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达芦台小镇已是傍晚时分。唐轩见小镇不大,屋舍古朴,街巷整洁,看去颇有古韵。但车来人往,肥马轻裘,又显得颇为繁华。
紫裳走在镇上,看着来往的人群,说道:“此乃文华古镇,人杰地灵,历代能人辈出。只是此地稍稍偏僻,这才不名于世。”说着拿出水袋,像是口中干渴。
唐轩抬头看去,只见前方不远处茶幌高挑,忙道:“紫姑娘若是口渴,我们先到前方那家茶肆喝上一碗茶,再找客栈歇息。”
紫裳笑道:“唐兄提议,甚合我意。走得干渴烦闷,正好到那里喝喝茶、听听书。”
此刻,唐轩也隐约听到从茶肆中传出说书的声音。
两人进入茶肆,引得喝茶听书之人纷纷注目。两人见怪不怪,全不在意,找一偏僻处坐下。茶博士将茶献上,两人喝了几口茶,静下心来,看向说书之人。见眼前这位说书先生,生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粗眉环眼,黑面虬髯,神态颇是威猛。
紫裳悄声道:“这哪里像一个话本先生?这般雄壮的样貌,便是在大明百万军中也是难寻。”
说书先生声音洪亮,语声又稍带嘶哑,说讲之中,音声飒然,语调昂扬顿挫,拿捏得恰到好处。虽是这般威武的相貌,学起书中人物,神色举止却又惟妙惟肖。
唐轩少时,时常背着老父去茶肆听书。成年以后,有时也偷闲前往,见过多名话本先生,但水准都远远不及眼前这位高大威武之人。
此刻,许是天色将晚,此段刚好说完,却见那先生在桌上一拍醒木,大声说道:“公子投亲,打在水牢。此正是:千里投亲遇虎豺,天上文曲入囹圄。欲知韩公子生死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罢,走到桌前,向众人连连拱手,说道:“多谢各位捧场,今日天色已晚,小可要去吃饭了,明日小可恭候各位赏光。”
便在此时,前排一名老太太站起身来,一边擦着泪水一边大声说道:“先生你今天一定要把韩公子给老身救出水牢,要是不把韩公子解救出来,先生你就不要吃饭!”
身旁的几个老太太,也一起大喊:“表婶说得对,先生你今晚不把公子救出水牢,就不要吃饭!”
那先生无奈,只得返回桌后,继续说讲下去。
紫裳笑道:“唐大人可是也要等将公子救出后再吃晚饭?”说着站起身来,唐轩也跟着站起,付了茶钱,两人一起来到屋外。
此刻,天色已近黄昏,街上仍有不少行人。紫裳抬手向前一指,说道:“前方门前车马云集,像是大户人家在大宴宾客,不如我们前去凑凑热闹,吃吃酒席。”
唐轩举目看去,见前方大约半里之处,有一户人家门庭宽阔,众多车马在门前停放,门前站着十余名家人,正将陆续而至的客人迎入门中。于是说道:“紫姑娘此言差矣,我们初到此地,与人家全然不识,如何冒然到人家那里吃饭?还是找个客栈为好。”
唐轩话音刚落,紫裳轻轻一拽唐轩衣袖,向身后一指。唐轩回身看去,不觉一愣,只见身后行来十余匹骏马,当先一人,端坐马上,眉目和善,貌相端宁,正是闽中陈家的陈仲庭。唐三少一脸阴骘,紧随其后。唐飙圆脸之上满是嬉笑之色,行在唐三少的身侧。李天青与阮洪知并辔而行,数名劲装佩刀的亲随跟在后面。
此刻,陈仲庭等人行到近前。唐轩侧过脸去,紫裳却是迎面看上,眼神丝毫不避众人。陈仲庭看了二人一眼,微微点头,眼中颇有赞许之意。唐三少冷酷的目光扫过二人,脸上依旧全无喜怒。
唐飙一双小眼紧盯着紫裳,小声说道:“这位姐姐真是好看,简直是我见到的最漂亮的姐姐了。”
李天青笑道:“飙贤侄,眼馋了?还是心痒了?人家这朵名花早就被旁人摘去了!心急了,就快些求你三叔给你娶上几房。”
唐飙喃喃说道:“就是娶上一百房,也不会有一个比这个姐姐好看。”
见一行人马过去,唐轩奇道:“他们为何会到这里?
紫裳笑道:“这是什么话?唐大人大驾光临之地,便不许旁人涉足?”
说话之间,陈仲庭等人已到那座大宅之前,被几个家人迎入门中。
紫裳道:“我想大宅中会另有熟人,因此一定要去凑凑热闹,顺便好吃好喝的,也好省些饭钱。”
唐轩看向那宅院,面有难色,说道:“我们并无请柬,如何进门?莫非要翻墙而入?”
紫裳笑道:“这就不用唐大人操心了,唐大人只要跟在紫裳身后,不要胡言乱语,还像在五台山南山寺那样浑浑噩噩即可。”
唐轩轻声道:“要是被人家察觉了,轰将出来,两个三十来岁的大人,这两张脸往何处去放?”
