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天之上,半个月亮洒下的清光,仿佛与前几日上元满月也无太大差别。就像藏起半个心路之人,很多时候也不易被人察觉一样。
月色之下,心儿抱拳说道:“今夜承蒙贤伉俪出手相救,圣夜心感激不尽,大恩不言谢,容我后报。”说着目视二人,眼中满是欣赏之色,又道:“傍晚在路口见到两位,便知贤伉俪非寻常人。刚刚见到两位武功高强,胆识过人,更是让人钦佩!不是两位尊姓大名,在何处高就?”
唐轩抱拳说道:“圣姑娘言重了,区区小事,不足挂怀。”说着脸上一红,又道:“圣姑娘错会了,小可与紫姑娘只只是朋友,而非夫妇。紫姑娘在路口那样说,只是为了应付那个女疯子。”
圣夜心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说道:“原来两位不是夫妇,圣夜心说话鲁莽了。”
紫裳笑道:“唐兄名叫唐蓝,小女子名唤商紫。圣姑娘问我们在何处高就,我与唐兄携手联袂,遨游四海,只是求一个天高地广,自在逍遥。”
圣夜心眼中露出喜色,说道:“两位将我救下,又伤了朝廷兵马,恐怕难逃反叛之名。我这人生来快言快语,我看两位不如加入我们圣天教。如今教中尚有井宿、柳宿等多个堂主职位空缺,两位武功才具足可胜任。我回去将今夜之事禀明我父,他老人家定会对两位青眼有加,直接任命两位为教中堂主。‘天圣地灵,当垂永远’,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唐轩急忙摆手,说道:“我等草莽之人,闲散惯了,若入了贵教,恐怕多有不适,也会给贵教带去不便。再者,我等何德何能,又如何做得了堂主?圣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圣夜心听了,眼中现出失望之色。
紫裳目光闪动,说道:“不知令尊大人在教中任何高位?”
圣夜心眼中闪出傲色,说道:“我父现居圣天副教主之位!”
紫裳道:“敢问贵教教主是哪位高人?”
圣夜心望着深远的夜空,说道:“圣天现下尚无教主。”
紫裳道:“听江湖人言,当年贵教蓝少主尚有一子,遗失民间,贵教正在全力找寻,不知可有此事?”
圣夜心似是一惊,说道:“不想两位江湖逸士,竟也知道此事。据我教江部主推测,那位蓝少主的儿子,三十年来全无音讯,恐怕早已不在人世。”说着眼中又是闪出傲色,说道:“是以近日江部主提议,尊我父进教主之位。”
紫裳道:“我与唐兄飘蓬四海,风闻之事甚多。据说有一人姓唐名轩,乃是贵教已故蓝少主之子,深得贵教教众拥戴,万千圣天之士,甘心为他赴死,不知此事是真是伪?”
圣夜心眼中闪出惊疑之色,反问道:“此事商姑娘从何处得知?”
紫裳微微一笑,说道:“前些时日,在潞州天朋楼上,‘万里真音’万语灵亲口所言。只是转天夜里,他便被人一剑刺入嘴中而死,此事可是贵教所为?”
圣夜心眼中满是愤恚之色,说道:“万语灵胡言乱语,信口开河,早就当死。但杀他却另有其人,不是我教所为。”
说到此处,双目看向北方,目光中怒火更盛,说道:“那个恶贼唐轩,乃是宣府小吏。此人不但横行乡里,怙恶不悛,实为朝廷残害百姓的鹰犬爪牙,还是一个朝秦暮楚、反复无常的小人。他曾投靠蒙古也先,率兵攻打明廷。而后又救下那个正统狗皇帝,反出了蒙古大营。最为可恨的是,我教叛逆齐天北、章风等人,居然想拥立恶贼唐轩为本教教主,当真是去顺效逆,十恶不赦!现下江部主已传下圣命,凡我教众,如遇叛教逆贼齐天北,当格杀勿论。那章风虽死,也被除去圣籍,魂魄不得进入天堂。”
唐轩大怒,暗道:唐某如何成了横行乡里,怙恶不悛,朝秦暮楚,反复无常之人?这岂非是非不分,颠倒黑白!
紫裳道:“那个恶贼唐轩,贵教又是如何处置?”
圣夜心眼中露出浓重的杀气,说道:“唐轩恶贼,假冒我教教主,只此一条,便是圣天第一死敌!江部主亦是下了圣命,那恶贼唐轩,我教众中人,人人得而诛之。谁若杀了那个恶贼,便可直升部主之位。”
紫裳笑道:“贵教近来可有那恶贼的讯息?圣姑娘可曾见过那个恶贼?”
