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染白墨】
千年后。
清染和常兴两人一起坐在奈何桥的桥栏上，光着脚在忘川河水面上来回滑动着，一圈圈水波荡到岸边又被弹了回来。
两人正在讲一些人间的志怪话本。
锁魂回来的惠安见两人如此兴致不由得有些好奇，因此悄悄走上前来，想听听两人都在说些什么。
“……之后不过三天，村东头王大壮的妻子就半夜惨死，尸首不见了头颅，身上都是厉鬼的抓痕。”清染一边讲述一边手舞足蹈地去比划。
“然后呢？然后呢？”常兴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接下来的故事。
“王大壮是第一个看见自己妻子尸体的人，当时就疯了，拖着尸体跑出院子，在村子里见人就喊‘豆儿姑娘回来了！豆儿姑娘回来了！’……村子里的人都当王大壮是被豆儿姑娘的鬼魂上身，半夜杀了自己的妻子，后来村子里的人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王大壮妻子的头颅，过了没几天王大壮也死了。住在村子东头的人家说半夜总能听见一个年轻女孩儿唱歌的声音，那声音像极了豆儿姑娘。”
“果然！我就知道豆儿姑娘会回来复仇的！”
“再之后有胆大的人半夜爬进王大壮的家里想看个究竟，结果第二天就被人发现溺死在村子东边的河里，尸体上还都是抓痕……”
这时一双大手忽地附在了常兴耳边，也打断了清染的志怪故事。
“惠安！”常兴高兴地回头。
一个身着无常使徒的青年正附身看着常兴，青年黑长的头发垂落在常兴肩颈，转头看向清染，声音中带着些不悦，“孟大人，常兴要被你带坏了。”
清染轻笑一声，“是吗？可惜明明这都过去三世外加一千年了，你竟然不知道常兴真正喜欢听的是人间志怪故事。你现在该不会每晚还给常兴讲你那些皈依佛陀的故事吧？”
“我……”惠安顿时憋红了脸。
常兴忙站起身要拉着惠安离开，“你……你别听清染瞎说啊……我喜欢的是你讲的故事。”
惠安在常兴的生拉硬拽之下离开了忘川河。
“真的？”惠安有些不信。
“真的！”
“那你说我上次给你讲的故事里，那个小和尚为什么要入辰山寺？”
“啊？你……你为什么要问这个？”
清染看着远离的两人，原本挂在嘴角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最终变得面无表情，神色空洞地望着眼前清澈的忘川河水。
这一千年里，龙回的爱人转世多次，虽然龙回并没有每一世都成功地如愿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但其中也度过了许多个如愿的几十年；安翎姐姐的转世身边换了很多个有缘人，虽都不是冥燚，但却很幸福；苏允儿与书生也轮回了数次，做过爱人，当过亲人，也成为过朋友……
可这些年里唯独清染一如千年前一样，一个再也没有转世的诅咒一直束缚着清染。
清染想过离开冥界，去人间潇洒肆意快活地生活，不去畏畏缩缩为自己的来世担忧，可冥界却没有人愿意让清染离开。
“师父。”一个声音温润的青年出现在了清染身后。
是小安。
如今的小安已经长大了，冥界不少女性鬼仙都对小安芳心暗许。
“小安，你怎么来了？”清染终于又露出笑容。
小安坐在清染旁边，将手里的一个点心递给清染，“锁魂的时候在人间遇见冥王了，他说师父你喜欢吃这个就让我带给你。”
小安递过来的是一个柑橘味儿的糕点。
“谢谢。”清染拿过糕点。
“师父，你是不是看见我爹和我娘每天黏成那个样子就不开心？”
“啊？”
“我也不开心！果然隔了两世之后，我和他们就不亲近了！我只是想给我娘送个礼物而已！不就是我的供奉比我爹的高一点，所以我有钱，就买了个比我爹送给我娘的礼物还要好的礼物送给我娘而已。结果……结果我爹仗着他是我老子，就把我买的礼物抢过去送给我娘，还说是他买的！师父，你说哪有这样的爹？”小安越说越气。
清染被小安的话逗笑了，没想到惠安还有这样的一面。
看见清染似乎开心了，小安忽然又认真起来，“师父，刚刚我父亲让我给你带句话。”
“嗯，你说。”
小安道：“随心而动。”
随心而动，这已经是惠安第三次对清染说这句话了。
随心而动，可清染要如何去随心而动？
“随心而动……小安，你随心而动过吗？”
小安道：“随心而动便是随时随地可以顺遂自己的心意去做，我自然是常常都会随心而动。师父你可试一试想做什么做什么，何须顾忌太多。就像我那讨人厌的老爹一样，明明是我给母亲买的礼物，他想抢就抢，格外随心。”
“那我……如果想离开冥界呢……”
……
此时的小月老已经是一个青年了，法术也精进了不少，只不过还是时常偷懒耍滑。不过小月老却十分在意一件事情，那就是龙回和那个女子。这不，又坐在石桌边拿着一支及细的毛笔写写画画。
这一世，龙回和那个女子的红线又成功牵上了。
一千年了，青年月老似乎总结出了一个规律。
“哎！小阳！你过来一下！”青年月老豪不客气地唤着白墨。
站在苦情树下的白墨转头眺了一眼，“何事？”
这些年白墨早就已经不叫青年月老为师父了，因为青年月老实在是……
啊……不说了，白墨开始头疼了……
“快来！快来！”青年月老使劲儿招着手。
白墨只好走了过来，只见青年月老坐在石凳上，拿着毛笔在一张宣纸上仔仔细细地写下了龙回和那个女子的每一世，每次成功牵上红线在一起的转世上，青年月老都做了红色标注。
