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第279章 不堪之重
书名:溪云初起 作者:跳梁小丑 本章字数:3986字 发布时间:2023-08-11

前厅中,元修明道:“仁先生这些年辛苦了,晚辈未料到能在此见到先生,匆忙之中,略备一顿斋饭,为先生接风洗尘,有不周之处,还望先生见谅。”

顾仁又诵了一声佛号,说道:“王爷客气了。”

元修明从怀中拿出半块玉佩,递给顾仁,说道:“仁先生,您所说的信物是否是此物?”

他看了一眼顾青荷,见她看到玉佩神色如常,断定那传言是她撒播出去的,定是她怕元修逸抢先自己一步,便想出了这个主意,不禁心中一暖,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顾仁从怀中也取出半枚玉佩,两块玉佩正好组成一对,“不错,这就是信物,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真的能看到此信物,重启溪云山庄。”

元修明道:“晚辈也没有想到能再次见到仁先生,不知顾姑娘是如何找到您的。”

顾青荷道:“是母亲临终前告诉我的。”

她看了一眼梅傲寒,又将在黄龙镇时,梅夫人临终前跟她说的那句话告诉了众人。

她又道:“我以为母亲是让我来找位故人,现在想来,她应当是让我来找仁伯伯,我应该早点来找他的。”

元修明道:“谁能料到,当初光华寺被毁于一旦,而仁先生还会光明正大的住在那里呢。”

顾仁道:“我也是受人所托。”

顾青荷便将顾仁来到光华寺后,光华寺被毁于一旦,按智心大师的嘱托找母亲之事等说了一遍,只是隐去了顾仁曾追随元柔芝去了南姜之事。

顾仁又道:“当年先帝曾说过如果溪云山庄有变动,就去光华寺。我知道溪云山庄已经在明,不敢再回来,也未料到梅夫人竟要我又建了一座光华寺,我便在那里继续等候先帝后人。”

元修明道:“仁先生兄弟二人为先帝守护溪云山庄,真乃忠节义士,感天动地。先帝在天有灵,也定会铭感五内。”

顾仁道:“过奖了。先帝对我兄弟二人的恩德想必秦风已和王爷说过了。”

“已说过了。十年前,溪云山庄发生的事,本王也非常内疚,一直想跟先生当面说声对不起。”

“青荷跟我说过了,你也是有苦衷,这一切都是缘法,命数,怨不得别人。”

元修明“啊”地一声,看了一眼顾青荷,这才知道她其实早已原谅了自己。

他说道:“先生海纳百川,恢弘气度,晚辈实是汗颜。”

“王爷不必自愧,自我们答应了先帝那一刻起,便想到了这个结局,和我一起隐居于此的那三十多人,也早已做好了心里准备,至死无悔。”

听了这话,顾青荷不解道:“伯伯,你说什么?”

顾仁道:“青荷,这件事我一直未告诉你。其实他们都是当年先帝安排,和我一起守护溪云山庄的死士!我们对先帝发过誓,只要溪云山庄有任何异动,便一起誓死悍卫山庄,而我,则由秦风顶替,逃出生天,寻找先帝后人,只是后来因为某些事,我变得心灰意冷,可我又不能辜负先帝,就一直住在灵雾山,希望有生之年,能等到先帝的后人,只是没想到,最先来的人是你。”

顾青荷惊呆了,“你,你是说溪云山庄的人,都,都是……”

“不错,你没发现,偌大的一个溪云山庄,却只有你和影白两个孩子吗?”

“是啊,是啊,我竟从未感到奇怪。”顾青荷有一种突然来到另一个世界的感觉,“那他们,他们是怎么死的?”

“中毒。”

“你,你说什么?”顾青荷这才想起当时那些人死时的情景,一齐一排排倒在前厅中,身上无伤,七孔流血,死状可怖,不像光华寺一般,血流成河。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喃喃道:“原来他们都是服毒自 杀?”

