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壁动了动,黑压压的一片云迅速压了下来,顿觉地洞山摇,徐忆君大叫:“大家快趴下。”
顾青荷抬起头,见头顶上飞过的全是蝙蝠,布满獠牙,面目可憎。
刺耳的叫声在她耳畔穿过,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徐忆君纵身向她飞去,二人瞬间便被黑云淹没。
清泓剑银芒大盛,黑云被劈出一条裂缝,蝙蝠乌压压四散飞开,在身旁落如雨下。
尖啸声不断响起,顾青荷浑身轻轻颤抖着,“快捂住耳朵。”徐忆君道。
顾青荷依言,想向他道谢,却说不出话来,浑身瘫软一般,只好靠在他身上。
黑云飞向众人头顶,一阵阵惊恐声响起,又是“扑通,扑通”落水之声不绝。
忽听一阵佛号,顾仁坐在船上,一群蝙蝠正围绕着他,赤蟒鞭飞出,顾仁的身体凌空飞起,落到顾青荷身边。
“忆君哥哥……”江映月大喊着,她突然看到这么多蝙蝠,不禁心生恐惧,挥舞着长剑,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掉下水中。
徐忆君抛出手中的火把,正中围着她的蝙蝠,蝙蝠一声尖啸四散逃离,徐忆君趁机跃回船上,一手地抱着她,一手舞着清泓剑,跃上岸来。
徐忆君道:“这些东西怕火,大家举着火把,跳上岸来。”
尖啸声越来越小,蝙蝠越来越少,不一会儿,众人纷纷举着火把,跳上岸来,顾影白和风铃儿都上了岸,独独不见元修明和梅傲寒等人。
顾青荷想起方才的落水声,心中大急,正要下水找寻,只听“哗啦”一声,梅傲寒扶着元修明来到了岸上。
元修明捂着手臂,手臂上渗着血。
顾青荷忙迎上去,问道:“怎么啦?你没事吧?”
元修明道:“我没事,只是不小心划破了皮。”
“那些东西都飞走了,你快休息一下,怎么不见江大哥?”
元修明和梅傲寒脸上都露出不自在的表情。
忽听风铃儿道:“我师父呢?”
顾青荷这才发现元修逸也不见了,她问元修明:“你看到元修逸了吗?”
元修明略一迟疑,摇摇头。
顾青荷见水面极不平静,心中暗暗奇怪,想下水看个究竟,元修明却一把拉住了她。
顾青荷这时才发现他手臂上的伤竟是刀伤,她吃惊地看着他,元修明却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顾青荷对梅傲寒道:“哥哥,发生了什么事?”
梅傲寒也是不答。
顾青荷猛地甩开元修明的手,“扑通”一声,跳入水中,元修明想阻止已来不及。
又听“扑通”一声,徐忆君也发现了水里有异样,跟着跳了下去。
顾青荷跳入水里,发现水中有一股血腥之味,徐忆君来到她身边,指了指前边,借着岸上的火光,他们依稀能看出水中有不少人扭打在一起,
顾青荷吃惊不小,望向徐忆君,都能从对方身上读到不解。
忽然她见不远处有极微弱的光在闪着,她猛然想起元修逸怕黑,来到这里,他身上必定带着夜明珠。
她朝那微光游去,远远的她便确定那人是元修逸。
顾青荷忙向他游去,就在这时,她发现前方有一人也游向元修逸,那人忽然拿出一把匕首。
顾青荷奋力游过去,一把拉住那人的腿,往后一拉,一手擒住他的手臂,那人身体蜷曲,一个翻身,手中匕首横向顾青荷刺来,顾青荷双腿一摆,已然避开,她双指探出,正想插向那人眼睛,定睛一看,这人竟是江流川。二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均吃惊不小。
顾青荷惊呆了,不小心呛了一口水,这才惊醒过来,连忙摒住呼吸,转头望去,元修逸正一点一点往下沉,她忙丢下江流川向他游去。
谁知江流川却拉着她往水面游去,顾青荷挣了几挣,挣不开,情急之下,一掌拍向他。
江流川未料到她忽然攻击自己,结结实实吃了一掌。
只听“嘭”地一声,水花四溅,江流川被击出水面,顾青荷情急之下不知道自己使出了这么大的力气,也不知道江流川竟不躲也不避,吃了一惊。
她见徐忆君在不远处,知道他定会救江流川,又见元修逸越沉越快,顾不得那么多,转身朝他游去。
