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空房子日记(二)
书名:空房子 作者:夕村以北 本章字数:3335字 发布时间:2023-06-03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一天,我们几个同学,在放学必经的路口,我们在一棵上百年的板栗树树洞里发现了一窝鸟蛋。

我们欣喜若狂,视为珍宝。我们每天放学回来,都要爬上树,往树洞里瞅瞅,看看鸟蛋有没有孵化成小鸟。我们左等右盼,终于看到了几团毛绒绒的小生命破壳而出。

树洞里有小鸟,一共有五只。我们几个小伙伴就每人认下一只。一个月以后,我们在树下商量,谁爬上树去掏鸟,最大的那只就归谁。

我轻脚轻手,几乎是屏主呼吸,慢慢地挨近树洞。我心里揣着一只小鸟,一只最大的小鸟。我要找虫子喂养这只小鸟,我要挖蚯蚓喂养这只小鸟。我要让这只小鸟站在我的肩头,飞出去后,我一个口哨,它又飞回来,站在我的肩头上。我这样想着,往树洞里瞄了一眼,准备伸手掏鸟。

我没敢伸手掏鸟,吓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我又屏主呼吸,悄悄地爬下树。真不道德,我居然没说,树洞里有蛇。第二个爬上树的小伙伴,才挨近树洞就尖叫起来,蛇,黑乌梢。他连爬带滚,跳下板栗树。一条大拇指粗的乌梢蛇,从树洞里伸出头来,吐着信子。

这事在后来我一直很愧疚,觉得自己不够仗义。我应该告诉童年的小伙伴,树洞里有蛇。

我第二次接触树洞是因为一只眼睛,一只鸟的眼睛。

小伙伴们告诉我,村里水井上方的板栗树树洞里有鸟。

一个树洞,仿佛一只盲眼。我悄悄地把眼睛凑近这只盲眼,妈呀!差点把我吓得从树上掉下来。黑漆咕咚的树洞里,一只眼睛鼓鼓愣愣地瞪着我,这那是什么鸟啊,分明就是一只发怒的眼睛。可碗口粗的树洞里,怎么藏得下一个人呢。直到后来,我见过猫头鹰以后,才知道,猫头鹰的眼睛,跟人的一样大小。


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我有了一间黑色的小木屋。

父亲扛着几根废旧的枕木到街上,请木工师傅用电锯将枕木解开成木板。由于枕木在使用前要用煤焦油高温沸煮做防腐处理,所以木板也是黑的。父亲用这些黑色的木板给我做了一间黑色的小木屋。

黑色的小木屋,有一道黑色的门。门上有一把锁,我就是这把锁的主人。

每天放学回来,我顺着铁路走,总有一些废弃的道钉,螺栓,螺帽被我捡到。我把这些东西捡拾归拢,藏在床下面。没有人知道我的小木屋里有什么东西,他们只知道我住在小木屋里。收破铜烂铁的人每一个月会来小站收一二次废品,这时我就悄悄地把我捡的废品卖给他,每次都可以卖二三块钱。九二三年,二三块钱,对一个在农村小学校读书的小学生来说,也算是个富人。在我读小学和初中时,父亲从来没给过我什么零花钱,那年头也没零花钱这个概念,能吃饱穿暖就不错。

国家的发展变化真是大。国家真是富强起来了。人民的生活得到翻天覆地的改善。我读小学那会儿,下雨天,整个学校没有几个同学穿得起雨鞋,打得起雨伞。那时候很少见到折叠伞,只有普通的木把黑布伞。要是哪位同学穿得起雨鞋,打得起折叠伞,那他就相当的牛气啦。下雨天,在放学的路上,很多同学头上顶着一条塑料布,准确地说是用装化肥的内袋改装的,像把一个人装在袋子里。一百多个同学浩浩荡荡地披着白色的塑料袋走在放学的路上,仿佛在为一个逝去的人披麻戴孝。

我有一把伞布是黑色的折叠伞,是父亲单位上发的。我没有雨鞋。我有一双只有半个鞋底的布鞋。人还没走到学校,双脚就湿透裹满泥沙。泥沙钻到脚里,把双脚硌得生疼。我的那一双布鞋,其实就是个摆设,做做样子,说明我还是穿着鞋子的。如果非要给它定义,我的那一双布鞋,倒像是一双布拖鞋。

1992年冬天,下了一场大雪。我穿着这双布鞋,走在皑皑的白雪中,我每走一步,就在白雪中踩出一个黑点。万籁俱寂的大世界,我仿佛成了一个污点。人还没走到学校,我的这双布鞋就先于我猥琐不堪。

我的小木屋,渐渐丰盈起来,我在里面养了几盆兰花。兰花是我进山里挖的。我在小木屋里贴上自己喜欢的小画帖。我床下面的破铜烂铁越来越多。放学后,我和另外一个同学隔三差五就会到一个化工厂的垃圾场捡拾废品。很多时候,我们能捡到一些铜线和铝线。我那同学的父亲就在化工厂里上班,我俩出入化工厂的大门很方便。能捡到铜线和铝线,我一个月可以卖十块钱左右。