紫裳道:“脸往何处去放?唐大人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我的嘴脸,已是藏起了半年。唐大人,放心吧,你老人家这张金贵的嘴脸,外面多了一层,是丢不掉的!”说到此处,脸上忽现怒色,大声说道:“你三十来岁的确不假,我哪有那么大?我长得有那么老么?”说着将艳若桃李的一张脸送到唐轩眼前,说道:“唐大人,今天你便给我看个清楚。”
紫裳这番举动,吓得唐轩连连后退,忙道:“不老,不老,是唐轩口误,紫姑娘青春年少,与那雨儿一样年轻。”
听了这话,紫裳换做笑颜,说道:“我就知道,是轩哥哥想雨儿妹妹了!好了,我们走吧。”说着拉住唐轩便向那大宅走去。
走出几步,紫裳回头看向茶肆,说道:“我看那位说书先生不是寻常之人,定有一番来历!”说着不觉笑出声来,又道:“不知此刻可将那位公子从水牢中救出?不然,今晚就别想吃饭了。”说着纤巧的靴子,轻轻一踢街上的一颗小小的石子,说道:“若是雨儿在茶肆之中,定是不会出来,也要等到救出公子后才肯吃饭。”
紫裳话音刚落,唐轩说道:“雨儿!真是雨儿!”
天色已晚,夕阳余晖之下,视野还算清晰。只见对面街上走来两人,一人英挺冷峻,正是林崤;一人清秀娇小,正是林冬雨。
紫裳笑道:“真是想谁到,谁就到;说谁来,谁就来。”说着面色忽显凝重,又道:“林崤心机深沉,绝非盲动之人。他到此处,定会有极大的因由。看来这座小镇,真是藏有隐秘。”
一缕微光之下,见林氏兄妹走到那座大宅前,当即便被两个家人迎进了宅内。
紫裳笑道:“这次便是九头牛、八匹马,也拽不住唐大人执着的脚步了!”
两人来到大宅之前,两名家人迎上前来,脸上含笑,说道:“两位可是赴宴的?可有请柬邀函?”
紫裳从取出陈弢那个名刺,脸上瞬时变得冰冷,说道:“锦衣卫副指挥使陈弢陈大人派我二人前来赴宴。”所言京腔京韵,甚是纯正。
那两名家人一愣,其中一人,满脸陪笑,说道:“京中锦衣卫孟大人已经到了,不知与两位是否一道?”
紫裳笑道:“可是那个长得有些清秀、两只贼眼就像随时冒出坏水的小东西?”
那家人道:“你老人家这些话,便是打死小人,小人也不敢说。小人只是觉得那位孟大人年少英武,机警干练,乃朝廷栋梁之才。”虽同属直隶,话音与唐轩的宣宁口音很不相同。
紫裳学着他的口音说道:“小哥机敏,也非常人可比,当有一番前景。但此乃后话,不知此刻我们可否进去?”
那家人忙道:“两位大人请进!”当即便由两名家人引路,将两人引到一个宽大的厅堂之中。
残阳已没,天暗了下来。数十支大烛,将大厅照得一片明亮。厅中十数张桌子坐满了人,这些人大都衣帽光鲜,气度不凡,此刻多人低语,使厅中很是嘈杂。唐轩、紫裳来到靠墙的一张桌前坐下。
唐轩坐定之后,注目往厅中观看,见陈仲庭、唐三少、李天青与阮洪知坐在主桌之上,桌上主位尚且空着。主桌之上,还坐着一名身披大红袈裟的长髯老僧。
唐飙坐在旁边的一张桌前,两只小眼不时瞄向坐在一侧的林冬雨。
林冬雨坐在对面靠墙的桌前,双手支臻,若有所思,神色有些木然。林崤坐在她的身旁,脸色依然冷漠。
便在此时,从厅外匆忙走进一人,站在厅中,一番左顾又看后,径直向唐轩这张桌子走来,走到唐轩身旁时,恰巧对面走来一人,那人急忙靠向唐轩一侧,魁梧的身躯竟是轻轻碰了唐轩一下。唐轩连忙站起身来,让开通道,待那人在同桌一名老者的身旁坐下后,这才坐下。
同桌那名老者笑道:“秦先生为何来晚了?又是这般一头大汗?”
秦先生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说道:“陈三爷今日大宴宾客,竟然也给我这穷说书的发了请柬。我受宠若惊,想早早收了书场前来赴宴,哪知几个常听我书的老太太,非要让我将书中落难的公子救出,我无奈之下,只得草草说了一段,应付了过去。本以为晚来失礼了,哈哈,居然不算太晚,晚宴尚未开席。”
那老者道:“秦先生太过自谦,秦先生来到敝乡半年有余,所讲话本精彩绝伦,为人称道,给大家带来多少乐趣?秦先生早已成为镇上的名士。”
唐轩见同桌这位老者,年纪已过六旬,身材高大魁梧,目光沉稳慈祥。在其身侧,使人生出周安之感。
紫裳俯在唐轩耳边说道:“那老者很不简单,唐兄可要多加留意。”
此时,走上两名家人,对那老者说道:“崔老先生,你老人家如何还坐在这等偏静的桌上?我家老爷在主位之侧,早就给你老留了席位。”
那老者笑道:“那主桌的席位,还是留给显贵之士去坐。我看这里就很好,与秦先生这样高士及这两位天人一般的才俊同席,老朽甚是欢喜,今晚便是多饮几杯,也是不会醉的。”
那家人道:“崔老先生别让小人为难,我家老爷的脾气你老也是知道,您再要不去,小人定要当众挨骂。”说着看向唐轩、紫裳,说道:“两位京城来的锦衣卫大人,也要请到主桌。”
听了这话,那老者与说书先生俱是一愣。
此时,从内堂走出五人。唐轩注目看去,见当先乃是一名年近七旬、面貌清癯、身材矮小的老者。那老者身后四人,一僧一俗,并不认识。另两名年轻人,一人乃是孟一辰,另一人竟是隆盛镖局的赵青宇。
那家人见众人走出内堂,忙道:“我家陈三爷已是出来了,老先生再不去,小人真要挨骂了。”
那老者站起身来,笑道:“莫急,莫急,谁说老朽不去?”说着又向说书先生笑道:“秦先生在此稳坐,老朽这就高就去了。”
陈三爷见那老者走来,笑道:“大史公,你又躲到哪里偷闲去了?真是让我一阵子好找。你我同为地主,就当替老哥哥多多招呼客人。”
那老者笑道:“大史乡野之人,最是上不得台面,如何敢在陈三爷尊贵的客人面前显身露脸?”
