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客栈，常老板就迎了上来，道：“齐公子，阿雪姑娘等你多时了。”齐霄皱眉道：“她在哪？”常老板道：“就在你的房间。”
齐霄推门而入。他的房间很大，东西很多，却总是收拾得很干净。这当然不是齐霄收拾的，是阿雪帮他收拾的。
桌案上放着酒壶，还有酒杯，里面虽然还盛着酒，但已经凉了。
常老板招呼堂倌，让他领着殷默去了隔壁的一间空房。路过齐霄身边时，他不忘朝齐霄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齐霄会意，转头看向自己的软床。
床上正睡着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姑娘，睡得像个孩子。
齐霄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她。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发现阿雪揉了揉眼，醒了过来。阿雪也在看着齐霄，轻声道：“你是不是也累了？”说罢，她让出了半边床，“要是累了，也躺一躺吧。”
“我，”齐霄欲言又止，半晌，他抿了抿嘴，躺在阿雪身边。他忽然又侧过身，正巧与阿雪四目相对，不约而同地说道：“你……”
“你先说。”齐霄低声道。
阿雪红着脸，也低声道：“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今天要破例在房间里等你？”
阿雪从未等过齐霄，这次为什么忽然改变主意？齐霄也想知道，他正要问，阿雪就先说了。
“我是为了喜乐。”阿雪看着齐霄，“因为昨天中午，一个我想不到的人到了张老板那里，说要见我。我见了他，他却说他是为了找喜乐。”
阿雪口中的喜乐，是她最好的姐妹。她是刑部崔侍郎的千金，崔喜乐。
听到这个名字，齐霄立刻就想到自己曾对陈卓提到过的崔家千金被杜歇掳走一事。“找你的人，是不是大理寺的少卿？”
阿雪摇了摇头。“不是。”
齐霄暗忖，这人若不是裴春秋，为何执意要来找崔喜乐？当下又问：“他说自己是什么人？”
阿雪道：“他姓刘，张老板管他叫衙内。”
“刘衙内？”齐霄不免吃了一惊，“他去找喜乐？他们难道是在一起的？”
阿雪微微点头，道：“刘衙内是从一个多月前开始和喜乐有来往的。他经常带喜乐出去游玩，一去就是好多天。但就在昨天，他告诉我喜乐失踪了。”
“失踪？喜乐离开之前有对他说过去哪里吗？”
“他不知道。”阿雪顿了顿，“他只说喜乐陪他到普陀山去上香祈福，可第二天一早就不辞而别，他也不知道喜乐是为了什么事走的。”
齐霄又问：“你觉得她会去什么地方？”
阿雪道：“我想不出，也不敢想。”她又顿了一下，“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个刘衙内说的话，不相信喜乐会没有理由离开他。因为喜乐曾经告诉我，像刘衙内这样的男人，相貌英俊，家境殷实，她做梦都想嫁给他，她在我面前是不会说谎的。”
齐霄接着问：“难道你认为是刘衙内在说谎？以你的直觉，你觉得他会对喜乐怎么样？”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严肃，像在审问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我不知道。”阿雪回答说，“刘衙内说自己是宰相府的官员，以他的身份，是不应该会撒谎的，但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害怕。”齐霄道：“你在怕什么？”阿雪道：“我怕会出事。”齐霄接着道：“会出什么事？”阿雪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什么事都可能会发生。”她忽然握住齐霄的手，“齐大哥，我是真的害怕，在他面前，我什么都不敢说，也什么都不敢问，他虽然身份尊贵，不会在意我们这些个布衣百姓，可我总觉得他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而且喜乐跟了他太久，知道他太多的秘密，为了甩掉一个缠着自己不放的女人，他什么事都可能做得出来。”
齐霄勉强笑了笑，把手搭在阿雪的手上，安慰道：“不必紧张。有我在，肯定会没事的。”他又故作严肃道，“如果他真的对喜乐做出了什么事，管他是谁，我都不会放过他的。”阿雪道：“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话音刚落，她又带着朦胧的睡意睡下了。
齐霄悄悄地爬起来，他本来也是要睡的，但他现在却睡不着。他打算叫上殷默，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捋清楚。就在他推开房门的时候，殷默就与他撞面，开口道：“齐兄弟！”齐霄用手示意殷默压低声音，殷默遂把齐霄拉到一边，悄声道：“出大事了。”
齐霄瞪着殷默，问道：“何事让大侠如此慌张？”殷默道：“这单生意，怕是要凉了。”