圣夜心转头看向潞州方向,说道:“那日也是在潞州天朋楼上,我与江部主还真遇到了那个恶贼。”
紫裳道:“贵教的那位江部主定是当代高人,圣姑娘也是武功非凡,可是将那恶贼当场斩杀?如是那样,贵教当为江湖除去一害。”
圣夜心眼中现出失望之色,说道:“当时我们正有一件要事急需办理,而在当场又生出一些变故,后来江部主又受了一点儿小伤,因此那次便宜了那个恶贼。”
紫裳道:“我与唐蓝兄虽未入教,但与圣姑娘乃是肝胆相照的好友。下次若是遇见唐轩那个恶贼,一定协助贵教将他除去。”说着抬头看看夜色,又道:“实在惭愧,我与唐蓝兄全然不懂岐黄之术。此刻天已不早,据说这等容貌之伤,医治不能过夜,不然就会留下疤痕。”
圣夜心听了,眼中现出惊恐之色,抱拳说道:“既是如此,今夜就此别过,圣夜心再次谢过两位大恩。”说着将一块令牌递到紫裳手中,又道:“两位今后若是有事,可持此令牌,到京城王恭厂找我。”说罢,展动身形,向定襄县城方向疾奔而去,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紫裳看着圣夜心远去的身影,说道:“容貌上的事,那可是女人的头等大事。即便就是蓝裳,恐怕也不会例外!”说着转头看向唐轩,笑道:“唐兄此刻不但是朝廷的反叛,公众的汉奸,便是圣天也视唐兄为第一公敌。要是北狩的那位太上皇返京后一个变脸,唐兄可真是四面非人了。”
唐轩道:“朝廷说我是反叛,那是奸贼飞诬立搆。百姓说我是汉奸,那是民众不明真相。太上皇曾说,便是晋惠帝也知护住他的是忠臣,何况我曾两次救下太上皇。太上皇对我信任有加,亲口答应我,返京后定会为我昭雪。至于圣天那伙人,既然他们已将章风、齐天北从教中除名,今后我与他们再无瓜葛。”
紫裳笑道:“太上皇之事尚且不谈,毕竟他老人家北狩之兴尚浓,一时半刻不能回京。但圣天之事,却不能不说,他们可对唐兄下了必杀之令。”
唐轩冷笑道:“蒙古十万大军,我尚且不惧,又如何惧怕那群乌合之众?”
紫裳道:“章风、齐天北认定唐兄乃是蓝少主之子,而唐兄始终都未认可。江渭他们却说唐兄以教主自居,私窃教主之位,我想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江渭身后便是心儿的父亲、圣天副教主圣展弘。听圣夜心说,江渭要拥立其父进教主之位。圣展弘成为教主之后,蓝少主之子若是突然现身,他岂非有篡位谋逆之实?因此他在僭越之前,定会扫去一切障碍。圣展弘成为教主的最大障碍是什么?那便是蓝少主之子!”
说到此处,紫裳双目放光,说道:“由此可以推断,唐兄当是蓝少主之子!江渭心中也如此认定,但他是圣展弘的心腹,一心想将其推上教主之位,因此才对唐兄的身世不与承认,并将齐天北、章风等人从教中除名。起初他对自己的违心之举不以为然,后来听说章风等人甘心情愿为唐兄去死,这才惧怕,这才放出风去,说唐兄私窃教主之位,并传下必杀之令,想除去唐兄。”
唐轩微微色变,说道:“紫姑娘不得胡言乱语,唐轩世居直隶宣宁,乃耕读之家,祖宗的坟茔皆在故土。这些话,紫姑娘今后不可再提。”
紫裳笑道:“我发现自漂亮的雨儿去后,唐大人的火气,便大了许多,人也变得更加暴躁。”说着轻叹一声,又道:“这也怨不得谁人,谁让紫裳不会哄人、不会黏人呢!”说着从包裹中取出水袋,先是喝了一口,然后送到唐轩嘴前,销魂的眼神,看着唐轩的双眼;鲜红的唇上,仍是挂着水珠,笑道:“这冰水通凉剔透,甘之如饴。唐大人、唐指挥使赶紧喝下,也好消消心中的火气。”
这一日,已入五台地界。紫裳望着远处的石山疏林,村落屋舍,说道:“新年已过,林小妹长了一岁,也已十七,不能再叫人家孩子了。不知此时她可回到故土家中?唐兄可要顺道探望?”
唐轩道:“她家离县城不远,距此地尚有半日路途。想那林崤对我甚有敌意,我看还是不见为好。”
紫裳道:“记得那日在天朋楼上,临走之时,林小妹妹不想与他哥哥回家,并说她家被她一把火烧了。”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她的家,确是烧了。雨儿年纪虽小,但在挂怀之事上,想得也很周全。”
紫裳道:“记得当时他哥哥说:‘家烧了,再建一个,便是新家。有了新家,便是从新开始。’”说到此处,稍做停顿,随后笑道:“此刻春天已到,春宵胜金,不知那两位全无血缘的兄妹可曾有了新家?可曾有了新的开始?”
