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举行射箭比赛，官家或皇室子弟大多报名参加，臣工及其家眷，轮值歇下的宫女内官们都凑去看热闹了。
靶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个水泄不通，不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大用想着上午射的成绩太差劲，而下午射箭比赛到父亲会在场监督，自己这水平怕要当众给他丢脸了，因而寻了个肚子疼的理由躲过了。
他避着人多的地方，一人漫无目的在围场四处晃荡，手里折了根树枝，边走边挥打。忽而，耳边响起一阵悠扬的曲调。
这是什么声音？
他循着哨声走去，见场边杨树后面，站着一个穿水绿宫装的少女，梳着双环髻，皮肤白皙，面庞明秀。
见那少女也望向自己，大用便道：“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不去靶场那边看比赛吗？一会还有狩猎游戏，会更热闹呢。”
那少女望着他，并不说话，只是浅浅一笑，双眼弯成月牙样，如蓦然绽开的芙蕖，在微风中摇曳。
大用看呆了片刻，回过神来，便先自我介绍，“我姓武，名大用，是……”
他本欲说是禁军统领武成之子，但想总是搬出父亲的名头，如炫耀一般，登时打住了。
那少女微笑点点头。
“你听说过我？”大用问道见她不说话，暗觉奇怪，“你是哪个娘娘宫里的？”
那少女还是不答话。
“那是哪位夫人的婢女？不对？那就是哪个大人的千金了。”
可那少女只微微摇头，就是不说话。
大用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原以为她是懒得答应，但看她神色又不像是傲慢，那为何总不说话话？
他抬眸望了眼那少女，见她笑容诚挚可爱，便也少了些拘谨，与她攀谈起来：“你方才的曲声是你吹的吗？怪好听的。”
那少女张开右掌，只见一片翠绿的叶子。
大用恍然道：“你是用叶片吹的？能吹得这么好听！”
那少女点点头，蹲到草地上，连续摘了几片不同草木的叶片，依次将叶片卷好放在唇边吹。
大用明白过来：“每片叶子吹出的声音都不一样。”
那少女重重地点点头，吹的哨声渐成音调，连成一首曲子，哨声清亮，曲子轻快明净，听得人心旷神怡。
大用心情不觉好了许多，笑道：“你真厉害，小小一片叶子，能吹出这么多好听的声音来。”
他又叹了口气，“可我却连箭都射不好，唉。”
那少女拍拍大用，摇了摇手，又指了指天。
大用只道她是安慰自己：“你是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很多事强求不来，不必如此沮丧是吗？”
那少女摇摇头，还是指指上方。
大用略感奇怪，抬头向上看去，头顶是茂密的树冠，忽而明白过来：
她所能摘的叶子也是只树底下草木或是低处的树叶，大多单薄细嫩，容易被折断，而树冠上那些叶子，她却无法摘到。
“你想摘树上叶片是吗？我来吧。”
大用往后退了十几步立定，猛地疾步冲来，借势踏在树干上了几步，抓住树枝，稳立在枝干间，抽出腰刀劈砍。
树顶冠上的枝叶都被削断，从树顶落下，纷纷扬扬地，如下了场叶雨。那少女仰头开心地直拍手，原地转了几圈，衣裙荡开，如蛱蝶翩翩而起，又旋即落下。
大用俯望她明媚灿烂的模样，不由得跟着开心起来，忽然觉得自己也是极有用的。
而后，他跳到树底下，蹲在地上与那少女一同捡树叶。
许多极为端正的树叶却偏偏被削了一块，大用叹道：“可惜了，被削坏了。”
所幸这削落的叶片极多，除了被削坏的，或是本就枯黄的老叶，叶质良好的树叶还是不少。
不一会就捡了许多几把，没有袋子，大用干脆撩起自己衣袍，将捡好的树叶兜起来。
蹲着拣叶片腿都麻了，二人捶了捶腿，抬头对视上，都是一笑，便靠着树干坐起来。
那少女朝大用握起拳头，竖起大拇指。
大用以为她夸自己厉害，摸摸后脑勺正想谦虚一番，却见她拇指又屈了屈，才知道原来是说谢谢。
忽然他一愣——这是手语！
再看着面前笑容嫣然但始终未发一言的少女，终于明白过来。
他小心问道：“你……不会说话是吗？”
那少女点点头，大用觉得可惜，欲出言安慰，但看她的模样却是丝毫不介怀，怔了一会，便也释然了。
“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像我虽然会讲话，可是一开口就引得文彦嘲笑，我爹生气。倒不如什么都不说，做个哑巴好。”
他又忙摇手解释：“我不是说你，我是说我自己。唉，不知道怎么地，我说话总是错的。太子殿下也说我看着根正苗红，却是个银样蜡枪头，说话做事都不如仲陵和文彦得体。我爹更不用说了，一看到我就生气。”
他深叹了口气，低头道：“是我太没用了，我爹那么厉害又要强的人，我总是给他丢脸，怪不得他总恼我。”
那少女只微笑瞧着大用，大用忽然顿住。
“呀，我光顾着自己说自己的糟心事，都没问你想不想听了。虽然你没说烦，可我也不能欺负你不会说话。你吹的哨声很好听，真的，比人唱的歌还好听。”
那少女脸上笑意更盛了，打着手势，挥着叶子放在嘴边。
大用半天才看明白，原来是说可以教给自己。
他忙摆手道：“不行的，我很笨，学不会的。”
那少女也不强求，依旧将叶片卷起放在唇边吹。大用坐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心情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愉悦。
他又侧头看她纯真明媚的模样，像是从未被这尘世侵染过一般，一时竟移不开眼。
那少女连吹了几片叶子，突然围场传来一阵锣鼓响，紧接着是人呼喝之声及马匹嘶鸣声。
大用道：“这是狩猎比赛开始了。”
那少女突然站起身来，与大用挥手示意告别，转身便跑。
大用突然想到一事，忙唤住她道：“对了，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那少女停步回过头，朝他挥动手中叶片。
“叶子？”
那少女点点头，一笑又转头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