飞……
幸好中岳就在旁边,众多蓝鹰士兵纷纷冲出营帐,前来救驾;
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他们手忙脚乱,把罗伯特·爱德华从泥水之中,给拔了出来。
罗伯特·爱德华此刻这模样儿,是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一头白发,染成了土黄色,一滴滴脏水,从发梢上不断滴下;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又沾了泥浆,活像先被人揍了一顿,又扔在泥水里给泡了半天。
最倒霉的是,罗伯特·爱德华的嘴,与地上一块坚硬的石头,发生了猛烈碰撞;
在这场激烈较量中,石头成为最后的胜利者,把罗伯特·爱德华嘴里的门牙,给撞断了两个;
门牙一断,裸露在外的牙齿神经,感受到了呼呼而来的凉风,愈加痛得钻心……
霍青抬眼望去,见前方不远之处,蓝鹰士兵们将一人,簇拥在队伍当中;
此人满脸泥浆、面如土色,一头土色长发,身穿土色长袍,还光着一双脚丫子。
霍青见此情景,微微一愣,心说:
难道此人就是罗伯特·爱德华吗?
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洗个泥水浴,这人身体素质不错啊!
霍青没见过罗伯特·爱德华,但瞧这阵势,猜到定是此人无疑,遂疾步追上前去;
今夜不干掉罗伯特·爱德华,他决不罢休。
一名蓝鹰重甲卫士,手持长剑、盾牌,冲上前来,一剑朝霍青刺去;
霍青微一侧身,闪开剑锋,左手握住对手手臂,就势一拧,将其手臂生生扭断;
右手则按住对手头顶,五指如钩,将其头盔撕开,攥住头顶,使劲一抓,将对手头盖骨,生生扯了下来!
眨眼间,那名蓝鹰重甲步兵只剩下半个脑袋,尸体砰然倒地,柔软的大脑,从破碎的颅骨中缓缓滑落出来;
霍青从对手尸体上,摘下长弓,搭弓上箭,瞄准罗伯特·爱德华,一箭射去……
蓝鹰重甲步兵们,见霍青张弓瞄准,哪敢怠慢,纷纷举起盾牌,组成盾阵,将罗伯特·爱德华团团护住;
霍青引弓射箭、出手迅疾,转瞬之间,连射三箭;
三支箭矢,呼啸而来,直冲蓝鹰军盾阵!
第一支箭,命中盾牌边缘,从盾牌之间生生挤开缝隙,钻入其后,破面甲而入,透头盔而出,将罗伯特·爱德华前方左侧的蓝鹰士兵射死;
第二支箭,将盾牌击飞,余力向前,钻入头盔与胸甲之间的缝隙,刺入咽喉,透脖颈而出,将罗伯特·爱德华正前方的蓝鹰士兵击毙;
第三支箭,将盾牌射穿,透胸甲而去,破后背而出,罗伯特·爱德华前方右侧的蓝鹰士兵,就此殒命。
这三支箭,霍青是全力而为,可惜功亏一篑;
罗伯特·爱德华没被射中,但也吓得不轻,他两股战战、声音颤抖,手指霍青:“拦……拦聚他!”
