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垣：“广郁，你、晋之还有朕三人上次共聚对饮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今日由此机遇，定要喝个痛快！”
广郁是余谈的表字。余谈，固宁候府的嫡子。
幼时安婳嘴里常念叨的谈哥哥，如今已然风流倜傥仪表堂堂。
见他们三人感情依旧浓厚，安婳也替他们开心。
有些情分难以言明，已然深入人心的情谊，即便在距离与尊卑面前依旧能坚如磐石，李垣，李朔与余谈就是这样的情谊。
他们幼时每日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一起打闹一起受罚，纯真孩童时便萌生的情分，在经历了成长与改变后变得更加弥足珍贵。
安婳比他们小些，每次只能趴在门外等他们下课后缠着他们一起玩，所以她算得上是他们三人兄弟之谊的见证人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有了倦意。
太后率先离席，说是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年轻人。安婳今日还有正经事没办，故意推延没有同太后一起回去，太后瞧她望着余谈满面春风的样子心如明镜似得，也不勉强，只轻声叮嘱她注意分寸便回了宫。
“今日与众卿相聚甚欢，奈何良辰苦短，就到此为止吧。”李垣看着时辰不早，也该散了。
“是。”众人明了，“臣等先行告退。”
允婵早觉得无趣，又不好中途告退，如今散了席，她们也没有留下的道理。陆陆续续的人往殿外去，不多时殿内已然寥寥无几。
安婳瞧准时机，让香莹替她去传句话。她等在文乐堂南边的长廊上，从那过去只能走到花房，因此少有人来。
九月晚上的风已经带着凉意了，何况安婳今晚喝了酒，身上暖烘烘地，乍一经冷风吹，更觉得寒气逼人，不自觉打了几个喷嚏。
余谈见香莹来传话，知道是公主的意思，便应下了。他应邀而至，安婳正背对着他站在廊下。
今晚月色不浓，小小的一轮弯月挂在碧空，像把镰刀似的。
九月九的月亮自然是残缺的。
“冷了就赶紧回去添件衣裳，有什么话让香莹转达也是一样的。”余谈体贴道。
“那怎么能一样呢…”安婳心里是女儿家的小心思，说话糯糯的，带着羞涩，“…我做了个东西给你，你别嫌弃…”她慢慢从袖口掏出那只靛蓝色苍葱翠柏的香囊递到余谈面前。
她脸埋的低低的，在夜色掩护下瞧不清表情，只有她自己知道此时脸上滚烫的温度必定将皮肤都烧得红彤彤的。
余谈只愣了一瞬，随后轻笑：“婳儿如今是大姑娘了，又贵为公主，凡事就更要懂的分寸和避讳，可不比幼时一般能肆意妄为了。”
安婳抬起头，不明白他此时说这话的意思。
难道她的心意不够明确？亦或是谈哥哥根本不知道女子赠男子香囊的意思？
“谈哥哥…”
余谈温柔地摸了摸安婳的头，一如小时候那样：“你我也算从小一起长大，我自是同沐之晋之一样把你当亲妹妹看待，此情绝不会变。少时懵懂，何况婳儿初经世事，有些情感还不能准确地分清楚，日后经历的多了，自然就懂了。”
安婳看着他，眼眶不禁红了。
这是被拒绝的意思吧…
是啊，他在京中这么久，又时常出京傲游四方，所见所闻远盛于她。她都知道的事，他怎会不懂。
“…谈哥哥…不喜欢安婳？”她声音了带着微弱的哭腔。
余谈依旧耐心柔和地开解她：“喜欢，谈哥哥怎会不喜欢婳儿，但却是哥哥喜欢妹妹一般的喜欢，而非男子喜欢女子一般的喜欢。”
安婳红着眼看他，抿着嘴不说话。
余谈轻叹了口气，不知道他如今说的她能否明白：“先帝曾戏言将你下嫁与我，太后皇上亦是，甚至城中百姓文武百官皆是如此，你日日听见这样的话，久而久之便当了真，可这并非是你对我有多深的情谊，而是自己在人言中丧失了主见与自我罢了。”
“我今日说得透彻，你一时不懂也无妨，来日方长。”余谈又补了一句，“夜深了，公主早些歇息吧。”
余谈自顾自地行了礼退下。
那只香囊被安婳紧握着起了褶皱，上头的绣工不算精致。晚风吹过，将她一头秀发都吹得凌乱不堪。
允诀站在长廊尽头的拐角处，他是奉命贴身护卫公主安全的，算不得偷窥。其实离得远了什么听不见，暮色深重也瞧不真切，但他即便不听不看，也知道此时正发生着什么，毕竟为着这一只香囊的事惹出了许多不痛快。
他二人，确实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
允婵回来时是有些乏了，但她心里还记挂着一件事没做。
曾有人对她说过，过了重阳就满十五了…
她让素秋去了小石头进来，桌上正摆着一晚冒着热气的汤面。小石头照常要躬身行礼，却叫允婵拦了，将他带到桌边让他坐下。小石子立马慌乱起来，奴才哪有与主子同座的道理，这传出去可是要杖毙的！
“无妨，既是我准了你的，有什么事自有我担着，何况这里就我们几人，谁能知道。”允婵笑道。
小石头饶是胆怯地环视了一周，除了她和允婵，就有素秋与莫雯两个平时贴身伺候的，确实没有什么传出去的机会。
“你今日是寿星，主子准你破一回例。”素秋见小石头任然有所顾虑，也劝。
小石头有些意想不到，主子竟还能记得他的寿辰！
“这长寿面可是我亲自下的，你可别不面子啊。”莫雯瘪着嘴佯怒道。
小石头泪光闪烁，马上就要破堤而出。
卑微如他，除了挣扎生存再不敢奢求其他，一碗长寿面，一个记得她生辰的人，这是他短短十几年里所体会到的最大的善意。
怎能不激动，怎能不感恩。
小石头泪珠滚落地越发频繁，已然抑制不住了。
莫雯与素秋见状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也不说话了，只静静地等着他整理好情绪，毕竟能这样发泄一场的机会难得。
允婵大概能感同身受的。
人是没有办法真的享受孑然一身的孤独的，陪伴，关心，哪怕一句轻巧的嘘寒问暖都是长久孤身之人最敏感的泪点。
“…再不吃面该坨了。”允婵轻声提醒，再哭下去明日眼睛该肿成核桃了。
小石头胡乱用衣袖抹了抹脸上的泪痕，边眨眼边点头，“…是…”
他拉凳子的动作有些迟疑，但到底是坐下了。
一碗简单的长寿面，里头只加了一些青菜肉片和一个荷包蛋，但这碗面的味道他应该会记住一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