周末没事,我就把自己关在小木屋里。家里,已坏的一块老上海牌手表,一块梅花牌手表,我时常悄悄地把表打开,用一根缝衣针拨弄里面的齿轮。我多么希望表能走起来。我一个人在小木屋的时候,我会把表戴在手上。走出小木屋的时候,我又会把表褪下来,悄悄地放回原处。

黑色的小木屋,单从温馨的层面讲,这是我住过的最好的房子。

1993年9月份,我上初中,中学离中寨车站很近。

父亲说我读初中了要让我吃上早点,我很是高兴。尽管中学里的早点没有什么油水,吃过米线或是面条后,用它自身的汤汁就可以把饭缸洗干净,但我还是想吃早点。一方面源于想吃,一方面是父亲给我吃上早点,我就认为我长大了,得到相应的尊重。最后,父亲还是没给我钱吃早点。

读初中的三年,每年学校都会组织学生到学校附近的一处铁道兵烈士陵园祭扫和瞻仰铁道兵烈士。每一个班扎一个花圈。花圈是用松柏,黄色和白色的菊花扎成的,花圈上写着挽联。二十多年来,我只记得一句——青山埋忠骨,是教我们班的一个数学老师写的。高大雄伟的烈士纪念碑直指云霄,很是震撼。

我们在烈士纪念碑前列队唱国歌,那氛围很是肃穆,我感到全身僵硬。

烈士纪念碑正面镌刻着为国牺牲永垂不朽几个鎏金大字,背面镌刻着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毛主席题词。字体走向气势磅礴,像直飞云天的蛟龙。

学校请来一位当年修筑达川铁路的老铁道兵,给我们讲述他们当年如何如何修筑的铁路。年代久远,我已记不详实,只能大体领会。

老铁道兵戴着一顶草帽,穿着草绿色的老式军装,背着一个草绿色的军用帆布包。

老铁道兵滔滔不绝地讲着,修筑达川铁路如何如何艰巨,经常有铁道兵被隧道里的落石砸死砸伤,有铁道兵因为连续奋战,实在困乏,会从桥上掉到山箐涧里摔死。我就纳闷,我的父亲修筑过达川铁路,为什么他从来不讲他当年修筑达川铁路的事给我听。父亲唯一的一次,仅仅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他修过达川铁路中寨隧道,修过平寨2号隧道。有一次,父亲的一个老乡也是当年修筑达川铁路的一个老铁道兵。两人喝酒喝到尽兴处,那人激动地对着我父亲说,当年要不是你,我早就死啦,还能活到现在,所以说你是我们这批老乡中最聪明最厉害的人。

学校下午5点半下课,7点上晚自习。吃过晚饭后,同学们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三五成群,去看火车,去看铁路。我就取笑,火车天天开着,有什么好看的,同学们就找各种话回怼我。后来,有一个老职工退了休,他的家就在铁路边上。好些时候,我们上班都会看见他坐在铁道旁。一整天坐着,看火车开来开去。

1999年的秋天,我怀揣着稚嫩的梦想,来到了安康铁路局斗山工务段。我又回到了中寨车站,当了一名铁路养路工。中寨车站,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童年和少年都生活在中寨车站。才下到工区的第一天,工头便安排我参加工区挖翻浆。铁路道床道砟板结失去弹性,又加之积水,在列车反复的辗压下,石浆就会往上涌,雨天形成翻浆冒泥,反复的恶性循环,从而破坏铁道线路的稳定,严重危及行车安全。

早上,天空飘着绵绵的秋雨,秋雨洋洋洒洒,落在我们的脸上,头发上。离铁路不远的田野,到处呈现出一派颓败的景象。各种庄家,均已收割完毕。我们扛着大头镐、钢叉、三齿耙,走在铁道线上,走在雨雾朦胧的山野里,那样的情景,宛如一群北归的大雁。我们把脏污板结的道砟用大头镐一镐一镐的斫松,再用三齿耙刨走,然后重新回填干净的石砟,最后再用大头镐夯实道床。才一个早上,我的手套就被泥沙磨破,泥沙把手掌咯得通红。那时,我觉得时间似乎已经停止,左看表,右看表,工头还不喊下班。后来,实在抬不动时,我便把装满石子的撮箕搁在肚子上抬。下班时,每个人身上都蘸满了厚厚的泥浆。下班回到宿舍,脱下衣服时,我的肚皮黑黑的。也管不了太多,从宿舍接根皮管冲洗一下。后来工区盖了洗澡堂,条件好多了。

没有澡堂的时候,我们经常在下班后,五六个人围着一根皮管,青天白日下,轮流着冲洗,其间不乏有人来一两声高亢的吼叫。冰凉的水冲在我们每个人的头上,身上,很快,地上就汇聚成一条小溪。刚开始,我觉得有点不雅,难为情,因为不时会有女家属从我们面前经过。我们只穿着裤衩,看看大家都这样,女人们从我们面前经过时,好像已熟视无睹,见怪不怪,我这样一想,也就无所谓了。有时洗到兴头上,几个男人便打情骂俏,这时女人们见了便早早的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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