紫裳悄声道:“原来这名老者姓崔名唤大史,以前没在江湖上听过他的名头。”
那说书人淡淡说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道至简,大隐无名。”
那家人又对唐轩、紫裳说道:“我家老爷请两位大人到主桌落座。”
此时主桌那边传来陈三爷洪亮而又亲切的声音:“听说从京城又来了两位锦衣卫中的大人,这可是贵客,还不赶快请到主桌来!若是怠慢了,如何对得起老朽的本家陈弢陈大人!”
紫裳站起身来,一拽唐轩,说道:“我们这就过去,可别让这位小哥为难了。”
陈三爷高声喧嚷,两人在厅中款款而行,一时引得厅中众人瞩目,众人大都送来羡艳的目光。唐飙更是高声喊道:“原来这位天下最漂亮的姐姐竟是锦衣卫!真是让人敬佩之至!”
唐轩似是听到一个细弱的声音:“他们也是这般出色,他们要是轩哥哥、紫姐姐该有多好呀!”唐轩回头看去,见林冬雨双唇微动,眼中晶莹,似是含有泪水。
孟一辰见二人到得桌前,大声笑道:“五台一别,可真想煞小弟了!回想起来,在五台临别之时,小弟言语有误。记得小弟曾说,与两位当有京城之会。没想到,未到京师,便与两位在此千年古镇相会,真是使人惊喜!”说着又向陈三爷说道:“这位蓝天一贤伉俪,乃是陈大人最好的朋友。这位蓝兄神功盖世,已报投今年武科,金秋时节,定会大魁天下,四海扬名!”
陈三爷眼中露出惊喜之色,说道:“原来贤伉俪是老朽本家陈大人的至交好友,快请上座。”
紫裳笑道:“我等晚辈,可以克当,老前辈盛情了。”
陈三爷急忙走上前来,亲自将唐轩二人让到主位之旁的座位上坐下,又向主桌上的其他人略一示意,这才站到厅中,大声说道:“今日为一年节气中的小满,人生得意为小满,老朽生性淡泊,一生不图名利,只以小满为乐,是以每年小满之日,都在寒舍备下薄酒淡菜,邀上至交好友,共享怡情之乐。特别是今年,除了镇上的各位贤达之外,众多江湖上的朋友也赏光莅临,为今夜夜宴增光添彩。”
唐轩心道:今日小满,乃是自己的生日。看向侧桌上的林冬雨,随即又想:记得雨儿曾说,她的生日也是小满这天。想到这里,看了一眼身旁的紫裳,心道:此事万不可让紫姑娘知道。不然,不知她又会说出何等调笑之言?
此刻,陈三爷走回主位之上,又道:“首先,老朽先向远道而来的各位朋友说起镇上的贤达。”说着向坐在身旁的那老者说道:“这位乃是老朽数十年来的至交好友崔公大史,大家多亲多近。”
崔大史站起身来,沉稳慈祥的目光看向众人,轻轻摆手示意,随后稳稳坐下。
陈三爷又看向主桌上的这名长髯老僧,说道:“这位大师,乃是本乡雾抬寺的住持灵雾大师。”
灵雾大师站起身来,双手合十,说道:“一切如来,光严法相。愿佛光普照一切众生。阿弥陀佛。”说罢,轻轻坐下。
陈三爷道:“镇上的各位贤达老朽就不再一一说起。下面,先向各位说起几位京城来的朋友。”说着走到孟一辰近前,加大声音说道:“这位乃是锦衣卫镇抚司百户孟一辰孟大人!”
唐轩心道:去年在天朋楼上,孟一辰自爆官职,乃是领从九品俸禄的跟随,虽说那也许是他的调侃之言,但当时他的品级,绝不会超过芾哥的七品头衔。没想到不过半年,竟升任了正六品的百户。看来那党天朋说得没错,从楼上出去,不是跃上天堂,就是迈下地狱。孟一辰连升数级,不知芾哥升到了什么职位?