两人一路走去,又行了三十余里,路上行人渐多。
紫裳道:“看来此处已距县城不远,林小妹的家,应当就在近处。我们既然路过,还是前去照看一下为好,无论如何,我们曾一起经历生死大险。”
唐轩辨别方向,见前方一条小路有些熟悉,像是通往林家之路。
未等唐轩说话,紫裳一拨马头,便向那条小路奔去,唐轩只得催马跟上。又行了一段路程,前方疏林之中,隐约可见一个茅亭。
唐轩抬手一指,说道:“林中茅亭之处,便是林家。”
紫裳举目望去,说道:“林中静寂,全无人迹,看来两人不在此地。既然来了,当到近处瞧瞧,也好临风凭吊那位曾名动一时的前辈。”
两人下马,穿过疏林,来到茅亭近处,见亭上仍有残留的白雪,在日光下闪着银光。又见院中的孤坟及旁侧的废墟,皆有残雪覆盖,枯枝衰草间,满是荒凉之色。
紫裳站在坟前,轻声叹道:“昔年那些惊天的隐秘,此刻都已埋在一抔黄土之下,终难再见天日!”说着看向被残雪覆盖的废墟,说道:“欧阳兄弟索要的东西,也许并未在大火中毁去。也许此刻,小林太医已然得到了那绝世毒药的秘方。”
说到此处,从囊中取出“天蓝”,说道:“那毒药虽恶,但知情者极少,又在短时内不再使用,中毒之人又仅限庙堂,因此未在江湖中造成恐慌。而‘天蓝’却用在了明处,使江湖中人谈及色变。”说着看向京城方向,又道:“林崤倨傲而又偏激,若是身有如此厉害的毒物,恐怕会成为极度危险之人。”
唐轩道:“照我看,林崤虽不苟言笑,不可向迩,但为人并不恶毒,即便真有那样的毒药,也不会危害江湖。”
紫裳展颜一笑,说道:“唐兄眼中可有坏人?”说着看向手中的“天蓝”,脸上笑意更浓,又道:“世上谁像唐兄那般豪爽,将天上星星一样的东西,不是被人轻易抢去,便是随手送人。我看唐兄的性情,必须改上一改。不然,再有类似‘天蓝’这样的东西,一个送人不淑,岂非在无意间危害了江湖?因此唐兄若是再得这等宝贝,还是存放紫裳这里方为稳妥。”
忽然,天上一团灰云遮住了白日,紫裳脸上的笑容,也于瞬息之间凝在了脸上,手上一抖,“天蓝”险些落在地上。随后惊叫一声,向旁疾闪,扑入 唐轩怀中,双手抱住唐轩的脖颈,周身不住瑟瑟发抖。
暖玉温香,抱个满怀,唐轩一时大是窘迫,一边轻推紫裳娇躯,一边轻声说道:“紫姑娘不……不可……”
紫裳仍是抱紧唐轩,周身颤抖不停,声音打颤,说道:“刚刚我看见坟中有人,坟上有一人脸……”
唐轩听了,心中也是骇然,忙向坟上看去,只见朗朗日光之下,坟上除了干燥的黄土,便是晶莹的白雪,哪里有什么人脸?于是定定心神,轻声道:“紫姑娘莫怕,我刚刚看过,坟上没有人脸,适才是你眼花了。”说罢,将紫裳仍在微微发抖的身体轻轻推开。
紫裳一脸绯红,将手中紧握的“天蓝”收回囊中,说道:“也许是我眼花,也有可能是坟中林老太医听我讲评林小太医的不是,出来吓我一吓。简直吓死我了,吓得我居然也与林小妹一样……”说着美丽的眼中,闪出明媚之色,又道:“此地距五台山已是不远,我们到那里进进香、拜拜佛,去去身上的阴气……”
山林静幽,石径蜿蜒,唐轩仰头望去,见半山坡上,一座宏大的寺院颇是壮观。
紫裳笑道:“南山隔水深,野寺来人少。五台山上本来最大的寺院是显通寺,但那里嘈杂,让人不喜。这座南山寺却是难得的幽静,寺中石雕更是古拙精美,名重古今。”
说话之间,两人已到山门之前,见寺门广阔,气势更宏。两人步入寺中,见迎面乃是巨大的照壁,中嵌白玉石雕。绕过照壁,眼前是陡峻的石阶,通向上方高耸入云的石砌牌楼。两人拾阶而上,走到牌楼近前,见牌楼上方刻有“信天由命”四个古拙遒劲的大字。
唐轩心道:哪天李怀宗来此,若是见了这四个字,说不定又要诬构株连,将寺中僧侣定下圣天同党的罪名。
紫裳笑道:“唐兄见此四字,是否又是想起圣天?想起那个漂亮的心儿?那日我见心儿看唐兄的眼神儿有些异样,若非害怕毁了容貌,定会留在唐兄身侧,不会那样急着离开。此时只怕早已情愫暗结,盼着唐兄早日到京城王恭厂相会。”
唐轩愠道:“此处乃佛门圣地,紫姑娘不可胡言!”
紫裳笑道:“唐大人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刚刚只是一个空头的虚衔,便有这般火气,要是将来封侯拜相,做了当朝首辅,焉有旁人的活路?”
两人穿过牌楼,见眼前是一座雄伟的大殿。大殿门前两旁,各有两名灰衣小僧。一侧的石炉中,几炷燃香冒着缕缕青烟。
两人来到殿前,紫裳从小僧那里买了檀香,点燃后插入石炉之中。
便在此时,从大殿中走出十余人。当先两人,乃是一名老者与一名少妇,衣饰穿着,颇为华贵。二人身后跟着七、八个黑衣劲装,腰悬长刀的年轻人。在天朋楼上遇到的那个孟一辰,赫然跟在老者的身后。
那老者年逾五旬,身材高大,容貌颇显威严。老者身边的少妇,身材纤弱,相貌清秀,肌肤甚是白皙,行走之中,臻首微垂,眉眼间似有忧郁之气。
唐轩看见那名少妇,周身一颤,呆呆愣在当场。
见唐轩、紫裳站在面前,那老者微微一愣,停下脚步,伸手替那少妇理了理外罩的貂裘,眼中露出关切之色,说道:“外面风寒,小心伤了风、着了凉。”
那少妇展颜一笑,笑容中带着几分羞涩,轻声道:“不妨事,多谢老爷关护。”
此刻,老者身后闪出两人,其中一人抬手一指唐轩,高声喝道:“大胆!你这贼杀才,挡在老爷夫人前面,又这般开眼直视,当真无礼至极,可要找死!”
