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春,天空像大海一样蓝,初升的太阳像涂了胭脂一样红。东风把连绵起伏的崇山峻岭都吹绿了,溪流唱着歌向东奔去。小燕子唧唧地叫着,从一棵老柳树上飞到另一棵老柳树上。蝴蝶在散发着浓郁芳香的百花丛上翩翩起舞。
艳阳乡桃花村的劳力们都已早早地上河工了。他们有说有笑地清理着蜿蜒的河道,维修着高大的堤坝。他们有的穿着满是补丁的蓝色工装,有的穿着漏出棉絮的棉袄,有的穿着褪色的黄军装。
此时,艳阳乡已率先分田到户。为了老百姓脱贫致富,每年秋收完毕到来年农忙之间的将近半年时间里,乡政府都要组织各村村民无偿修路挖渠等。
有个壮汉用铁锹将一辆独轮车上满干河底土,停下来抽他自己卷的香烟。这壮汉叫陶仁龙,乳名大龙。他身高不下一米八五,肩宽背厚,一头浓密的头发如铁丝一般,又粗又硬。他表情冷酷,即使发笑的表情也比别人发怒的可怕。
独轮车,在桃花村也叫红车。此时,橡胶轮胎的双轮架子车在桃花村还没普及。
两年前,陶仁龙曾通过亲戚介绍,在一座山城的郊区水泥厂当工人。厂长看他身材魁梧,又能说会道,任命他为组长。可他当了组长后,总是顶撞上司,不服从领导,还贪赃枉法,聚众闹事。厂长一气之下,将他开除。
“各位老少爷们儿,”陶仁龙撇着嘴说,“昨天有几个不服的都被我摔趴下了,今天还有没有不服的?”
“老大,我们都服了,可有个人未必服?”
陶仁龙看来了一个皮肤黝黑的车轴汉子,正是冯猛。
在桃花村,人们称个头不高,但身体强壮的汉子叫车轴汉子。
冯猛自幼喜欢游手好闲,刚才装着要方便方便,从冯庄工地溜到了陶庄的工地。他喊陶仁龙老大,是因为陶仁龙在陶仁龙兄弟七人中排行老大。
“谁?”陶仁龙转脸注视着冯猛说。
“刚高中毕业的冯建设。”
陶仁龙想到冯猛虽和冯建设是同族,可冯猛总认为冯建设更优秀,对冯建设极为嫉妒,知道冯猛是在挑拨他和冯建设的关系。但他不在乎,笑着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那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生。他能有多大本领。不是我说大话,我三招就能将他摔趴下。”
“话说早了,老猫咬了。我看过他摔跤的身手,你未必是他的对手。”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不信是吧,不信你让他来和我比划比划,看谁给谁撂倒。”
“大伙儿都正忙着干活呢,我怎么好意思去找他来和你摔跤呢?”
“干活有什么要紧的,这青黄不接的时候,又没什么农活。今个儿干不完有明个儿。你去请,有什么事,我替你顶着。”
“好好好,我去。”
冯猛跑走了,陶仁龙继续干活。
陶仁龙又上了一车干河底土,冯猛跑回来说冯建设说正忙着干活没工夫来。
“你真是一辈子当跑腿的料,这点小事都干不好。”陶仁龙说,“你再去请,冯建设再不来,我亲自去找他。快去!”
“哎。”冯猛答应一声,又跑去找冯建设。
陶仁龙从衣兜里掏出小孩子写字用的本纸,捏了一撮烟丝放在本纸上,然后倒两滴烟油在烟丝上掺匀,将本纸卷紧用唾沫粘住,拿火柴点燃抽了起来。
陶庄的人都知道陶仁龙不但能打能拼,而且还能说会道,总能为他的行为找到貌似正当的理由。因此,陶仁龙不干活,也没人敢指责陶仁龙。
陶仁龙看有人看他,眼一瞪说:“看什么看,我抽烟是为了提神,有了精神才能提高干活的效率,你懂不懂?”
那人吓得打个寒噤,赶紧低头干活。
又过了十几分钟,众人看陶仁龙将烟卷抽完了还不干活,想到天塌众人顶,也开始偷懒耍滑干起磨洋工来。
村长来巡视,看见了说:“任务是干掉的,不是拖掉的。大家赶紧干活,明天再完不成任务要扣公分。一公分两升小麦。”
众人想到陶仁龙能耍赖不交因扣公分而罚的粮,他们做不到,只好又继续埋头干活。
“老……老大,”冯猛气喘吁吁地跑来说,“冯建设还……还是不来。”
“冯建设好大的架子,我去会会他!”陶仁龙将铁锹往河底一戳,撸起袖子,端起带盖的破白瓷缸,昂首挺胸,迈着八字步向前走去。
冯猛跟在陶仁龙的身后,感到陶仁龙走到哪里都端着瓷缸不协调,说:“老大,你现在不是水泥厂的组长了,你也和我一样是泥腿子,你怎么能走到哪里都端着茶缸呢?”
“习惯了。”陶仁龙忽然感到冯猛有嘲笑他的意思,说,“你管得着吗?”
冯猛看陶仁龙把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