孟一辰站起身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向众人抱拳拱手,朗声说道:“各位贤达,各位乡亲,下官今日来到此方宝地,与各位一聚,甚感欣悦。本来陈弢陈大人亲自要来,只因圣上差遣,陈大人身有要务,陈大人派下官代为一行,为此下官更是荣幸之至。此千年文华之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今夜在陈老先生府上,更是高朋满座,俊采星驰。”说话之间,面色一凛,眼中冷锐之光扫过众人,又道:“下官希冀各位贤达,上下同心,精诚协力,同保一方平安,共护一片净土,多为朝廷效力,绝不给圣天逆匪一丝可乘之机。”说到此处,脸上现出笑容,说道:“今晚下官当与各位贤达共谋一醉,同此良宵。”说罢,面带微笑,再次向众人拱手致意,随即厅中响起一片喝彩之声。
陈三爷向孟一辰拱手说道:“孟大人教诲,我等铭记在心,不敢或忘,时刻不忘忠于朝廷,共保此地一方平安。”孟一辰微微点头,缓缓坐下。
陈三爷走到唐轩近前,说道:“蓝天一蓝英雄贤伉俪,刚刚孟大人已经向各位说起,老朽在这里不在赘述,下面我们就请陈大人的至交好友蓝天一蓝英雄给大家说上几句。”
此事大出唐轩意外。唐轩本就厌烦这等应酬场景,更不愿在这种场景抛头露面,当众说话,刚要开口推辞,紫裳站起身来,款款说道:“我夫君习武成痴,不喜言谈,在此由妾身代拙夫说上几句。我们夫妇身携短剑,遨游江湖,同心联袂,四海为家。自有幸结识陈弢陈大人之后,在陈大人的循循善诱之下,我夫妇二人终有觉悟,那便是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就要日乾夕惕,蹈厉自强。因此拙夫听从陈大人的建议,于今秋大比之年,投考武科,报效朝廷。今日与孟大人一道来到贵乡,结识乡上贤达与江湖上的朋友,实是三生有幸。今日良辰美景,我夫妇与各位朋友共祝大明国泰民康,江山永固!共祝贵乡岁稔年丰,穰穰满家!也共祝东道主陈老先生长命百岁,永享仙福!”
紫裳话音一落,厅中喝彩之声更烈。陈三爷高声说道:“蓝夫人巾帼不让须眉,真乃女中英豪,使人钦佩不已”
紫裳向众人飘飘万福,烛光之下,明艳照人,动人心魄。
唐轩心道:紫姑娘真是爱出风头,今晚她在人前胡说八道,究竟是想做些什么?
陈三爷走到主桌一名瘦小的僧人近前,说道:“这位清定大师,乃是武林四大宗师白眉大师的大弟子。白眉大师闭关后,白马寺的一切寺务,皆由清定大师主持。”
清定大师站起身来,双手合十,只是轻轻说了一声佛号,便重新落座。
唐轩见这位清定大师身材虽是瘦小,但双目隐含神光,太阳穴高高鼓起,看去内功颇为深厚。想起党天朋说过的那段秘闻,心道:死在秘道中的那名神秘高手,是否真是白眉和尚?
陈三爷又面向那名身材修长、一脸傲气的年轻人,说道:“这位少年英雄,乃是武林四大宗师黑云道长的关门弟子澹台远。澹台少侠武功高强,深得黑云道长真传,乃当今武林中的后起之秀。”
澹台远站起身来,瞥了一眼同桌的唐轩,向众人抱拳说道:“江湖之中,拆不开的便是一个武字。以武会友,乃是我辈武人与生俱来的幸事。今日有幸得遇众多乡贤秀士、前辈高人,特别是遇到这位神功盖世的蓝大英雄。澹台远不才,夜宴之后,想与蓝英雄讨教几招,不知蓝英雄可否赏脸?”
听了这话,陈三爷微微一怔,当即大笑道:“如今年轻一辈,说话办事,就是爽快,实在是让人羡艳不已!不像老朽这代人,在年少之时,扭扭捏捏,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很没出息。”说到此处,走到澹台远面前,满眼都是赞许之色,说道:“今夜良辰,旧友新朋相聚,大家都须纵酒,以尽雅兴;都须畅饮,一醉方休。酒后比武,有失于雅,醉后切磋,失之于粗。因此依老朽之见,我们今夜只在酒席宴上谈武论交,不动刀剑。等过了今夜,两位英雄若是还有雅兴,再来以武会友,切磋武艺。老朽想来,两位定会大战三百回合,平分秋色,继而相互仰慕,成为至交。”
陈三爷一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众人听了大多点头。
清定大师双手合十,沉声说道:“澹台少侠,陈老先生是主,我们是客,客随主便,今夜少侠不要再提比武之事。”
澹台远向陈三爷、清定大师抱拳示意,随即坐下,一双眼睛仍是闪出忿忿之色,扫向同桌的唐轩。
唐轩心道:为何有些人平白无故就是看着自己不顺眼?莫非他们见自己老实木讷,自然而然便生出轻视欺侮之心?
陈三爷又走到赵青宇面前,说道:“这位赵青宇赵小英雄,乃是京城隆盛镖局的镖师,是代老朽至交好友、隆盛镖局总镖头‘烈焰焚城’前来赴此夜宴。赵小英雄武功出众,同样也是扬名江湖的后起之秀。”
赵青宇站起身来,向众人拱了拱手,便又坐下。
陈三爷又将陈仲庭、唐三少等四人一一向众人引荐。陈仲庭等人每人又都说了几句场面上的玲珑之语。
唐飙偷眼看向紫裳、林冬雨,低声自语道:“小飙子这般本事,为何不向众人引荐?大美人、小美人尚不知小飙子姓字名谁。
陈三爷又道:“余下的江湖朋友,恕老朽不再一一说起。各位都是豪侠之士,可在开怀畅饮中自行相见。”说着端起酒杯,大声说道:“老朽在此先敬各位朋友一杯,以下大家放开酒量,一醉方休!”