“不是,他们都是我杀的。”顾仁缓缓道。

此言一出,众人大吃一惊。

顾青荷仿佛被抽干了血液一般,脸色苍白,仿若石雕,一动不动。

“为什么?”她像是在问顾仁,又像是在问不仁苍天。

顾仁道:“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我别无选择。”

“你,你……”顾青荷脸色惨白,浑身发抖,“你为何到现在才告诉我?”

“我见你执念太深,又整日落落寡欢,怕告诉你,你一时接受不了,胡乱思想。”

“那你为何为何现在又告诉我?我日日找的仇人,一个是自己的婶娘,一个是自己的伯伯。你知道这些年,我,我,我一心只想为溪云山庄查出真相,报仇血恨,可是没有想到竟是你和她……”

顾青荷像从梦中走了一遍。溪云山庄,这片她心中的世外桃源,竟隐藏着如此惨忍的真相;她最敬最爱的人,竟导演了这样一场修罗屠场,罪魁祸首原来是她的婶娘和最爱伯伯。

她一声哀哭,冲了出去。

人影一闪,元修明已追了出去。他见顾青荷脸色苍白,生性爱哭的她却没有哭出来,十分担心,本欲先带她出去透透气,见她冲了出去,立刻跟了上去。

雨已住,屋外漆黑一片,天上没有一点星辰,漆黑的夜晚,只有顾青荷腰间的赤蟒鞭发出幽幽的红芒。

“青荷,别乱跑。”元修明喊道。

没有她的回应,却听“啊”地一声,又是“扑通”一声,正是顾青荷发出来的。

火光大亮,黑夜瞬间被照亮了,可他目之所极,不见了顾青荷踪影,元修明又惊又急。

他忽然想起前面有一片荷花池,顿时紧张起来,向前方的荷花池奔去。

荷花池一片寂静,只有一片蛙声此起彼伏,半个人影也没有。

他大喊起来,“青荷,青荷!”还是没有人回应。

“扑通”一声,元修明跳入荷花池,不断的摸索着,往池塘深处走去,“青荷,青荷,你在哪里?”

就在这时,岸边有一人道:“我在这儿,你做什么?你快上来。”

元修明寻声望过去,这才看到岸边坐着一人,因为一身黑衣,又浑身是泥,黑夜中竟没有发现。

他大喜,走上前,一把抓起她,将她提到堤岸上来,说道:“你没事吧?”

顾青荷摇摇头。

元修明望着满身满脸污泥的顾青荷,说道:“你何时能让人省心?”

顾青荷道:“你怎么那么傻?一连下了几日暴雨的荷花池,不知深浅,淤泥又深,怎能随便跳下去。”

“这里一片漆黑,你知道有多危险吗?”

顾青荷见他不顾自己的安危地跳下去,心中动容,说道:“我在这里长大的,也会游水,我不会有事的,我早上岸了,我,我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边说边往前走去。

元修明拉住她的手,说道:“你没事吧?”

顾青荷摇了摇头。

“仁先生是受先帝遗命,忠节之士,都是如此,你不要怪他。”

顾青荷忽然一声恸哭,扑倒在元修明怀里,“那些人都是看着我长大的。”

元修明轻轻地擦着她脸颊上不断滚落的泪珠,任由她哭出来,发泄心中愤闷。

过了一会儿,顾青荷哭声渐小,元修明才道:“那些人也是陪伴他在溪云山庄十几年的朋友。”

顾青荷推开他,“为什么?元修明,你们帝王之家的人,都是如此狠心吗?”

元修明不知如何回答她,抬头之间,眼前是无边的黑夜,他说道:“不是我们狠心,而是被逼如此。青荷,成功之路上,堆满的就是白骨,一旦行差踏错,我们便极有可能成为他人的白骨,这些我和你说过多遍,只是你从来都不愿意接受而已,就像你只看到了仁先生与元柔芝伉俪情深,相敬如宾,可你如今也看到了,他们每个人都怀着各自的秘密。平面无波之下,都是暗流涌动,这才是所有真相。”

“你们真是残忍。我梅花山庄一百多口人,就为了一个梅花诺,一个你们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紫微剑,一百多口人一夕之间惨死;溪云山庄,一夜消失。元修明,这就是你们帝王家吗?我永远也不要进你们帝王家,永远也不要和你们有任何关系。”

“你,你说什么?”

