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唐御风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他站在门前，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童年时的记忆。小的时候，只要一被叫到这里来，准是要挨板子了。所以他就会提前通知远清师叔，好让他来当自己的救兵，虽然这救兵有时也会被爹骂上几句吧……
“怎么了？怎么不进来？”屋里传来父亲的声音，听上去确实比以前虚弱了不少。
唐御风推开门走了进去，看到唐海沉坐在桌边。他的模样似乎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唐御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原来他已经离开这么久了。
“爹，我回来了……”唐御风轻声开口，却发现这句已经在脑海中默念过无数遍的话，现在说出来，竟然会让他情绪激动到几乎不能自持。
“你这个浑小子！”唐海沉突然大声道，“爹不派人去找你，你就不知道回来啊！”
“我……”唐御风哽住了，这才是他熟悉的爹的样子。
“唉，罢了……”唐海沉道，“我知道以你的性格是不会愿意窝在唐门这一方天地里终老一生的，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身体，哼，我也懒得管你。”
唐御风道：“爹当年究竟受的是什么伤？怎么过了这么些年都好不了呢！”
“爹当年受的不是普通的伤，而是中毒。”
“中毒？”唐御风愣住了，堂堂唐门掌门竟会被人下毒暗算，简直荒谬可笑，这个世界上有能力给爹下毒的就只有……等等……难道是……唐御风难以置信地道，“莫非是……云涯师叔吗？”
“哈哈……”唐海沉悲凉一笑，“你这个浑小子只知道怨恨你爹对唐云涯下手太狠，却没想到他对你爹也下了杀招吧。”
“这……”唐御风回想起云涯师叔和善的笑脸，怎么也想象不到他竟然会给父亲下毒。云涯师叔是当年众位师叔中做事最认真的，教功课的时候，他总是一字一句，一招一式的，好像有用不完的耐心。天气冷了，他会嘱咐孩子们换上厚衣服。有人受伤了，他总是第一个带来伤药。他对大家无微不至，就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这不可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们当年只不过是理念不合，何至于闹得自相残杀，你死我活啊！”
“唉，你们这群小崽子还是不了解他。你们只知道他细心、认真，只要是答应了你们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会做到。正是因为云涯是个单纯、爱较真的人，才更容易走向极端。不像你远清师叔，一直是门派里的老好人，好像永远都不会生气。云涯和远清虽然是亲兄弟，但性格却太不像啦……”唐海沉说到这里，语气悲伤了起来，眼中甚至泛起些许泪光，“远清已经十几年没回来过了，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你一样，怨恨我当年杀了云涯，所以不想见我……”
唐御风见到父亲痛苦自责的模样，鼻子一酸，这些年的不解和怨恨顷刻间烟消云散：“爹，远清师叔……已经不在人世了。”
“是嘛……”唐海沉呆呆地过了许久才说道，“这些年，我总是在想，我们两个再见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他会不会也和我一样，变成老头儿了？我们是坐在一起聊天叙旧呢，还是打得你死我活呢，又或是像小时候那样，让他摆弄些个机巧玩意儿来给我看。唉，原来他已经……不在了啊……”
“爹……”唐御风的眼泪流了下来。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哭过了，为什么人只有在最亲近的人离开之后，才能幡然醒悟呢？
唐海沉道：“你……找到他了？”
唐御风点了点头，把在彭金县查到的线索说了一遍。
“天圣二年……原来他刚到江南就……”
“爹，当年的事情远清师叔根本没有参与，就算他和云涯师叔是亲兄弟，也没必要把他逐出门墙啊！”
“我没有把他逐出门墙，那只不过是给唐门众人的说法。”唐海沉道，“当年云涯给我下的不是普通的毒药，而是一种只存在于毒术古籍中的奇毒——红芽散。配置这些奇毒所需的材料都是十分珍贵稀少的，有的甚至已经绝迹，所以即便知道配置方法，这些奇毒也难以复制，真不知道云涯当年是从哪里搞来的。总之，云涯死后，我和远清遍寻典籍，也没能找到解药。唐门中人都知道，在苏州还有唐门的一个分支。因为苏州唐家从未涉入江湖，所以外人几乎都不知道。当年我们也只是死马当活马医，想在苏州唐家碰碰运气。”
唐御风恍然大悟：“所以爹当年并不是把远清师叔逐出门墙，而是让他去找解药的？”
“是你远清师叔自己要去的，他总说因为云涯的事对不住我，其实是我对不住他。唉，直到现在我还没对他说过一句道歉的话，远清这个小子，怎么走的这么早呢……”
唐御风默然不语，世间没有卖后悔药的，有些事情有些话，当时一旦错过，或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唐海沉收拾起了伤感的情绪，正色道：“十五年前我所中之毒至今未能找到解药，我所能做的只是一直在用功力和解药的替代品来压制毒性，但近些日子却渐渐地有些力不从心了。我能感觉的到，离毒发已经不剩多少时日了。”