“这几天你就是在分析他们？”白墨坐在了青年月老对面的石凳上，“你又预判出了下一世他们牵上红线的可能吗？”
青年月老将宣纸推到白墨面前，用手指使劲儿点了点龙回和那个女子的名字，“他们的姻缘不是我预判的，是我从中做了手脚，这才有了他们在一起的机会。”
“你做了手脚？”白墨明显不相信，“姻缘寿数等人之天命皆为天定，你如何做得了手脚？”
青年月老见白墨不相信，顿时十分恼火，“喂！你怀疑谁也不能怀疑你师父你懂不懂？”
“若是放在以前，我或许还会信，可你现在哪还有一点我师父的样子？”
“你——！”青年月老气愤地指了指白墨，但他现在可不敢对白墨怎么样，毕竟白墨现在才是真正的月老，万一白墨生气直接拿走自己月老小使徒的头衔就不妙了。
青年月老从石凳上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背着手一转身，幻作了前世自己那一副白发白胡的苍老模样。
白墨不由得微微一怔。
青年月老有模有样地捋了捋胡子，咳嗽了两下，“小阳啊……为师现在便对你和冥王女的姻缘做一些手脚。”
青年月老说着缓缓坐在石凳上，拿起一只毛笔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水在宣纸上写下了白墨和清染的名字，然后又圈了起来，放下毛笔，闭上眼睛伸手胡乱比划了几下，嘴里叽里呱啦不知说了些什么，然猛地一睁眼，惊喜道：“成功了！”
白墨能忍着青年月老做完这些，完全是因为看在青年月老前世的样貌上，不然早就开口了。
现在青年月老用前世那张和蔼慈祥的脸，做着一些不符合年龄的表情，白墨忍不了了，一挥衣袖将青年月老变了回来。
“玩够了吗？”
“喂！你竟然不相信我？”青年月老对着白墨伸出手，少有地正经严肃，“把你们的红线给我！不信的话，你就看着！”
白墨见青年月老急于自证，又不像是开玩笑，也就把红线给了青年月老。青年月老拿过红线后转身朝苦情树走去，却在袖子里偷偷换成了另一条红线。
白墨抬脚也跟了过去。
不出意外红线稳稳地挂在了苦情树上，青年月老还伸手扯了扯，表示十分牢固。
白墨的瞳孔骤然放大，嘴唇甚至都轻颤起来，“这……这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的？我是谁？你师父！你不相信我吗？”青年月老一把抓住白墨的胳膊，满脸骄傲，其实是害怕白墨去碰红线发现端倪，“你现在还等在这里干什么？不去找冥王女？”
白墨骤然回神，眼眶通红，满眼血丝，“它……挂上了又如何？我还是会害得清染像冥燚一样……”
青年月老痛苦地扶额，白墨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呢？
“既然你这么想，还每天挂什么红线？有意思吗？反正挂不挂得上你都不会去找冥王女。”
“我……我只是……只是想知道我们还有没有可能……”
“现在这不是有可能吗？小阳，我告诉你，重要的是过程，而不是结局。你有没有想过，这一千年你们之间这么互相煎熬，只会徒增痛苦。在一起又如何？你们至少会因此拥有一段值得回忆的往事。就算冥王女真的有一天会因为你而彻底消失在三界，那也好过消失的时候没有你。”
“什么意思？什么消失的时候没有我？我不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会消失在三界！？”白墨急了也慌了。
青年月老面露难色，“实话告诉你吧，两百年前在人间参加小阴婚礼的时候，我就从牛头那里得知消息，冥王女没有转世。所以有没有你都一样，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彻底消失在三界，所以上任孟婆才故意将孟婆的位置交给了冥王女，想将冥王女永远束缚在冥界。可几天前冥王女将孟婆的位置让了出去，她现在去了人间。所以你想好了吗？”
白墨咬咬牙，转身去了人间。
青年月老垂下眼眸，从袖子里掏出那一根真正属于白墨和清染的红线，然后静静地走到苦情树下，将红线系在了树上。
牵上了！
这次当真牵上了！
红线牵的不是结果，而是过程。
青年月老研究了千年，他在龙回身上反反复复验证了数次。只要他说两人有缘，龙回便会去人间找那女子，这红线便会成功牵上。可如果他说两人无缘，龙回便只在暗处默默关心着女子，这红线就永远都牵不上。
成功率高达九成。
你没有行动，红线又如何给你一个结果？
此时青年月老额的间红色丝线印记亮了起来，变得金红。
白墨放弃了月老的身份，如今的月老又成了这个青年。
……
来到人间的白墨已经腿去了月老的服饰，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寻找着清染的身影。
对不起……这一千年，是我错了。
清染会去哪里呢？
寻了一圈，白墨来到了两人曾经看日出的山顶石边。
清染正对着太阳摆了摆手，这不是你好的招呼，这是再见的道别。
“清染……”
闻声间，清染几乎僵住。
千年前，那场大战中清染的魂魄被捅得千疮百孔，早已无法恢复。倘若他们现在真的在一起，清染便不过还有四五十年的时间，就如人间普通人的一生。
这就够了，犹如奢求。
——翻外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