众人也都端起酒杯,随声附和“一醉方休!……”一时厅中杯觥交错,热闹异常。
酒过数寻,陈仲庭对孟一辰说道:“孟大人数月之间,便进身高位,实是可喜可贺!孟大人年轻有为,前程不可限量!”
孟一辰正色道:“此乃圣上隆恩,殷大人提携,一辰铭感肺腑!但一辰看重的不是前程,而是一心尽忠圣上,一心报效朝廷!”
陈仲庭笑道:“孟大人忠心可嘉,世之范则。”说着看看厅中杂乱的场面,又道:“敢问孟大人,这些时日,为何没有听到林鹏林大人的讯息?”
孟一辰道:“林大人中流砥柱,国之干城,所行之事,都是圣上亲遣,日理万机,无暇他顾,因此这些时日,未在江湖上露面。”
李天青瞥了一眼赵青宇,双臂一振,大声说道:“‘冷翼大鹏’武功盖世,若是在京中设擂,天下好汉尽皆登场,那武功天下第一的头衔,嘿嘿,我看非林大人莫属。”
阮洪知轻咳一声,抬手一抚脑后花白的头发,说道:“老朽行走江湖数十年,遇到的场面也算不少,见过的高人也不是不多,但在未及而立之年,而在武学成就上能与林大人比肩之人,老朽还未曾遇到。”
赵青宇轻轻啜了一口酒,淡淡说道:“武功天下第一,乃是缥缈虚名。我们镖行推崇的乃是情谊,乃是交情,行走江湖,唯有朋友,才是天下第一!唯有情谊,才是万古正道!”
陈仲庭面露疑惑之色,说道:“林大人已被圣上亲遣要事,必当忠实王事。但缉捕逆贼唐轩与妖女紫裳之事,该由哪位大人主办?”
孟一辰微微一笑,反问道:“仲庭先生忽然提及此事,可是有了那恶贼与妖女的讯息?”
唐三少阴冷的目光看向林氏兄妹,说道:“那恶贼妖女的讯息虽无,但那个小妖女却是恶贼唐轩的同伙。据说她与唐轩恶贼、紫裳妖女一道在魔云雪谷失踪,要是将她拿下,定能拷问出恶贼唐轩与妖女紫裳的下落!”说话之间,右手用力一握,手指的关节尽皆暴起,像是在极力控制心中的愤恚之火。
听了唐三少之言,唐轩心中一惊,暗道:只怪自己来到此间便心绪烦乱,浑浑噩噩,一切全听紫裳指引,竟然忘了陈仲庭等人见过雨儿。随即又想:紫裳那么精明,应该提前料到此事,为何事先未曾告知雨儿抑或提示自己?再者,雨儿也早已看到他们,为何没有躲避?
便在此时,只觉手上被轻轻一捏,又见紫裳眼神示意,让自己不要发作,当即稳住心神,静观其变。心中又想:无论是谁,敢对雨儿无礼,便对他绝不容情!
孟一辰笑道:“唐掌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女孩儿的确曾被恶贼唐轩拐骗,但后来她识别出那恶贼的真实面目,便与之分道扬镳,划清了界限,并到锦衣卫投案自首,具结悔过。我朝律法,乃是仁法,而非恶法。对迷途知返、痛悔前失、又并无大恶之人会从宽发落。更何况这样一个单纯无辜的女孩儿,被十恶不赦的逆贼拐骗,本来就是一件令人十分同情之事,是以林大人会同殷大人将此事奏明圣上。当今圣上,乃是万古仁君,听到此事后,唏嘘不已,甚是同情那个女孩儿,当即下旨赦免了她附逆的死罪。”
说着转头看向林氏兄妹,又道:“再者,林太医乃时老太医高足,医术天下一流,时常入宫为嫔妃诊治,甚得圣上看重。”说到此处,脸色一变,大声说道:“适才不知者不罪,过后谁要再提此事,那便是抗旨!那便是谋逆!那便是死罪!”
唐轩心中奇道:雨儿曾到锦衣卫自首?难道真有此事?还是油光水滑的孟一辰在信口胡编?听孟一辰所言,林崤仍在太医院任太医。在河东五台未见到他兄妹二人,原来他们去了京城。思想之间,转头看向林冬雨,正值林冬雨也向这边看来,两人目光一碰,林冬雨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澹台远哼了一声,说道:“有些人真不要脸!明明自己有婆娘,还要盯着人家小姑娘。明明是个吃软饭的怂货,偏偏还想平步青云,真是厚颜寡鲜,不知羞耻!”
陈三爷咳嗽了两声,说道:“这林氏兄妹乃是老朽的晚辈,老朽与他二人之父林荫茂乃是至交好友。三日前,他兄妹二人来到芦台看望老朽,本来转天便要返回京城。老夫执意相留,为的就是让他们参加今日的夜宴,也好结交一些朋友。本来老朽也让林太医来到此桌与各位相识,但老朽这个晚辈为人低调,生性淡泊,不爱在人前出头露面,执意不肯前来。他生就这样的性情,老朽也不便勉强。”
说到此处,陈三爷看向灵雾大师,又道:“以小林太医的性情,老朽是留不下的,真正将他兄妹二人留下的乃是灵雾大师。”听了这话,桌上众人一同看向灵雾大师。
灵雾大师微微欠身,说道:“哪里是老衲留下了林太医?要说今夜将林太医留在此间的,乃是老衲所在的那方寺院。”
陈三爷略显浑浊目光看向窗外,那目光似是深深融入无尽的夜色之中,缓缓说道:“灵雾大师所在的雾抬寺,可是大有来头。那座宝刹在镇南十里,潮河东岸。那是三十年前,在一场大雾之后凭空而出。时人惊异之余,便将那座寺庙唤名雾抬寺。”
唐轩心中奇道:一座寺院竟是大雾抬来,天下竟有这等奇事!