紫裳将唐轩拉到一旁,轻声道:“我的天爷,蓝大官人可在白日就入了梦境!”
那老者脸上全无喜怒,向两名黑衣人轻轻摆手,那两人退到老者身后。
那少妇抬头看了唐轩、紫裳一眼,眼中露出欣赏之色,随之又低下头去。
那老者道:“这座寺庙始建于南北朝,其间尚有许多古迹,夫人可要在寺中走走?”
那少妇轻轻摇头,说道:“不用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那老者道:“夫人说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说话之间,一行人向那牌楼走去。走出几步,孟一辰回头看向唐轩、紫裳,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
紫裳笑道:“唐大人也是上过府学、饱读诗书、有过九品官职之人,为何双眼直勾勾地看着人家眷属,做出这般失礼之举?那位清秀的小夫人,我已记下她的容貌,唐大人若是喜欢,我即刻易成她的模样。”
见唐轩眼中闪着莹光,仍是看向那少妇的背影,紫裳惊道:“那位小夫人,可是唐兄的故人?”
唐轩看向高耸的牌楼,轻声叹道:“信天由命!看到这高高在上的四字,便不虚此行!”
紫裳看向牌楼上的四字,说道:“人之运命,虽有定数,但命可以信天,运还须自我把握。”
那老者一行,已近那座石砌牌坊。便在此时,从牌坊之后走出数人,拦在路前。当先一人身着墨绿长袍,腰悬金柄长剑,面容僵硬如死。两名长衫白面文士分立左右。三人身后,站定四名皆着白衣、身带刀剑的年轻武士。
那老者看见这些人,不由一愣,当即停下脚步。身后众人也跟着停下。
紫裳见状,展颜一笑,说道:“若是猜得不错,此次唐大人定是要相助朝廷一方了。”
墨绿长袍人抬手在脸上一抹,那僵直如死的面目,瞬时变成一副儒雅端宁的样貌,双手抱拳说道:“陈大人,久违了。明人面前,江渭不再遮脸,今日登上五台,来与陈大人一晤。”
那老者淡淡说道:“佛门圣地,不易妄动杀机。山下驻有五千精锐,领军之将乃陈某十年部属。此刻讯号一起,五千军马杀上山来,江先生一行,恐怕不好走脱。但那样一来,岂非乱了佛门净地,扰了高僧清修?也与陈某进山礼佛相悖。今日之事,依陈某之意,你我自当全未看见。”
江渭左首那个青袍文士用手戟指,大声喝道:“陈弢,你这狗官,这些年来,你残害了多少圣天教众!害死了多少无辜百姓!今日便是你这狗官恶贯满盈之日。”
青袍文士话音一落,江渭右首那个蓝袍文士又道:“陈弢,你这老鬼,可又是在虚张声势?那五千精锐,此刻可还在晋阳?”
紫裳一脸惊奇,说道:“真没想到,这个看去温和厚重的长者,竟然是以酷刑闻名天下的陈弢!知情之人都说,此人残忍程度,远超周兴、来俊臣百倍。”说着轻轻一拽唐轩,又道:“更没想到的是,此人真与唐兄有些瓜葛,而且还非一般的瓜葛,使唐兄这样的笃诚君子,竟在天朋楼上撒了谎。”
唐兄轻声道:“我与此人素不相识,当真初次遇见。”
孟一辰身形一闪,挡在陈弢身前,说道:“我们陈大人很少说话,今日见到各位说上几句业已破例。陈大人此次到五台上香,不愿扰了佛门清净。那五千兵马便在五台山中,只要一个讯号,那些兵将即刻便能杀到。到那时,几位恐怕悔之晚矣。”
江渭上前一步,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捋颔下的墨髯,笑道:“陈大人的为人,江某颇是知晓。今日我的两位堂主如此冒犯陈大人,要是山中真有兵马,陈大人岂能放过他们?”说到此处,脸上笑容一敛,冷冷说道:“这些年来你我之间的那些事,今日便在此处做个了断。今日江某便要领教陈大人神乎其技的岳式散手。”
孟一辰脸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笑容,说道:“这些年来,陈大人一心向佛,今日便是身处险境,也不会断然发兵惊扰佛门圣地。但佛祖有灵,不弃信徒,定会派出神将出手,以除你们这群妖孽。”
青袍文士大声喝道:“看我先毙了你这个小妖孽。”随着话音,身形飞起,直取孟一辰。
孟一辰身形一晃,轻飘落到三丈开外,笑道:“青妖先生,请到这边来,这边宽敞,也好施展拳脚。”
青袍文士又是一声大喝,展动身形,双掌拍出,掌风猛烈,攻向孟一辰。孟一辰舞剑相迎,两人掌来剑往,斗到一处。
这边刚一开打,大殿外的那四名小僧飞快跑入殿中,“咣当”一声,关上了殿门。
江渭缓缓抽出长剑,沉声说道:“陈大人,出手吧。”
陈弢转头对那少妇温声说道:“夫人,这里没你的事,你到大殿去吧。”
那蓝袍文士阴恻恻地说道:“没她的事?你说得轻巧。数十年来,你们如何对待圣天的眷属?今日想让我们放过她……”说着抬手向上一指,又道:“你问问头上的圣天答不答应!”