他是想说“拦住他”,怎奈掉了两颗门牙,一说话就跑风,把“住”说成了“聚”……
主将下令,蓝鹰军哪敢怠慢,三名重甲骑士,呈品字阵型,举起长矛,驾马疾驰,向霍青冲将过来;
霍青开弓上箭,瞄准前方的重甲骑士,正想射箭,耳边却传来咔嚓一声;
原来,那把由上好紫衫木制成、异常结实的长弓,当不得霍青神力,竟然拦腰而断。
霍青丢下长弓、不慌不忙,等第一名重甲骑士来到跟前,运足内气,一脚踢出,正中战马下巴;
那战马,体型魁伟、身形健壮、四肢有力、不算凡品,且身披铁甲护身,寻常时日,冲将起来,无人能当;
可怎奈今日,偏偏遇到霍青。
哗啦一声脆响,那战马头上护甲,断为两截,犹如两只出笼的小鸟,飞翔而去;
战马的头颅,被踢得向后仰起,长满鬃毛、线条优美的脖颈,犹如飓风中的柔弱小树,当场折断;
战马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已然毙命。
战马死了,可霍青这一脚的力量,远未停止;
余下之力,将战马高大的身躯,彻底掀了起来;
战马的尸体,四蹄朝上、背部朝下,翻到半空之中。
这一下,就苦了骑在马上的重甲骑士;
骑士觉得眼前一花,耳边风声呼呼作响,眼前的世界,突然颠倒了过来;
他还没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战马的尸体,在重力作用之下,降落到了地上;
这一人一马,犹如从天而降的飞机,只不过这架飞机的起落架……是骑士的脑袋……
剩下两名蓝鹰重甲骑士,也来到近前,尚未交手,骏马带起的风,已吹动了霍青额前刘海;
两名骑士,纵马而来;两杆长矛,同时并举;锋利的矛头,在月光之下,闪着令人心寒的冷光;
马蹄声声,夜风萧萧,两杆长矛,化作两道致命的寒光,向霍青席卷而来……
好个霍青,临危不惧,遇强不怯;
一声长啸,似猛虎出山,如蛟龙出海;
不躲不避,不慌不忙,伸出双手,向两道寒光迎了过去……
骤然之间,天地之间,安静了;
一切喧嚣,停滞了;
两匹战马、两个重甲骑士、两杆精铁打造的长矛,汇成的黑色死亡洪流,撞上了坚不可摧的堤坝;
两匹战马,长嘶连连,口中白沫乱喷,任凭如何挣扎,难以前进一步;
两名骑士,连连催动战马,惊呼连连,却难以前进分毫!
霍青白皙的手,攥住两杆长矛,双脚深深陷入地中,脚底激起了厚厚泥土;
脸上,却是轻描淡写的微笑,目光满是不屑……
两名蓝鹰重甲骑士傻眼了,面面相觑,满眼惊恐,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神力,何曾见过如此可怕的武功;
胆怯,从心底升腾而起,两名骑士起了逃走之心。
还没等二人开溜,霍青先做出了反应;
他显然是玩儿够了,发出一声怒吼,万人失色,万马齐喑……
两匹战马,虽久经战阵,怎能闻得虎豹之吼,当即吓得四腿战战,汗如雨下;
两名蓝鹰重甲骑士,虽也是精锐之兵,有万夫之勇,却难当霹雳之声;
两名精锐骑士,还以为霍青要动手,想起之前同伴何其英勇、战马何其雄壮,却难挡霍青雷霆一击;
想起同伴的惨死,两名蓝鹰骑士吓得肝胆碎裂,竟双双倒撞于马下,活活吓死……
从知道大营中来了刺客,冲出营帐护驾,到目睹霍青大杀四方、吼住二马、吓死二将;
蓝鹰军将士们,上上下下,今晚算是开了眼;
他们简直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无法将目光,从那个一身黑衣、长相俊美的赤龙人身上移开;
他们看着这个赤龙人,在数万人的蓝鹰大营之中,来回厮杀,往来冲突,无人能当其一合,如入无人之境……
蓝鹰军将士们第一次知道:
各种小说演义中的故事,未必都是假的;
“百万军中取上将之头,如探囊取物”,并不是一句吹牛的话,也并不全是文人的虚构夸大;
像赵子龙那样入百万军中,所向披靡、无人能挡的孤胆英雄,在现实当中,是真实存在的。
面对可怕的霍青,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所有蓝鹰人心中,闪过了一个词:军神!
是的,这是来自赤龙帝国的无敌军神!
一位不可战胜的赤龙军神!
勇气,从所有蓝鹰士兵的脚下逐渐溜走;
恐惧,像瘟疫一样,迅速传染弥漫开来;
蓝鹰士兵的厌战情绪本就严重,现在他们的心中,对这场战争的信心,产生了巨大动摇;
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难以言明的恐惧:
有这样可怕的军神护佑,赤龙帝国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战胜的吗?
蓝鹰人怎么想,霍青不得而知,也懒得去想;
两名蓝鹰重甲骑士,居然会被吓死了,令他有些意外;
身处敌营,强敌环伺,霍青顾不上多想,握紧两杆长矛,纵身跳上一匹蓝鹰战马,又向罗伯特·爱德华冲去……
眼睁睁看着霍青越来越近,蓝鹰士兵们却跟中了魔一样,竟无人敢去阻挡;
中岳先反应了过来,扯着尖细的嗓音,拼命吼道:“放箭!快放箭!”