正想间,自己右手在桌下被紫裳抓住,又觉手心一痒,感觉紫裳纤纤玉指正在手上写字,仔细分辨,觉出紫裳写的是“怪力乱神”四字。
陈三爷又道:“那日小林太医执意要走,老朽便向他提及雾抬寺。也许那座寺院来历太过神奇,使小林太医生出好奇之心,这才答应留下,先到寺中一游,再赴今晚席宴。许是寺中吸引林小太医的胜境过多,因此林氏兄妹整整去了一天,直到夜宴将要开始之时方才赶回。”
陈三爷说到这里,桌上众人不觉向林崤看去,只见林崤坐在那里,目色冷锐,竟与林鹏有些神似。
陈三爷轻叹一声,说道:“时老太医一生为国为民,德高望重,不想竟在去年被人杀了,凶手至今仍未归案,想来实是让人痛心疾首!”
孟一辰道:“陈老先生请放宽心,此案圣上钦命林大人全权查办。以林大人之能力,此案将要水落石出,那凶犯也将归案伏法。”
陈三爷又道:“时老太医在时,同样感于雾抬寺的神奇,也是此地距京师不远,是以他老人家每年都要到寺中进香。而且自这座寺院被大雾抬来伊始,从无一年间断,算起来已有整整三十年了!”
唐轩又觉紫裳在手中写字,觉出是“此寺蹊跷,当去一观”八个字。
孟一辰道:“这样神奇之所,实应寻胜探访。怎奈下官京中尚有急务,夜宴过后,还要连夜返京,只得留此遗憾,改日再来弥补。”
陈仲庭道:“孟大人为国为民,劳苦功高,要保重贵体,为国珍重!”
孟一辰笑道:“多谢仲庭先生挂怀。刚刚仲庭先生提及之事,未及下官说出,便被无意岔开。仲庭先生关注那恶贼唐轩及妖女紫裳之事,实在情理之中。因为二人不但使先生损失了兵马钱粮,便是武林四大世家的名头,也是稍稍折损。”
听了这话,李天青双臂刚要一振,便又轻轻放下;阮洪知干咳一声,将目光转向窗外;唐三少双拳握紧,指节变大变白,眼中的寒光,只是射向面前的酒杯;陈仲庭仍是面带微笑,眉目平和地看着孟一辰。
孟一辰又道:“刚刚仲庭先生问起,现下锦衣卫中哪位大人主办缉捕唐轩、紫裳之事。今夜本官有缘与各位在此一聚,各位也不能算做外人,本官不妨透露,此案也是上达天听,惊动了圣上。圣上降旨,命陈弢陈大人主持侦办此案。由于案情重大,圣上再三叮嘱陈大人,这一男一女两名逆匪,一定要生擒活拿。圣上要龙楼御审,亲自审问这两名钦犯,要亲耳听见恶贼唐轩与妖女紫裳的供述。一个案子得天子如此关注,这在我朝尚属少见,为此陈大人着实费了一些脑筋。”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我与夫君在江湖上行走,近来也曾听到一些传闻,说那恶贼唐轩不但谋反朝廷,甘当汉奸,而且还是一个十足的淫贼,做下了弥天的坏事。又听说那妖女紫裳不但貌美如花,沉鱼落雁,而且还有一套迷人的妖术,若是被她吹上一口妖气,任你是谁,也要听从她的摆布。”
说到此处,紫裳目光闪动,看向孟一辰,说道:“真要是像传闻说的那样,那恶贼唐轩倒也罢了,没有太大的真本事,只会干一些拐骗单纯女孩儿的勾当。但那妖女紫裳却是不然,她那喷出妖气的妖法,却是厉害的招式。依妾身看来,那两个恶徒抓到以后,还是及早杀了为好,免得在圣上龙楼御审之时,被那妖女一口妖气给迷了。若是被那妖女伤了圣上的龙体,我们至交好友陈大人,岂非要被圣上治下重罪?”
孟一辰眼中满是笑意,说道:“蓝夫人所虑之事,甚是紧要!处处替陈大人着想,真不愧是陈大人的兰友良朋!下官也曾听说那紫裳妖女有此妖术,也曾向陈大人进言。谁知陈大人微微笑道:‘本官早已料到那妖女有此雕虫小技,因此为她量身订制了锁妖笼。’说罢,大手一摆,前方空地之上,便现出一个小巧玲珑但内藏蜂针倒刺的囚笼。陈大人又道:‘捕到那妖女紫裳后,便将其锁入笼中。笼中遍及倒刺,刺上喂有特定的药物。只要一入笼中,别说是紫裳那等道行浅薄的妖女,便是有天大的妖气,自也消弭殆尽。’”
紫裳轻轻点头,如释重负,说道:“还是陈大人想得周全,道法高深。如此一来,我夫妇二人便是放心了。”
唐轩暗道:这两个油嘴滑舌、云山雾罩之人,若是再说将下去,不知还要说出何等乌七八糟、不着边际的话来。
孟一辰又是一笑,说道:“不单如此,陈大人还针对那恶贼、妖女二人,造出了几样刑具。”
紫裳眼中闪出惊奇之色,说道:“那些特制的刑具,可是在龙楼御审之时,用在二人身上?”