陈弢对身后的黑衣侍卫说道:“你们一起保护夫人退入大殿,不论外面发生了何事,都不要出来。”
黑衣侍卫齐声说道:“我等遵命。”话音一落,便护拥着那少妇向大殿跑去。
蓝袍文士冷冷一笑,说道:“想躲,可没有那么容易!”说罢,身形一跃,向那少妇冲去。
陈弢眼中爆射出冷光,身形闪动,一拳击向蓝袍文士的后心。拳风刚烈威猛,声势动人心魂。
江渭说道:“陈大人找他做甚!”随着话音,一道剑光,直刺陈弢肋下。陈弢回身应敌,施展岳式散手,与江渭战在一处,一时斗了个旗鼓相当。
蓝袍文士身法迅疾,势如饿虎。那少妇身后的四名黑衣侍卫,回身迎向蓝袍文士。与江渭同来的四名白衣武士也已赶到近前,余下的三名黑衣侍卫,急忙回身迎战。那少妇只是向旁侧走了几步,站在那里,神色木然,看着眼前的剧斗。
那青衣文士掌力沉雄,步步紧逼。孟一辰剑法轻灵,身法诡异,与之相斗丝毫不落下风。
陈弢看似平淡无奇的拳法,每每在堪堪不敌之际,便奇招突发,攻敌必救,且拳风猛烈,声势骇人,就像风平浪静的江海之上,突然掀起狂涛巨浪,使对手防不胜防,心生惊惧。江渭虽是剑法精奇,看似占据上风,但对陈弢出人意料的拳法深怀顾忌。两人相斗,一时难分轩轾。
蓝袍文士出手比青衣文士更要凶狠,十余招一过,那四名黑衣侍卫已是不敌。又过了数招,随着两声惨呼,两名侍卫中掌飞出。余下的两人更是不堪,被蓝袍文士近身两掌,打得胸骨尽断,喷血倒地。
蓝袍文士高声大笑,口称痛快,冲入一侧战团,数掌之间,便将另三名黑衣侍卫尽皆打倒。
蓝袍文士脸上现出阴恻恻的笑意,一步一步走向那少妇,缓缓说道:“你可知你家陈老爷对待圣天女眷的手段?嘿嘿,若是不知,稍后你便尝到那个滋味。”四名白衣武士也围上来前来,看着那少妇,嘻嘻笑个不停。其中一人说道:“不如先把她交给大小姐。大小姐先给她脸上一顿鞭子,心火一出,脸上的伤,好得就更快了。”
孟一辰大声说道:“邪魔外道,永远都是他妈的邪魔外道!你们欺负一个全无武功的弱女子叫什么本事?你们要是真有本事,就一起来战你们的孟大老爷!”
一旁生出剧变,陈弢像是全未发觉,依然全神对敌,拳法丝毫不乱。
紫裳笑道:“玲珑剔透的孟小大人,在此危急时刻,真有一些男子气概。而陈老大人抟心揖志,处变不惊,更是叫人钦佩。”见唐轩双目冒火,身上发抖,又是笑道:“英雄救美,又当其时。”
青衣文士大声说道:“那个救你们狗命的神将呢?此刻他在何处?可是屋檐下、庙台上睡去了?”说罢,放声大笑。蓝袍文士等人听了,也都大笑起来。
孟一辰笑道:“那员神将早就到了,只是你们肉眼凡胎,看不见罢了。现下我喊三声,他定会出来,将你们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说着拉长了声音,大声喊道:“一……二……”
蓝袍文士说道:“先将小妖妇擒了,再拿下你这个油嘴滑舌的小鹰犬。”说话之间,伸手抓向那少妇的肩头。
唐轩一声大喝,双目通红,势如疯虎,向前急冲,将蓝袍文士身后的两名白衣武士,撞得筋骨俱断,直飞出去。此时,孟一辰刚好喊出那声“三”。
唐轩身形未停,一拳击向蓝袍文士的后心。蓝袍文士向旁疾闪,手中多出一把折扇,反手点向唐轩的面门。唐轩让过折扇,侧过身形,一招“野马撞槽”,双拳打向蓝袍文士的右肋。此次出手,已非面向那少妇,是以拳风迅疾,不再顾及。蓝袍文士不敢硬接,向后疾退。唐轩向前进身,双掌猛地拍出,掌风如洪涛巨浪,过天而来。那蓝袍文士避无可避,只得弃了折扇,挥双掌相迎,只听一声惨呼,那蓝袍文士飞出五丈,摔在殿前的石砖之上。
孟一辰大声笑道:“佛祖遣下的神将降妖除魔,神勇无敌!今日不论是绿袍怪还是青袍怪,一个也休想逃脱!”