元修逸双目紧闭,顾青荷摇了摇他,他没有一点回应,顾青荷连忙抱起他,向岸上游去。
顾青荷一上岸就见江流川坐在梅傲寒身旁,捂着胸口,脸色发白,她心中生出愧意,想上前问他怎么样,可又担心元修逸,加上方才自己那一掌已被水卸去五六成力,料想他无大碍,便暂时作罢。
风铃儿一见元修逸,正要欢呼,又见他面无血色,那声欢呼一下子变成了哭声。
徐忆君将元修逸抱向火堆旁,头朝下躺下,以膝为凳,将元修逸俯卧在他膝上,不住地拍打他的背部。
风铃儿在一旁一个劲地唤着元修逸的名字,顾青荷的心也跟随着徐忆君那一掌掌一拳拳,砰砰直跳。
顾仁的诵佛声又响起,顾青荷的心猛地被揪了一下,眼睛紧紧盯着元修逸。
徐忆君见元修逸仍是一动不动,也心中慌乱起来,正要给他渡气,他忽然喷出一口水,全喷在了徐忆君脸上。
他慢慢睁开了眼睛,又是几声剧烈的咳嗽,又咳出几口水来。
风铃儿本哭得梨花带雨,见元修逸转醒,又见徐忆君一脸滑稽窘迫,顿时破涕为笑,抱着元修逸呜呜地哭了起来,顾影白也才松了口气,不住地安慰风铃儿。
元修逸看着顾青荷,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顾青荷也微微一笑,这时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哭,她连忙擦擦眼泪,感激地看了徐忆君一眼。
徐忆君道:“放心,他身上无其他的伤,一时晕过去是因为水性不佳,现在应该没事了。”
顾青荷垂下眸,不说话。
她转过身去,碰到了元修明的目光,他的眼神复杂,不过顾青荷仍从里面看到了伤心。
她走向江流川,说道:“你没事吧?”
江流川摇摇头。
“对不起。”
“没事。”江流川看着元修逸,说道,“是他想杀我们。”
顾青荷这一惊不小,转头看着元修逸。
他已坐了起来,模样虽狼狈,却仍是一副桀骜模样。二人四目相对,他嘴角上扬,露出胜利者的笑容,顾青荷这才知道他果然没安好心。
水底方才发生了什么事她已不想知道,可她到底是阻止了元修明杀元修逸,她心中有愧,低下头,默默地走到一旁。
梅傲寒和顾影白将岩壁上的火炬都点亮了,整个石洞顿时亮了起来。
众人抬头看去,发现这个洞足有百丈深,百丈宽,数十丈高。
忽然有人一声惊呼,大家才发现空旷的洞里,竟堆满了枯骨,原来方才他们看到的莹光,竟是骨头里发出来的。众人感到一阵恶心,风铃儿和江映月已经忍不住吐了出来。
顾青荷问道:“伯伯,这是怎么回事?为何有这么多白骨?”
顾仁道:“他们都是随我们修建这里的工匠。”
众人大惊失色,连元修明和元修逸也是浑身一震。
顾青荷“嚯”地一下子站了起来,望着顾仁,好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徐忆君也是脸色苍白,他说道:“仁伯伯,你说什么?”
顾仁低着头,默不作声,看不出表情。
可顾青荷此时看他,仿佛看着着一尊无情的罗刹,她慢慢转过身去,徐忆君见她失了魂一般,想安慰她,可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顾仁道:“这件事我也是出去后才知道的,因为当时先帝已经查觉到了元宏珗,也就是后来的宁帝的危险,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阿弥陀佛。”
徐忆君道:“莫非是船公爷爷黄岗所为?”
顾仁一声轻叹,点了点头。
顾青荷望着徐忆君,二人一样的震惊!
他二人一直感激船公爷爷的救命之恩,却没想到这样一个忠义肝胆之人,竟做出如此骇人听闻的行径,顾青荷只觉得脑中轰轰作响……
“究竟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顾青荷喃喃道。
徐忆君一时无言,他看着元修明和元修逸,说道:“你们元家人之争,害的都是无辜的人。”
他二人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元修明道:“仁先生,接下来我们怎么办?还是继续往前走吗?”