“爹，你……”
“你是想问爹还能撑多久吧。”唐海沉十分平静，一点也看不出正在和儿子讨论自己死期的样子，“这个，爹也说不好……”
唐御风一惊，“说不好”的意思是随时都有可能吗……
唐海沉道：“我叫你回来是有些事要交待给你，我知道这些事情你不情愿去做，但我已没有别的办法，因为我隐隐约约觉得十五年前的那股势力又抬头了。”
“十五年前……可云涯师叔不是已经……”唐御风突然不说话了，现在他已经不是十五年前的小孩子，对整件事情的认知自然与当年有了很大的差别。之前，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把当年事的来龙去脉重新在脑海中梳理一遍，而这个时候他才发现，当年的事或许远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唐海沉点了点头：“很好，你能想明白说明你已经长大了。你猜的不错，当年云涯应该是被人当枪使了。他那么单纯的人，是很容易被煽动的。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无论是谁，都还一直隐藏在黑暗中，且就生活在我们身边。御风，最近唐门已经不太平了，我这个掌门一旦死了，唐门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能想象到吧！”
唐御风沉默了一阵，道：“爹的意思是……”
“掌门继承人这个位置，你可愿意？”
唐御风感觉到父亲急切的眼神投射在自己身上，其实于情于理他都该接下掌门继承人这个位置，但不知怎的，心里就是有些不甘。他之所以离开唐门，就是为了逃避这些，怎么现在兜兜转转，又回到起点了呢。仿佛他出走了数年，归来却还要接受命运原本的安排。霎那间，唐御风感受到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唐海沉等了半晌，没有等到回音，于是叹息一声：“你不必现在就答复我，倘若最后你还是不愿意的话，爹……再想别的办法吧。”
唐御风听出了父亲话语里的失望和一点点的无助，他害怕自己一时心软当即就会答应下来，所以急忙告辞离开了。
唐海沉的影子映在窗纸上，显得十分单薄。唐御风站在门外，看着那影子，心乱如麻。在唐炎去云隐村找他的时候，他就大致猜到了父亲想说的话，可是当事情到了跟前，他还是无法做出决断。答应，还是不答应？唐御风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残月，身上觉得冷冰冰的。
“哎呀，是六哥！”一个清脆的女声忽然传来，“我没看错吧，真的是六哥！”
“老六！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呢？”
一对年轻男女向唐御风走来，唐御风打了个招呼：“四哥，雪儿。”这对年轻男女也是唐门弟子，位列七位首席弟子之中，男的排行第四，名叫唐天徽。女的排行第七，名叫唐雪微。
唐雪微见到唐御风神情很是欣喜：“六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天才刚刚回来。”唐御风道，“已经丑时了，你们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唐雪微看了唐天徽一眼，笑着道：“六哥离开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忘了唐门的人都是夜猫子，丑时算晚吗？”
唐天徽叹息一声：“好妹妹，你可不要再闲逛了，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人会不美哦。”
“四哥就会拿我打趣，好了，我回去休息了，明天再来找六哥聊天。”唐雪微轻轻一笑，身影蓦地消失在夜色中。
唐御风心道，现在已经是“明天”了吧……
唐天徽道：“你去见过掌门了？”
唐御风点了点头。
“掌门是打算让你继任掌门吧。”
唐御风心头一动，道：“哟，四哥的消息好灵通啊。”
唐天徽哈哈一笑：“你不要误会，我不是想和你抢，但唐门之中觊觎掌门之位的可大有人在啊。”
唐御风见唐天徽一脸莫测高深的样子，暗忖道，唐门中人真是没一个省油的灯，恐怕在我刚踏入唐门的时候，这里就已经暗潮涌动了。这家伙说不定是已经得到了我回来的消息，所以从才特意跑过来跟我搭话。
“四哥指的是谁？”
“莫非你忘了，十五年前那件事后就一直有人处处针对掌门。”
唐御风看着唐天徽：“四哥说的是凌源师叔吗？”
“你莫要忘了，凌源师叔当年其实是和云涯师叔同属一个阵营的，只不过当时他一门心思都在自己的儿女身上，所以诸多事情都不曾参与。”
“四哥为何要对我说这些？”
唐天徽沉默了半晌，道：“今后无论是谁当掌门，我都不希望是毒术派的人，唐门的未来绝不能是‘倒退’！”
唐天徽说完这句话，眼中似有星光闪耀。唐御风不由地感叹，唐门的这批年轻人或许将来能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我言尽于此。”唐天徽又恢复了往常那副淡然的样子，“老六，你可要好好考虑啊。唉，困了，回去睡觉了。”
唐御风心道，过不了一会儿就要天亮了吧，现在还睡什么……不过老四这家伙现在就开始站队了吗？也太早了点吧，还是说他已经嗅到了什么……唐御风坐在一棵银杏树下，一夜未眠。
P.S.
大年三十啦，祝大家春节快乐哦~
春节期间由于本人三次元事务繁忙，更新可能会不稳定，请大家见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