孟一辰眼中满是赞许之色,点头说道:“蓝夫人真是举一反三,冰雪聪明!想那二人是何等的奸猾老辣、贼肉滚刀,如何能轻易招出隐秘?而在龙楼御审之时,当着圣上之面,又不好动用平日的那些大刑,打得二人血肉齐飞。是以陈大人着实费了一些脑筋,造出几种既无不雅场面、又叫那恶贼妖女痛不欲生、乖乖招供的玩意儿。造好验试之后,陈大人这才彻底放心。”
紫裳眼中现出仰慕之色,说道:“陈大人真是当世奇才,国之干城,好生让人倾慕!”说着看向唐轩,眼中生出几分埋怨之色,说道:“前几年,刚刚成亲之时,为妻便让你投考武科,博取功名。夫君便已武功未成为由,时时不应。若是早听为妻之言,此刻早已进身陈大人身侧,早就学成了一身本事。”说着抬手整了整唐轩的衣襟,眼中现出兴奋之色,说道:“好在夫君迷途知返,终于答应为妻参加今年的秋后大比。等到夫君名登金榜之后,一定要投身锦衣卫中,到我们至交好友陈大人的麾下效力,将陈大人那一身通天的本事全都学到家,也好多为朝廷立下功勋,早日加官进爵,为妻我便在家中等候皇封册赏!”
听着紫裳这般胡乱言语,唐轩心中大是气愤,现下又无法发作,只得在心中暗道:你这妖女若再敢胡说八道,我便当众说出,我就是那恶贼唐轩,你便是那妖女紫裳!
澹台远一墩酒杯,说道:“一个上不了台面儿、一锥子扎不出一个屁的人,居然还想名登黄金榜,身入锦衣卫;还想名扬天下,封妻荫子,岂非痴人说梦?岂非是天大的笑话?”
赵青宇笑道:“古人云:前辈如瓶戒,无言胜有言。俗话说:守嘴不惹祸,守心不出错。依赵某看来,有些人的那张嘴,早晚要给自己的身子惹下祸端!”
阮洪知干咳一声,抬手轻抚脑后花白的头发,说道:“敢问孟大人,说了半天,连锁妖笼、缚妖索都已备下,但那个案子不知进展的如何?那恶贼唐轩与妖女紫裳几时捉拿归案?”
孟一辰淡淡说道:“阮老前辈之问,因涉及锦衣卫的隐秘,恕本官不能相告。”
李天青一振双臂,仍是没有发出声音,说道:“前些时日,为了打探恶贼唐轩的消息,我与阮二叔去了一趟恶贼唐轩的老家宣宁,见到了‘铁掌金刀’万福生。据万福生说,在去年初冬时节,他率领一众弟子,已将恶贼唐轩围住,正待擒拿送官,却被一人将那恶贼救出。那人便是江湖人称‘虹夜寒星’的夜星虹。”
清定大师双手合十,口宣佛号,说道:“阿弥陀佛!那龙脊峰在万里之外,若是那恶贼与妖女逃到那里,恐怕还真是不好缉拿!”
李天青收回双臂,轻轻放下,说道:“夜星虹虽身为昆仑龙脊峰主,但平日多在中原逗留,这是因他迷恋‘芦风吹雪’梦飘雪。这数月来,恶贼唐轩与妖女紫裳全无声息,是否那两个贼人通过‘虹夜寒星’躲到‘芦风吹雪’那里?那芦花坞方圆百里,芦花繁茂,若是藏起两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
孟一辰道:“几位前辈提供恶贼妖女的讯息,便是效忠朝廷、为国分忧之举,实当褒励嘉勉。但本官得到可靠消息,这数月来,‘虹夜寒星’、‘芦风吹雪’与‘情波无泪’三人纠缠的昏天黑地、不可开交。如此一来,夜星虹与梦飘雪哪里会有心思去顾及那恶贼、妖女?再者,尚有一案,与此案也有些勾连,那便是‘铁掌金刀’万福生的一个弟子,偷了京城隆盛镖局烈总镖头一件紧要的东西,跑回了宣宁,曾到过万福生家中,而后又叛逃到了蒙古。此事烈总镖头已正式报官,因此案涉及蒙古瓦剌,是以转到了锦衣卫,刚好由本官侦办。此案中,万福生嫌疑很大,本官决定将他收监鞫审。涉及恶贼唐轩一些在宣宁的情节,本官到时一并查清。”
赵青宇抚掌笑道:“自去年在河东潞州天朋楼上有幸得遇孟大人,赵某便是一见倾心,衷心感佩。孟大人安富尊荣,进身高位,赵某沾了孟大人的福泽,也由趟子手升为了镖师。我家总镖头家中被盗这个案子,到得孟大人手中,定会随手破去,霎时云清雾明,海清河晏。我们隆盛镖局上下,都在时刻静候孟大人的佳音。”
唐轩心道:如何在这古镇之上,又是遇到这些乌七八糟之人!今晚听到的这些话,比天朋楼上那些话还要不着边际。此刻看着唐三少如阿米一般冷傲的神色及澹台远瞟来的挑衅眼光,心中更是厌烦,便想拽起紫裳离开这里。但想起林冬雨尚在此间,有孟一辰在,也许唐三少等人不敢妄动。但万一孟一辰提前离场,他们若找雨儿麻烦,林崤一人恐怕应付不来。想到此节,只得强稳心神,让自己安静下来。
便在此时,崔大史站起身来,将酒杯端起,向众人说道:“今日得遇众位高贤,实属幸事。但老朽尚且有事,今日就此别过。”说着将杯中之酒,一口喝了,转身往外就走。
陈三爷见了,连忙站起身来一把拉住崔大史,说道:“大史公,我的崔老弟,你是今夜一半东家,如何半途退席?你若走了,让老哥哥的老脸往何处去放?”
