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音再起,与琴声相和,她的身影化为了两个、三个、四个,最后是一群,一个一个旋转着舞裙,踏着舞步,在“月亮”这个圆形大幕布之下,交替出现。
在场皇亲国戚、高官重臣都是见过世面,一曲歌舞本不算稀罕,难的是在这样时间场合,又有明月夜为衬托,配上这雅而不俗的琴笛音色,身心涤尘荡浊,再观此舞,都觉眼前一亮,心神悠扬。
琴声笛音转低时,众女子都聚到明月之前,缓缓伏下,作群星拱月状,一个女子身影从中摇曳升起。
舞台上的灯盏都亮起来了,众人终于看清台上情形,一群身穿彩衣的舞女,各展姿势定格住,一个个俊眉秀目,身姿婀娜,体态轻盈。
被众舞女簇拥的那女子,身穿素锦宫装,眉黛春山,秋水剪瞳,肌肤滢澈,加之背后“明月”照耀,令人恍然真觉得是广寒仙子下凡来。
“是言兮!”文彦一怔,瞬时明白过来,原来午后她去排舞,竟是为了这一出。
琴声忽转低沉,众舞女忽然散开,各自作舞。言兮则踏着乐声,迈开莲步,在舞姬之间流连,身形婉转柔韧,翩若惊鸿,一双玉足旋转开合,忽疾忽慢,如凌波微步。
文彦眼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片刻不离,眸中满是惊喜之色。
大用也是呆呆地望着,脑袋里又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半天才憋了句:“好美啊!”
他仔细听,这波澜起伏、沁人心脾的背景音乐似乎隐隐含了几下清脆的哨声,使这原本端庄的气氛中杂了丝轻快,不由得暗觉纳罕,怀疑又是自己幻听了。
所有人沉醉其中,看得大气也不敢出,眼也不敢闭,仿佛是有幸观看瑶池盛舞,生怕错过了任何一帧画面,不时有人发出惊叹赞美之声。
台上的舞女们渐渐都舞歇了,不知何时散去,台上只留言兮一人独舞。她眉眼微垂着,似有道不尽的相思愁意,忽然越舞越快,广袖罗带飘舞翻动,笼罩在她周身,更显得她孤标傲世,仙姿绝尘。
夜里的凉风,吹得她满头的青丝及衣裙飘动起来,她的身子越来越轻盈,轻到几次一双玉足点地而起,几乎就要随风飘走了。
台下众人跟着嗓子都悬到心眼里,稍微还残存理智的都明白过来,这是仿嫦娥的造型,演嫦娥奔月的故事。
果然一直低眉颔首的言兮,再一个旋舞后,忽然向上一张双臂,袖中白绫向天空飞去,而她也跟着双足离地飞升。
“别!”场中已有人按捺不住,站起身子伸出手,似欲挽留却及不上。
“明月”之中,言兮衣袂蹁跹,裙带飞舞,飘飘然真如月中仙子。
她回过头,眼神清冷俯视台下众人,渐渐的身子已经越过了“明月”,最终消失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
场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许久,才此起彼伏地响起掌声与赞美之语,其中还杂着叹息之声,不知是意犹未尽,还是可惜这“广寒仙子”最终“奔月”成功,人间不得见。
皇帝虽久习道术,对凡世精巧游戏及男女之事已无多大兴趣,可观此一舞,亦点头赞道:“常听人赞太师义女博学多才,色艺无双。如今看来,见面犹胜闻名。方才奔月而飞,身姿飘逸,如遗世仙人。太师果然会调教人!”
张太师坐在皇帝身旁,谦道:“小女歌舞助兴,陛下不见嫌已是万幸。臣岂敢承陛下谬赞。”
齐仙也点头笑道:“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贫道今日是大饱眼福了。”
今日皇帝因服了金丹,心情正好,又观此盛舞,便道:“将此女带来,朕要见一见。”
一名内官领旨奔到舞台后,片刻后,便见言兮从中走出,款款走至接仙台,提起衣裙,一步一阶朝上走去。
两边阶台上的臣工都睁大眼睛,目光像黏在她身上般,怕是从此再不得见如斯佳人,所以趁着此刻,肆意欣赏她的美貌。
文彦支着手望着言兮,一步步朝龙座越来越近,眉心微凝,心中说不出在担忧什么。
言兮行至御驾前,敛衽盈盈拜下:“臣女张言兮叩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抬起头来,让朕看一看。”
言兮仰起头来,面朝皇帝,眉眼却始终低垂着,别有一种清冷却摄人的韵味。
皇帝眸色微动,问道:“几岁了?”
“年方十八。”
皇帝抚须颔首:“正值妙龄。”侧头问张太师道:“是否有婚配?”
太师也起身,与言兮并排跪下:“禀陛下,小女为我收为膝下前,便有婚约在身。微臣恐违了先人之愿,不敢另寻他媒。”
皇帝眉头微蹙,瞥了眼跪着的二人,沉吟不语。
齐仙上下细细打量了番言兮,叹道:“我观姑娘气质绝俗,皓如明月,更兼身绕祥瑞之气,恐非尘世中人。”
皇帝微怔,道:“齐仙家言下之意,难道说她仙子转世,怪道方才能凌空作舞,惊为天人。”
他继而激动起来:“既如此更应留在宫中,朕能就近取她身上仙气,并同习仙道。”
齐仙却摇头道:“不可,昔日纣王女娲宫中进香,题诗亵渎,以至神怒,假妖孽之手,覆灭商朝;唐时,金蝉子转世为高僧玄奘,受唐王之托去西方取经,亦有四圣化为妙龄少女试其禅心,若其当时稍动凡心,取经大业便毁于一旦。既为神女,凡人不可近观亵玩,不然要反招其祸。陛下若欲修成仙道,必得摒弃凡念,了却尘缘,苦行修炼,以精诚之心上传至九天,方能成功。”
这话意思便是言兮若是仙女下凡,并非是助皇帝修仙,反倒是试探监督其道心是否坚守。
皇帝恍然大悟,立时收了心思:“多亏齐仙家提点,不然朕险些误堕歧途。”于是绝了念头,只赏了她许多东西,又嘱咐太师好生照看。
张太师与言兮叩谢圣恩,方才起身坐回案几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