“什么？”齐霄忍不住大叫，随即低声道，“大侠什么意思？现在可是紧要关头，怎么能轻言放弃！”
“我不是在与你说笑。”殷默正色道，“就在刚刚，我得到消息，于雷在六步岙的老巢让人给挑了，他自己也被人斩杀，而且死无全尸。对方的手段如此狠辣，实属罕见，我的剑术虽然可以称得上一流，但要和那个人打起来未必占得上风。”
“那人还救不救了？”齐霄打断殷默的话，“大牛可是我的一个好兄弟，现在绑走他的人已经死了，我不能再失去他，否则我就对不起他的一家老小了！”
殷默长长地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救人心切，但你也须知道，凶手既然是抱着让于雷死无全尸的目的去的，自然不会让见到他的人活着，你的那个兄弟此刻是凶多吉少，就算现在赶过去，也只怕是阴阳两隔了。”
“我不管！是死是活，总得赌一把才知道！”齐霄怒气未消，提刀大步走了出去，殷默本想拦住他，见他去意已决，只好摇头作罢。过了一会，齐霄又走了进来，瞪着殷默：“告诉你消息的人，现在在哪？”
“你找他做甚么？”
“他既然在调查于雷，肯定也知道大牛的下落。”齐霄道，“我要找到他，向他问清楚，如果他需要钱，我也会给，不管给多少我都愿意。”
殷默冷笑一声，道：“他当然很需要钱，但不会找你要的。”
齐霄道：“我现在就想知道他在哪里。”
殷默轻叹道：“你现在去灯笼巷，找到一间门上刻着燕子图案的房子，左敲三下门，会有一个麻子脸给你开门，他问你什么，你什么也不要说，也不要看他，他自然会带你进去见你想见的那个人。”
齐霄道：“最后一个问题，灯笼巷在哪？”
殷默道：“在慈溪县，最热闹的地方。”
齐霄拱手道：“多谢。”说罢要走。殷默拦住他，道：“你要去，我不拦你。可是你要把我的棹刀带上，否则他是不会向你吐露半个字的。”
齐霄点头，拿起棹刀，殷默又道：“齐兄弟也是用刀之人，不知听没听过刀八色之说？”
“略有耳闻。”齐霄道，“刀八色，出自曾公亮的《武经总要》，我在武士斋修习刀法时，教头就曾讲过。”
“军中长刀，无外乎八色，手刀、棹刀、戟刀、屈刀、掩月刀、眉尖刀、凤嘴刀、笔刀是也。”殷默说罢，干咳一声，“这八种刀，哪一件放在江湖里都是不可多得的神兵利器，倘若用刀之人觉得称手，用起刀来必定是寻常武夫难以对付的。”
“大侠的意思是？”
“对方既然能凭一己之力挑了官府久攻不下的六步岙，又能将善用九口大环刀的于雷碎尸，手中的兵器想必非比寻常。我若没猜错，他的兵器就是刀八色之一的戟刀。齐兄弟此行，务必小心，莫要让他盯上。”
“多谢大侠提醒。”齐霄拜别殷默，将棹刀背在背上，到驿馆牵了匹快马，扬鞭催马而去。
此时，在慈溪县境内，一间两进两出的大宅院里。刘衙内身穿一件宽大的锦袍，手拿一盏建窑烧制的黑釉茶碗，倚靠在太师椅上，似乎在等人。
过了半刻钟，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响起，刘衙内知道他要等的人来了，便问：“哪位？”
“山东来的。”
“山东？不是东山？”
“是山东，不是东山。”
这个“山东”，还有“东山”，并非是地名，而是双方约好的暗号。
它代表江湖上一个极其庞大的秘密组织，那就是山东神枪会。
刘衙内在等的，就是神枪会派来和他联络的人，他已经走了进来。
“原来是你。”刘衙内也没想到，神枪会派来和他联络的人，居然是潘世仁。
“衙内爷一定想不到我也是神枪会的人。”潘世仁笑嘻嘻地说，“您一定也想不到我潘世仁财雄势大，为何还要屈居人下？”
“我的确没想到是你，但没关系，因为我不关心。”刘衙内淡淡地说，“你应该也想不到，杜歇已经被我从大理寺的牢狱中放走了，那个中途逃跑的于雷，还有被他挟持的那个捕快牛皋，也已被我请来的杀手秘密杀害，现在只等陈卓带着齐霄去送死了。”
潘世仁竖起拇指，夸赞道：“衙内爷高明！”刘衙内冷笑，摇着茶碗道：“你们老太爷交给我的事，我也算是圆满完成了。”潘世仁赶忙行礼，道：“我已经报上去了，老太爷回话说，衙内日后若有用得着神枪会的地方，一定全力襄助。”
“哦？那我要是想让你去死，老太爷能做得到吗？”
潘世仁故作镇定道：“衙内爷若要让我去死，何必等老太爷同意，我马上就去死。”
刘衙内盯了潘世仁很久，忽然大笑，道：“你的命金贵着呢，我怎么舍得让你去死？”他忽然又不笑了，“只不过有个人我倒真不想让她活着，她是我的一块心病。”
潘世仁凑上前道：“衙内爷，您说的这人是谁？”
“唐琳。”刘衙内说罢，轻叹一声，“这个女人实在太聪明，居然每次都比我先想一步，我要你们替我杀了她，而且得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的死跟我有关系。”
潘世仁笑了笑，道：“好，交给我来办。”
“还有，”刘衙内把潘世仁叫到耳边，“我听说她还有个绰号，叫‘罗刹女’，是杀手榜上排名第一的人物。”
“这点衙内爷也只管放心。”潘世仁笑眯眯地说，“只要让陈卓吃上断头饭，就算唐琳真是罗刹女也阻止不了我们的计划。”
“为什么？”
“因为陈卓现在也顾不上齐霄的死活了。”潘世仁收起笑容，道，“他已经惹上不小的麻烦，就算不死，也要被流放，谁叫他忤逆老太爷的意思。”
刘衙内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