目睹霍青如此英勇强悍,罗伯特·爱德华也吃惊不已,听到中岳这么一喊,也反应了过来:“快!射死他!”
身为训练有素的军人,执行命令已融入血液之中;
蓝鹰士兵们虽内心慌乱,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罗伯特·爱德华的命令,纷纷拉开长弓,将箭矢瞄准了迎面冲来的霍青……
罗伯特·爱德华的命令,蓝鹰士兵听到了,霍青也听到了;
他内功深厚、武功绝顶,对一般箭矢自然不放在心上;
可现在面对的,不是万箭齐发,而是数万支箭同时发射;
此等情况之下,就算武功再高,也必死无疑。
生死一念之间,霍青顾不上多想,纵马前冲,抢在蓝鹰军射箭之前,用尽全身内功、气力,将手中长矛掷出!
黑色长矛,犹如一道黑色闪电,气势凌厉、远胜雷霆;
又如一条黑色蛟龙,英姿矫健、风驰电掣;
黑色长矛,飞于半空之中,越来越快,最终化作一道暗光,直向罗伯特·爱德华扑去……
蓝鹰重甲卫士们,纷纷举起精铁打造的重型盾牌,组成最为坚固的钢铁盾阵,挡在了罗伯特·爱德华身前;
黑色长矛,飞驰如电,眨眼之间,已到近前;
锋利的矛头,与坚硬的精铁盾牌,迎头相撞,发出震耳清脆的金属撞击之声……
声若裂帛,余音袅袅;
在这场矛与盾的较量中,胜败谜题的答案,就此揭开:
黑色长矛,击碎精铁盾牌,贯穿手臂,洞穿胸甲,透后背而出,刺穿第一名重甲卫士;
再度向前,钻入左胸,破心脏而出,刺穿第二名重甲卫士;
依旧向前,命中胸骨,碎骨而入,断脊骨而出,刺穿第三名重甲卫士;
不断向前,从锁骨而入,斜穿喉咙而出,刺穿第四名重甲卫士;
余力不减,从喉咙而入,钻后脑而出,刺穿第五名重甲卫士!
罗伯特·爱德华愣了、傻了、呆了;
他哆嗦,他颤抖,他全身都在颤抖;
他的心脏剧烈跳动,仿佛要从胸口跳跃而出;
他睁大了眼睛,凝视着眼前的黑色长矛;
他张大了嘴巴,听到了两排牙齿打架的声音。
霍青投掷出的黑色长矛,连续贯穿五名蓝鹰重甲卫士;
沾满血液、碎肉、骨渣的矛头,距离罗伯特·爱德华的脸,也只剩下一根头发丝的距离;
再往前一丁点儿,罗伯特·爱德华便是这矛下亡魂!
罗伯特·爱德华吓坏了,彻底吓坏了;
活了这么大岁数,戎马一生、屡经战阵,但距离死亡如此之近,还是第一次;
他脸上溅满了红色血液、白色脑浆,却没想起来伸手擦一擦;
他双眼一眨不眨,盯着近在眼前、沾满血肉的黑色长矛;
他喉咙咯咯作响,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感觉裤裆一湿、大腿一热,这位素来以铁血冷静而著称的蓝鹰帝国摄政王、蓝鹰军统帅,此刻居然吓尿了……
风,呼呼而啸、碎石乱走;
火,灼灼而燃、噼啪作响;
整个蓝鹰大营之中,陷入了死一般寂静……
就在霍青将长矛掷出之时,四万余名蓝鹰士兵的心,都吊到了嗓子眼;
当看到罗伯特·爱德华侥幸不死之时,他们同时松了口气;
他们虽然箭已上弦、瞄准霍青,这一瞬间竟然忘了松开弓弦、射出箭矢……
罗伯特·爱德华缓过神来,抬眼向霍青望去;
行迹暴露之后,霍青便第一时间扯掉了蒙脸的黑布,以避免动起手来、妨碍呼吸。
借着熊熊火光,罗伯特·爱德华看清了霍青:
这个刺客,长得眉清目秀、相貌俊美,是那么年轻,又是那么英俊;
只不过,这份英俊之中,带着一股无惧生死、一往无前的杀气;
这股杀气,令人敬畏,更令人望之胆寒……
这个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下来;
霍青,一人一马,手持长矛,双目紧紧盯住人群之中的罗伯特·爱德华,面色沉静、目光决绝;
蓝鹰军,四万余人,万弓齐开,万弩齐张,数万只眼睛凝视霍青,目光中不乏敬佩、畏惧;
这一刻,年方二十一岁的赤龙帝国大将军——霍青,单枪匹马、屹立于蓝鹰大营之中,与四万余名蓝鹰大军,默然对峙……
夜空如洗,万里无云;
当头一轮明月,飞彩凝辉;
当下局势,一切了然;
四万名蓝鹰军万箭齐发,霍青恐怕难逃一死;
霍青手中还有一支长矛,也未必杀不死罗伯特·爱德华。
皎洁月光,轻洒而下,照亮了霍青面如美玉、精致无瑕的脸;
瞬息之间,便决生死;
袁旁、王云、马原、王季、乔伟、刘川、简凡,这些牺牲的亲人、战友的面孔,从霍青心中一一闪过;
罗兰的声音,轻轻传来:“你愿意为我而战吗?愿意为我和女儿而战吗?”
