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八。
清晨，周府众人循例在演武场练功，周婉妤与慕白先生对练之后，接过翠儿递过来的布巾，一边擦汗一边走到檐廊处，在大哥周怀诚旁边坐下。
大哥也刚练完功，汗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即便如此仍遮不住他脸上的喜色。
“大哥如此欢喜，是因为今日要去薛府过文定、下聘书吗？”周婉妤问道。
“是的。刚开始提到婚娶之事，还会害羞脸红。”周怀诚面对妹妹，毫无遮掩地说道，“几日过去已经适应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且你知道的，薛家妹妹是个好姑娘，我自然高兴。婚事一定，我就是大人了，可以为父母分忧解难。”
周婉妤似乎没有听到大哥最后说了什么，兀自发呆，喃喃低语道:“人好就可以吗？婚娶之事难道不是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吗？”
早饭后，周致远与长子周怀诚带着礼物去薛府下聘书。
文定礼过后，薛父将聘书仔细收好。两个亲家公聊起了延瑞的婚事。
那日回府，薛父将黎家之事告知儿子，谁知薛延瑞竟是个执着坚定的孩子，坚决要娶黎家姑娘，薛府便请了媒婆去黎家提亲。
媒婆带回黎家的话，说:按照婚配之礼行事即可。
薛仁义道:“我想等年后，挑一个良辰吉日，带着延瑞去行纳采之礼。伯瑜什么时候来过大礼呢？”
“年后第一个吉日是初八，我们初八来过大礼。”周致远道。
“如此，我们初九去薛府。”
“甚好，喜事就要从速！”说完，两个亲家公不约而同哈哈大笑。
两人聊得正欢，有下人来报:大门外有人求见周老爷，来人自称是云公子的随从。
薛仁义看到周致远微微点头，对下人说道:“请进来吧。”
不一会儿，一个随从模样的少年进来，先向两人问好:“周老爷好，薛老爷好，小的青茗见过二位老爷。”
周致远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道:“你家公子让你来此寻我，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事？”
“周老爷，京中来人了，公子不知该如何处置，府中有客，他不便出来寻您，让我来请您过府商议。”青茗急急说道，接着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今日上午，一人单骑敲开了云府的大门，自称来自京中李家，找李慕云有要事相告。
下人急忙去周府把云公子唤回府。
李慕云回府后，先去见了海伯，问他是否认识来人。海伯摇头说不认识。
李慕云进了前厅，只见来人一身竹布青衣，腰悬一柄古旧宝剑，鞋子因长途跋涉有些磨破了，看上去风尘仆仆，却又神采奕奕。
李慕云不知来人底细，便不开口，只是好一番打量。心念电转:此人是李家人吗？是我叔伯还是兄长呢？看年纪，更像是兄长。年关将至，他这时候来此干嘛呢？要接我回去过年？不可能，此时回去，年早过完了。那他究竟所为何事？
在李慕云打量此人时，此人也在打量他:十岁出头的孩子，长得很高，看上去像十五六，目光炯炯，沉着冷静，丝毫没有面对一个陌生人的窘迫害怕。嗯，很冷静，不愧是那人的儿子。
“你就是李慕云吧？”来人问道，语气有些无礼。
“正是。”
“我是李云飞，从京城来，受人之托，给你带个口信。”
“你是李家人？”
“我虽姓李，却不是你家的那个李。”
“不是李家之人。那为什么让你带口信来？”李慕云追问道。
“大约是因为我能在这乱世之中活着把口信带到吧！”李云飞略带一丝自嘲地说道。
“口信内容是什么？”
“口信说，要你务必于十二岁七夕生辰前回到京城，生辰宴在京城置办。”
“我怎么去，我不认识京城。去了京城找谁去，我哪儿都不认识。”
“这我不管，我只管把口信带到。你只要到了京城，自然会有人去找你。”
“京城李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父母都还好吗？”
“无可奉告。”李云飞道，“这不属于口信内容。”
李云飞看到李慕云听见此话时，紧了紧握着的拳头，又放开。
“多谢信使为我带来口信。今日便在我府中歇息吧。”说着安排下人领着李云飞下去了。
李慕云把候在门外的青茗叫进来，道:“刚才的对话，你可都听清了？”青茗点头。
“速速去请师父来府，若师父不在家，就去薛府寻他。务必把他老人家请来。”
青茗说完，周致远问道:“你家公子现在可还好？”
“不大好。所以请周老爷快点随我回去。”青茗着急道。
薛仁义道:“这京中来人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不肯说罢了。”又道，“亲家公，李慕云是你的弟子，你也不清楚他的身世吗？”
“不清楚。他当初入住云府时，尚在襁褓之中，几年之后才拜我为师。”周致远回忆道，“当时是他身边的海伯找到我，请我做他家公子的师父。他只告诉我，李家是京城中的大户，我若收李慕云为徒，便不能再收其他弟子。”
“我本来也不喜欢收弟子，所以就答应了只收他一人。他的身世，我没仔细问过。”
“原来你不收弟子还有这样的原因。”薛仁义道，“你快快去云府吧，不要让云公子久等了。”
周致远起身道歉说:“今日本是过文定的好日子，我却有事需要离开。”
“无妨，快去吧。”薛仁义一直把他们送出府门。
周致远匆匆上了云府的马车，随青茗去了。只留下长子周怀诚完成今日的过文定下聘书之礼。
云府书房，李慕云与海伯相对无言。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李慕云赶紧起身，打开门，把周致远迎进来。
周致远不待坐下，就问道:“慕云，你现在可好？有什么问题想不明白，说出来，为师和你一起想。”
李慕云一听师父这话，再也忍不住了，道:“师父，我不想去京城，我在这生活了十几年，这歙州云府就是我的家。”
“你不想走便不走，师父家就是你的家。”周致远安慰道，“不过，人，生而有父母，你还是要去看看你的父母。”
“我应该去看看父母，他们就不应该来看看我吗？从小把我丢出来，现在一句空话，就让我回去一个一无所知的地方，他们连自己是谁都不肯告诉我，连一封信都不肯写给我！”
李慕云忍不住哭出了声，十几年的疑惑怨恨都一涌而出。
周致远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你已经长大了，谁也不能勉强你做什么，你可以自己做出选择。但是，有些事终究要面对，也要去弄清楚原因，清楚之后再做决定，这才是正途。若置之不理，反而是在逃避，非大丈夫所为。”
李慕云渐渐平复情绪，认真思考师父的话。
半晌，说道:“师父，我明白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但是我一时还不能接受这样奇怪的身世，为什么我不能像别的孩子那样有一个普通而温暖的家？”
“孩子，有些事源自于过去的因，是我们无法改变的。但是，未来怎么做，结什么样的果，却是你可以做到的。”周致远希望他能走出这别人带给他的泥淖。
李慕云道:“师父，返不返京，那是半年以后的事，我能够慢慢想明白的。这半年里，还请您多多教我学问。”
“对了，师父，您看这是我新作的诗词，您快帮我看看，这平仄押韵如何能更好。”周致远看到李慕云走出心结，甚是欣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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