顾仁站起身来,对顾影白身道:“听青荷说,你将我的那本书已学得差不多了。”
顾影白知道顾仁是他父亲,虽难以接受,却见他没有认自己的意思,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忽见他对自己说话,又不明白他想说什么,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顾仁又道:“你看看这周围,看看是否能看出什么。”说着满脸慈爱的看着顾影白。
顾影白心头一热,举起火把朝四周看去。
这个洞广而深,却与一般的洞不同,这个山洞是向上延伸,而且上面还有一圈圈围起来,像一条条小河道,蜿蜒而上,每道上面还有一个豁口,错落有序。
顾影白正觉茫然,忽然他见河道旁有类似齿轮样的东西升出水面,他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又见沿着岩壁往上又有几个类似这样的东西,每隔十丈左右便有一个,一直延升到上方。
顾影白心头一亮,说道:“我知道啦。”
顾仁笑着点点头,说道:“不错,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顾影白观察了了一会儿,发现不远处有一个类似车轮的东西竖在水面上,另一边也连着一个同样的车轮,中间绕着一大圈女子手腕粗的铜线,铜线下面似乎吊着个什么东西,只是水太深了看不清了。
顾影白想了想,说道:“再来两三个人。”
又去了三个人,顾影白道:“我们一起转动这个轮轴。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朝左转动。”
顾仁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那三人依言而行,过了一会儿,果然那轮轴转动起来,片刻后,地下河突然开始剧烈的翻腾,像是水煮沸了一般,忽然浮上几具尸体来,众人吓了一大跳。
顾青荷却不意外,方才水底下发生了剧烈的打斗,所以她头也未回,只是紧紧地盯着如煮沸了一般的水面。
“轰”的一声闷响,山洞震了一震。
又听“咔”地一声,沿着岩壁而建的齿轮状的东西竟动了一下,第一个动了便牵动了第二个,第三个……再远便看不到了。
响到第十次,远处又传来一声沉闷的的“咔嚓”之声,又是一连串的闷响,忽然一阵地动山摇,众人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又听“轰”地一声,仿佛猛兽出笼,接着一声震天大吼。
众人大惊失色,顾仁道:“不用怕。”
他话音未落,只见一条水龙倾泄而下,向众人扑来,溅起无数水花,可水龙越往下越小,再往下来,便如被驯服的猛兽,温柔了起来。
众人还在惊愕之中,顾仁道:“我们上船。”
轰轰的声音渐渐消失,众人上船后,才发现那蜿蜒而上的确实是河道,河道起码有两丈宽,数丈深,隐隐约约还有一些赤色的光从河底透出来。
顾青荷道:“伯伯,为何要建这样一条河道?”
顾仁道:“河道运输是最省力方便的。”
顾青荷皱起眉头,“运输?你是指那些金银财宝?”
顾仁摇头道:“不是。”
“那为的是什么?”
顾仁微微一笑,“等上去了你就知道了。”
顾青荷虽满肚疑虑,也只好忍着了。
船顺着河道缓缓而行,到了尽头,过了一条窄窄的通道,一片巨大的湖面赫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众人才知道方才倾泻而下的水是从这里来的。
顾仁道:“影白,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吧?”
顾影白道:“方才那河底铜线上绑着巨石,我们转动那轮轴,移动那巨石。”
“为何那巨石要在水中?”
“在水中,巨石的重量就会小许多,几个常人转动绳索,也能搬动千斤巨石。”
顾仁点点头,又道:“那为何要修下面这条蜿蜒的河道。”
“河道蜿蜒,水势便会得到缓冲,有利于船往上行和下行,哪怕是载重一点的物品也没问题。”
顾仁又点点头,问道:“为何中间会有缺口?”
“是为了减少水势猛冲下来的冲击力,以免冲毁河堤。”
顾仁笑道:“不错,你很有天赋,仅凭我留给你的一本书便能领悟这么多。”
顾影白道:“多谢夸赞,与,与大师相比,实在是自惭形秽。”
他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顾仁,便叫他大师。
顾仁笑道:“我想不到这么多,这些河道是黄岗修建的,他是水军督师,我只是负责将水引入河道的那些机关。”
众人都好奇为何要在这里修建这些,又感叹顾仁的机关术神通广大,对顾仁曾在这里花了十几年时间做的事更好奇了。
在顾仁的带领下,大家将船划进湖中,继续往前走,到这里便没有再见到那些样子恶心,叫声令人眩晕的蝙蝠虫了,空气似乎也变得清爽了许多。
顾青荷想起方才水底发生的那些事,又想到黄岗将那些人困死在这里,心中一阵悲凉,暗自问道:“人与兽,有何区别?”
她想到赤龙蟒,冰冷的身躯,丑陋的模样,凶残的本性,“可它再怎么凶残,一生吃的人也不会有几个,一生吃的兽又有多少?更何况,它也不会像船公爷爷这般——同类残杀。”
她看了一眼顾仁,剃度的头顶散发出一层晕光,给他慈祥的面容增加了一层庄严,可那捻着佛珠的手上却沾满了鲜血,顾青荷又想起他的诵佛声,声声肃穆,声声使人宁心静气。
“也许他一直在寻求原谅与解脱吧。”顾青荷为他一声轻叹。
众人都沉浸在方才的震惊和对前方的期待当中,无一人听到她的叹息,除了徐忆君。
他此刻想的又何尝不是与顾青荷一样呢,想到这些年她为了溪云山庄所忍受的一切,结局竟是这样,就像上天对她开了一个巨大 的玩笑,不禁也感叹孰真孰假,孰是孰非真不值一提。
人性的复杂和被这复杂裹挟着的人生,才是最无奈的,而自己这个无辜之人,如何卷进来的,他也不知道了。
不过,他知道,一切都可能快要结束了,他情不自禁又看向顾青荷,她垂着头,神情萧索,徐忆君的目光轻轻地落在了她腰间的白泽短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