李秀凝坚定冷酷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正因为牺牲了这么多人,这场仗才必须打到底。”
一瞬间,霍青笑了;
微笑,从这张英俊的脸上浮起,犹如平静湖面上荡起的层层涟漪;
他逼视罗伯特·爱德华,目光始终未曾移开,一个坚定的声音在心中响起:
这个蓝鹰杂种,就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
杀了他,为千千万万战死的弟兄们报仇!
杀了他,结束这场该死的战争!
坚定、决绝,从霍青眼中闪出,右手猛然举起长矛,便要向罗伯特·爱德华掷出!
四万余名蓝鹰士兵,也即将松开紧扣弓弦的手指,一支支箭矢、弩箭,颤抖着细长的身体,正跃跃欲试!
最后的生死对决,即将开始!
突然,一片白茫茫,从天而降;
犹如一片白色的大海,骤然席卷而来,将天地之间每一寸空间,都塞了个严严实实、寸隙不留!
什么情况?
霍青一愣,不由得停下了手上动作,睁大眼睛,四下望去;
可目光所到之处,全是一片雪白,一臂之内,难以见物!
这……这是龙城的暴风雪……
难道是……龙城的冬天,来了?
不错,龙城的冬天,终于来了;
暴风,席卷细密的小雪粒,铺天盖地、遮天蔽月、漫山遍野、排山倒海……
一瞬之间,一步之遥,或许罗伯特·爱德华会死,也或许是霍青会死;
答案即将揭晓之时,冬天却到了;
燃烧的火光,瞬间熄灭;
天上的月光,顷刻间隐没;
蓝鹰大营、四万余名蓝鹰大军,也全消失在视野之外……
这就是龙城的冬天;
你盼着它来,它不来;
你想不到它会来,它反而来了;
真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爷故意在和霍青,开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玩笑。
霍青抬起头来,看着白茫茫的天空,心中长叹: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
这一刻,霍青感觉,自己仿佛和这个世界隔绝了;
眼前只有倾盆般的暴雪,耳边只能听到呼呼风声;
世界彻底安静下来,听不到半点人的声音……
霍青功亏一篑,未能实现刺杀蓝鹰帝国摄政王、蓝鹰帝国大军统帅——罗伯特·爱德华公爵的目标;
但他以非凡的胆识、超人的勇气、绝世的武功,单枪匹马、独闯敌营;
使罗伯特·爱德华闻风丧胆、丑态百出,令蓝鹰大军人马俱惊、众小辟易;
不仅沉重打击了蓝鹰军的士气,且在历史上留下了:
赤龙军神,单刀赴会、独闯敌营的千古美谈。
面对赤龙帝国新一代军神——霍青,罗伯特·爱德华、中岳自然不会甘心认输,接下来,他们又将以怎样的阴谋诡计,来暗算霍青呢?
霍青又能否渡过难关,取得最后的胜利,从而成就不世之功、军神之名呢?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第一百五十五章《美人自古如名将 不许人间见白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