“我说我永远也不要进你们帝王家,永远也不要和你们有任何关系。”顾青荷又大声说了一遍。

“别忘了你是梅家人,有些事情就是你的责任,你肯定也是要嫁给我的!”

顾青荷哭道:“不,我姓顾。是溪云山庄顾仁养大的侄女。在这里,只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有漫山野花,十里田野,绿水青山,只有相敬如宾,只有相知相守。元修明,这方土养育了我,让我成为了这样的人。现在你告诉我,我姓梅,你现在你告诉我,暗流涌动才是真相,我如何能接受?我拼尽半生挣扎,不过是求心中一方净土,存一丝善念而已。我不想变成我最害怕的人,他们践踏生命,他们残酷无情,他们枉顾人伦道义,他们就是恶魔。

“元修明,我姓顾。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要娶的人你已经娶了,她为了你千里迢迢赶到溪云山庄,她正在等你,她还怀了你的孩子,她才是那个会伴着你,踩着他人白骨,入主紫微宫的人,我不是。元修明,也许,也许我就是你口中所谓的白骨,你信吗?”说罢她又泪如雨下。

元修明一把抱住她,“我不信,我不信。青荷,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你相信我,你不喜欢这些没有关系,我不会勉强你,你如果喜欢溪云山庄,我们可以将这里修整一下,你就住在这里,如果你不喜欢被人打扰,我就让人守在外面,好不好?”

“然后呢?然后我就在这里等你?日日盼着你归来?而你,你……”

“那你愿意回京都,日日陪着我吗?青荷,这是我真正想要的。”

顾青荷摇摇头,神色凄然,“元修明,有些事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好,也许我以前不懂,我以后慢慢再懂,你教我好不好?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

顾青荷呆呆地望着他,一阵冷风吹来,她打了一个冷颤。

她的手凉凉的,元修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你冷吗?我们进去吧,换身衣裳,仁先生还在等我们呢。”

“你去吧,我不想去了。”

元修明在她鼻尖上轻轻刮了一下,“你怎能不去?这不是你给我出的难题吗?”

“我知道元修逸拿到徐忆君手中的吊坠,便能开启溪云山庄,可我带着仁伯伯,又不能尽快地赶去通知你,我怕他,怕他……”

“怕他捷足先登?”

顾青荷点点头。

“我知道,谢谢你。”他轻轻揉着顾青荷的鬓边的一块青泥,说道:“有了仁先生,明日我们定能打开溪云山庄,相信很快就能解开梅花诺的秘密,找到紫微剑,只要找到了紫微剑,青荷,你和我一起回京都,和我永远相伴,溪云山庄,我们可以时常来,过你想过的那种日子,好不好?”

“我现在不想说这些,等这一切结束后再说吧,你去找我伯伯吧,我……”

“那你也同我一起去换件衣裳,你看,我们浑身湿透,全身是泥。”

顾青荷看看一身是泥的自己,又看看满身是泥的元修明,想起他方才想也没想地跳入荷花池,脸上还有一块泥水。

顾青荷伸出手轻轻地抚去元修明脸上的泥水,已经干了,泥沙细细软软,望着眼前这人,漆黑的瞳底下流动着一层光辉,光辉清扬,竟有些妩媚,顾青荷忽然忘了方才他二人为何吵架,也忘了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元修明微微一笑,轻轻握着她的手,俯头吻向她的唇。

顾青荷脸一红,忙低头避开,那个吻落在了她的耳边,顾青荷脸更红了,“嘤”地一声,将头埋在他怀里。

元修明轻轻一笑,紧紧地抱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牵起她的手,二人慢慢往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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