便在此时,一名白衣武士一个飞身,将那少妇抱在怀中。
另一人奔向蓝袍文士,将其抱起,见其七窍出血,全无气息,大声哭道:“你这恶贼竟敢杀了蔺堂主,今日定将你碎尸万断,给蔺堂主报仇!”
江渭脸上神色不变,嘴中发出一声奇怪的呼哨。青袍文士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从怀中取出一物,扬手射向空中,空中传出两长一短、三声尖锐的鸣响。
孟一辰笑道:“江老妖可是在呼唤逆匪同伙?他们要来,只管前来,有佛祖遣下的神将在,来得越多越好,正好一勺烩了。”说罢,挥剑直取青袍文士,两人又是斗在一处。
唐轩向抱起那少妇的白衣武士说道:“你把人放了……我不想杀人。”
那少妇听到这话,周身一颤,眼神一直,双目直直看向前方的唐轩。
那白衣武士也不搭话,飞身便走,怀中抱着一人,身法亦是迅疾,直向牌楼奔去。
便在此刻,那名白衣武士怀抱蓝袍文士的尸身,嘴中发出负伤野兽般的嚎叫,全然没有招式,径直向唐轩胸前猛撞。
唐轩向旁侧身,那白衣武士一撞落空,收势不及,疾扑倒地,与蓝衣文士的尸身滚翻在了一起。
唐轩奋起神功,如天海间的神龙,向抱着那少妇疾奔的白衣武士追去。
江渭嘴中又是发出一个怪异的呼哨,那白衣武士站起身来,飞身向牌楼后面疾退。
唐轩一个起落,便已追上那人,但不敢发拳出掌,唯恐伤了那少妇,只是抬手抓向那人的肩头。那人狂吼一声,将怀中少妇向石砌牌楼猛摔过去。随即就地一个翻滚,便翻到牌楼之外。
唐轩凝聚神功,奋起全力,使出“金龙赤焰”,向牌楼猛撞过去。随着一声巨响,唐轩后背猛力撞在牌楼之上。与此同时,那少妇柔软的身躯正撞在唐轩怀中,被唐轩一把抱住。唐轩周身剧颤,从牌楼上跌落下来。
江渭见那白衣武士也近牌楼,又发一声呼哨,青袍文士舍了孟一辰,飞身向牌楼后面疾退。江渭连环三剑,招招进取,将陈弢逼退三步,身形宛如一只大鸟,向牌楼后面飞去,轻飘飘地落在青衣文士的身后,两人沿着陡峭的石阶疾驰而去。
那白衣武士刚要转过牌楼,孟一辰一扬手,手中长剑化做一道银虹,径直插入那白衣武士的后心。那白衣武士一把抱住牌楼,回头两眼死死盯住孟一辰,慢慢软倒在地。
孟一辰上前拔下长剑,在白衣上擦去血迹,还剑入鞘,看着尸身,笑道:“兄台何必如此看我?‘信天由命’四个大字便在上方。死在孟某剑下,便是兄台今生的运命。”
唐轩缓缓站起,将怀中少妇轻轻放下。那少妇转过身去,柔弱的身体微微颤抖,两行泪水从清秀的脸上无声地流下……
唐轩依稀看见,那少妇雪白的后颈正中,有一颗鲜红如血的红痣……
陈弢稳步走上前来,扶住那少妇,为其掸落衣衫上的尘土,温声道:“夫人受惊了。”说罢,目光温和地看向唐轩,说道:“多谢壮士救了拙荆。”
紫裳走上前来,笑道:“老先生客气了。我这夫君,虽是不才,但遇到持强凌弱之事,定要出手相助。”
陈弢微微点头,说道:“贤伉俪一表人才,天生佳偶,真是江湖中的一对璧人!请问贤伉俪尊姓大名?这位壮士在何处高就?”
紫裳道:“老先生谬赞了。我夫君姓蓝名天一,妾身闺名商紫。现下夫君携我浪迹江湖,四海为家。”说罢,见唐轩一脸茫然,痴痴望着前方,笑道:“我夫君虽会些武艺,但为人最是木讷腼腆,见到生人便不知所措。对外交往都由妾身来做,让老先生见笑了。”
陈弢深邃的目光依旧看着唐轩,说道:“静水流深,人贵言少,尊夫当是内心清贵之士。尊夫武功之高,更是世间少有。”
孟一辰道:“老先生看人绝不会错,这位蓝兄真乃当世英杰。”
陈弢道:“两位遨游四海,笑傲江湖,虽说洒脱,但丈夫处事,终要寻个归处。这位蓝壮士英华内敛,武艺超群,若是投考武科,定能夺得大魁。如是那样,定当名满天下,也好报效朝廷。”
孟一辰道:“学成文武艺,货卖帝王家。话本中的话,虽说粗浅,但大都有些道理。”
陈弢又道:“若是贤伉俪有意如此,可随老夫一道回京。返京后,便住在老夫家里。老夫堂前屋后,虽是简陋,倒也宽敞,蓝壮士可在那里读书练武,以待秋后大比。”
见唐轩仍是不语,紫裳轻轻一推唐轩,娇嗔道:“死人!老先生这般好意,你倒是说句话呀!”