灵雾大师说道:“今夜夜宴,大史公如何走得?大史公若嫌酒浓,可与老衲与清定大师同饮素酒。”说着将自己近前的酒坛端起,将崔大史面前的酒杯斟满。
陈三爷忙道:“大史公最会说笑了,若是府上有事,还用老弟你来操心,你那几个管家,哪一个不是百里之才?”
见陈三爷与灵雾大师如此挽留,崔大史也不好再走,便回到原位坐下。
唐轩起初对这位名叫崔大史的老者并未在意,只道乃是古镇之上一个有些名望的士绅。但见其始终一言不发,而刚刚又是起身要走,似与自己同样厌烦这等乌七八糟的场景,不觉对这名眉目慈祥、举止稳重的长者生出好感。于是举起酒杯,站起身来,说道:“崔老先生垂绅正笏,练达泰安,实是长者风范,今日相见,让晚辈敬仰不已!晚辈敬崔老先生一杯。”
崔大史笑道:“老朽乡村野叟,如何敢当垂绅正笏之语?蓝壮士说笑了!蓝壮士快快请坐。”说着将灵雾大师斟下的素酒一口喝下,拿起面前的酒坛,将酒杯重又倒满,说道:“老朽与蓝壮士同饮此杯。”说罢,与唐轩一起将酒干了。
厅中嘈杂喧闹,众人酒意颇浓。便在此刻,忽听陈仲庭说道:“今日乃是小满,仲庭记得在二十八年前,也就是在永乐四年的今日,在这千年古镇上发生了一件大事。”此言一出,桌上众人放下杯箸,一同看向陈仲庭。
唐轩又觉紫裳在自己手中写道:“正戏开场”四个字。
灵雾大师道:“陈老与崔老二位老先生已居此地数十年,老衲也居此乡三十年之久。仲庭先生提及的那件大事,可是在说二十八年前,在镇上发生的那场大战?”
陈仲庭面色凝重,轻轻点头,说道:“正是。”
陈三爷也是微微颔首,说道:“永乐四年小满那日,镇上却是发生了一场大战,但恰巧老朽跟着海船去了即墨,是以那场大战,老朽未曾亲眼见到。后来听说,那一战死了多名江湖上的成名人物。”
唐轩心念一闪:陈仲庭为何提及此事?这个古镇是蓝裳的故乡,那场大战是否与蓝裳有关?
陈仲庭双手抱拳,面向崔大史,说道:“敢问崔老先生,那年镇上大战,老先生是否同样不在镇上?”
崔大史神色安泰,沉声说道:“敝乡虽说幽僻,却从来丰宁,并无祸乱刀兵,但二十八年前确是发生了一桩人命大案,不但伤了多人性命,还引发大火,烧毁多家商铺,为古镇从未有过之事。”
唐轩心中一惊,猛然想起脱不花说过的那个密闻……那一年也是永乐四年……今天他们说起的那场大战,可是蓝裳丢失那个孩子的那一战?
唐三少阴冷冷地说道:“那可不是一个简单的人命案子,那个案子中淌着多少江湖名人的鲜血!”
李天青双臂一振,臂上骨节传出一阵暴响,大声说道:“那些前辈一心为江湖除害,不想命丧黄泉。那件事虽然过去多年,但那些前辈的英魂还在,那些前辈的侠骨还香!谁若敢诋毁那些前辈英侠,李五爷第一个与他没玩!”
阮洪知干咳一声,抬手一抚脑后的花白的头发,说道:“居家千日,不如行一日江湖。人若要长些见识,便须要经历大事。不然,呆在穷乡僻壤,一生一世也见不上什么像样的世面。”
崔大史淡淡说道:“老朽从未行走江湖,从未经历过什么大事,更未见过什么世面,但心中却是知道,无论死了谁,流出的血都是一样鲜红!无论谁死了,都是人命大案!”说话之间,沉稳的目光中闪出锐利的神芒,说道:“镇上从来安稳,突然又是杀人、又是放火,生出那等大案,害得民生不安。老朽那时年轻,在镇上与县里之间行走,为乡亲办些事情。当时大火一起,老朽便召集人手,扑灭了火势,并派人到县里报官,宝坻知县亲自到现场查验,最终以‘持械斗杀,毁迹纵火,凶犯逃逸,上报缉捕。’结案。”说着声音突然加大,抬手向厅外一指,说道:“那些私械斗杀、纵火毁人屋舍的恶徒尸首,便埋在向北五里的潮河岸下。”
唐轩暗道:陈仲庭提及此事,从唐三少等人的言语神态上,任谁也能看出,当年那场大战与他们有莫大的干系,而且话里话外,已有威胁语气。没想到崔大史心中只认善恶,全然不惧这些江湖豪客的威胁,直接便说那些放火烧屋之人乃是恶徒。不想这偏僻小镇上的一个乡绅,竟有这般风骨!愈发对面前的这位长者,生出敬仰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