唐轩木然说道:“多谢老先生好意,在下生来微贱,哪里上得了厅堂?如何做得了大官?在下只愿孤身一人,四方漂泊……”
紫裳一推唐轩,笑道:“瞧你这人,真不会说人话。”又向陈弢笑道:“我这夫君生来只知练武,人情世故全然不知,人早已痴了。刚刚无礼之言,还望老先生不要见怪。”
此刻,那少妇低声哭泣起来。陈弢急忙俯身问道:“夫人可是伤到了哪里?”那少妇止住哭声,轻轻摇头,泪水仍在脸上无声的流淌。
陈弢直起身来,向紫裳说道:“尊夫率真之士,老夫如何怪得?既然尊夫生性淡泊,不愿心有形役,也是勉强不得。今日相救之恩,老夫不能相忘,贤伉俪今后有事,可到京城找我。”说着从怀中取出名刺与一块金牌递与唐轩。
见唐轩不接,紫裳又是一推唐轩,说道:“真是浑浑噩噩,不知礼数。”说着双手接过名刺、金牌,收入囊中,笑道:“改日我夫妇二人去了京城,一定到府上拜会老先生与尊夫人。”
陈弢笑道:“今日就此别过。贤伉俪若是到了京城,一定要光临寒舍。老夫回京以后,翘首以盼,虚席以待佳客。”说罢,搂住那少妇,转过牌楼而去。
孟一辰在将要走过牌楼之时,回身说道:“孟某今生确与两位有缘,我想不久的将来,我们还有京城之会。”说罢,脸上又是露出异样的笑容。
唐轩望着一地的尸身与鲜血,长叹一声,便要转过牌楼。
紫裳身形一闪,挡在唐轩身前,仰头看向唐轩,鼻尖几乎相碰,说道:“刚刚说唐大人不谙世事,原来真是如此。我们现下出去,人家尚未走远,若是回头瞧见我们,岂非彼此都要尴尬?岂非又要惹那位清秀的小夫人伤心难过?唐大人若是挂念那位小夫人的安危,可以离得远些,在暗中呵护。”
说到此处,转头看向远山白云,又道:“‘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有过那番刻骨铭心的经历,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唐轩、紫裳下了五台山,折路向东,进入直隶境内。一路上,紫裳带着唐轩游山玩水,探古寻幽,行程甚是缓慢。起始唐轩露出急色,紫裳却道:“太上皇交办之事,无须苦争朝夕。办那些事,要看福缘机运,要有天时人和。再者,太上皇他老人家尚在北狩,归国遥遥无期。也许便如徽钦二帝一般,北狩一世,不得还朝。我们就是将那些事一一查清,又有何用?”唐轩无力反驳,行程中的一切事项,只得由紫裳做主。
这一日,来到霸州。时令已入初夏,两人皆已换上夏衣。紫裳在服侍装扮上颇有天分,因此两人衣履行装,华贵中又显得体,艳丽中又有端庄。两人站在一处,身上的衣履服侍,不论色彩款式,望去甚是协调稳妥。如此一对璧人,直是羡煞了路人。致使行路之人,频频回首。匆匆而过,回首不看二人者,少之又少。
两人当日便留在霸州,采买了一些常用之物。紫裳心情甚好,晚饭之时,频频劝酒,妙语连珠,机巧百出,唐轩难以招架,情不得已,将紫裳所满之酒连连喝下,以致感觉飘飘欲醉。
又见紫裳将面前酒碗倒满,唐轩忙道:“紫姑娘,高抬玉手,只此一碗,以下不能再喝了,再喝真就醉了。”
紫裳笑道:“既然唐大人下令只此一碗,那就一碗礼成,不再多饮。古人说得好:‘焚香燕坐,酌酒三四瓯,微醺即止。’唐兄此时状态,正值古人所指微醺,实是恰到好处。”
唐轩苦笑道:“古人三四瓯即止,而今日唐轩不知已被紫姑娘调治了几个三四瓯!”
紫裳笑道:“唐大侠武功通神,酒量更是与武功相通,这点儿小酒自是不在话下。更何况此刻我俩已非朝中无人之人,即便喝得大醉,皆被锦衣卫绑去,有陈大人在,他们谁敢动我俩分毫?”
见唐轩神色忽显黯淡,紫裳道:“霸州城虽是不大,却也有些特色。这座城只有三面城墙,而另一面,就是城西,却是一条大河,用来当做城防。听说河边遍植桑柳,景色尚幽,不如我们喝下瓯中之酒,由小女子陪同唐大人,到那里寻静探幽,做一晚游如何?”
两人来到城西,果然见一条大河奔流城下。河岸两侧,桑柳成荫,旷野之中,芳草鲜美,朵朵野花点缀其间,颇为艳丽。紫裳问过行人,得知此河名曰拒马河。
唐轩望着眼前的清流,轻声道:“想那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便是剑阁崔巍,泸水云崖,也不能阻挡金戈铁马,兵火烽烟。一衣带水,焉能阻拒万马千军?也许这只是太平之日起下的象征之名。”
紫裳道:“霸州距京城仅二百里,此处若有烽烟,则天下危矣。”
此刻,一轮红日,挂在西天,碧波清流,波光粼粼。身侧一片桑林,枝叶繁茂,散出清香。入夏的晚风,经宽阔的河水,迎面吹来,柔和中透出怡人的清爽。
紫裳从堤岸一棵垂柳上折下一段枝条,迎着河上吹来的晚风,轻轻吟道:“河畔一枝聊赠别,陌头千缕最关情。”
唐轩惊道:“紫姑娘你要走?你孤身一人去往何处?”
紫裳回头看向唐轩,眼中闪出柔情,笑道:“谁说我要走了?唐大人可是嫌紫裳讨人厌烦,想赶紫裳离去?”
唐轩连忙摆手,说道:“此话从何说起,唐轩如何会嫌弃紫姑娘?只是因为紫姑娘吟出这两句诗,我以为紫姑娘想要……”
紫裳轻声道:“我也不知为何,随口吟出此诗。也许是见景生情吧,想起西风古渡,折柳送别,从此天各一方,唯有对月舒怀……唉,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心里想说的话,都让古人说了。”
说着轻轻一捋鬓发,眼中露出喜悦之色,说道:“唐兄文武双全,如此幽境,可有佳句?”
唐轩脸上一红,说道:“我随口吟出的浅词拙句,哪里称做诗?更不要说佳句了。”
紫裳双眼温情脉脉,说道:“无论唐兄吟得如何,紫裳全都喜欢。此时唐兄若要赋诗一首,我想定不会比旁人在此处吟咏的那些诗句差上多少,说不定还要好出许多。俗话说:‘好看不如爱看。’诗也一样,只要自己喜欢的,就是千古佳句。”
佳人鼓舞,唐轩诗性大发,看着眼前美景,乘着微醺酒意,在佳人注目之下,在堤上岸边来回走了十余步,便吟出八句诗来:
暖风拂桑林,四野草茵茵。
蓝烟入天色,紫日幻波粼。
春去花仍艳,夏来雨将频。
只待南夜水,洗去梦里尘。
紫裳拍手笑道:“唐兄才思敏捷,不亚于古人七步成诗。”
唐轩满脸通红,连连摆手,说道:“如此拙句,不律犯拗,全无章法,焉能与古人相比?这几句歪诗,若是被我那些师范教授听到,不知又要遭受怎样的批判!”
紫裳道:“那些腐儒能有什么真知?我看此诗很是清新,即景生情,直抒胸臆,与古人诗作,实是不遑多让,尤其尾联两句,很是引人遐思。”
唐轩脸色更红,忙道:“紫姑娘过誉了。”
紫裳看着粼粼波光,轻声吟道:“只待南夜水,洗去梦里尘。”吟罢,轻声说道:“此两句,哪里像唐兄这般年纪之人吟出?”
唐轩轻声叹道:“我心早已垂垂老矣!”
紫裳双目看向远方,说道:“我知道一个地方,虽是不大,也不甚有名,但那里钟灵毓秀,人杰地灵。我若陪同唐兄到那里一游,在那里的夏日南夜,若遇天泽灵润,定会洗去唐兄梦中的黯尘。再者,那里已近北海,长风千里,万顷碧涛,唐兄与我也可纵舟海上,放歌云霓。”
唐轩奇道:“那是什么地方?距此可是遥远?”
紫裳道:“唐兄直隶人氏,当知此为顺天府。那里在大兴界内,距此已是不远,比京城还要近些。”
说到此处,紫裳眼中闪出神秘的笑意,又道:“那里虽说只是一个小镇,却是蓝裳的故乡,那个小镇就在大兴府宝坻县临近北海之处。”
唐轩心中一震,想起脱不花也曾说过蓝裳的故乡……“蓝裳找寻不到她牵挂的那人,她回到他们的故乡,来到那早已残损的青石井床旁,她忆起他第一次拉住她的手,记得那年他五岁,她四岁……”一代奇人蓝裳的故乡,不在名山大川,不在通都大邑,而是在大兴宝坻近海处,一个不知名的小镇……
紫裳道:“唐兄眼中现出异样之色,可是知道那个近海小镇?抑或曾经到过那里?那里虽说不名,却是盐鱼之地,物产丰饶。”
听紫裳说那里物产丰饶,多有鱼盐,忽又想起老父曾到宝坻近海之地贩运过鲍鱼咸虾等物。老父所去之地,可就是那个小镇?想到这里,摸了摸怀中老父那本记账的小册。自从在老屋发现它后,始终放在怀里,当做一个想念。
紫裳笑道:“唐兄久久不言,可又想起了什么?”
唐轩道:“经紫姑娘提醒,使我想起先父多年前曾到宝坻近海之地贩运过货物,不知是否就是紫姑娘说的那个小镇?那个地方我未曾去过。”
听了这话,紫裳眼中闪过惊异之色,说道:“令尊大人曾到大兴宝坻近海之地贩运过货物,可曾与唐兄说起那里叫什么名字?”
唐轩想了想,说道:“也许先父说过,但我未曾留意。我只记得,那里距海很近,只有三十余里。还有一条大河,河身九曲,通往北海。”
紫裳眼中满是兴奋之色,说道:“那就是了,当年令尊大人行商之处,正是我说的那个地方。只是那个地方比不上大邑名城,外界知者不多,并不闻名于世。”
唐轩忙道:“那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紫裳一笑,说道:“那里是宝坻近海处的芦台古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