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卅年烟尘锁天楼(一)
书名:天裳 作者:墨久言 本章字数:13733字 发布时间:2023-06-02

       党天朋略显浑浊的目光,呆呆地看着林崤手中的信件,脸色更见苍白,颓然在桌边坐下,仿佛老了十岁。随后又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缓缓说道:“那江渭说得没错,明白人,说明白事,既然这封信在你手上,党某还有何话说?你要党某做些什么,便径直说吧。”

       那名年轻的锦衣卫将甘芾面前的酒碗倒满,说道:“甘大人,这新上的酒,比适才那酒要浓烈得多,刚倒碗中,尚未饮下,这辛辣的酒气便直冲肺腑。”

       苏虎忽地从桌上直起身来,朦胧着醉眼,大声说道:“这新上的好酒,为何我们隆盛镖局没有?我们花得起银子!”

       党天朋轻叹一声,说道:“不要着急,这样的好酒,人人都有,三十年前便是这样,一个都没有落下。”

       紫裳悄声道:“蓝大官人用心听吧,党老板将要说的那些隐秘,也许与大官人在蒙古呆过的那个地方和遇到的一些人都有关联。”

       林崤眼中射出咄人的寒光,冷冷说道:“你做下的其他事,我不想知道。冤有头、债有主,那些事,自会有人找你。今日,我只想知道,时北泽那老贼为何要害我父?”

       听了这话,林冬雨放声痛哭,大声哭道:“你说,那些歹人,为何要害死我爹爹?”

       林崤将林冬雨搂在怀中,将其脸上的泪水擦去,说道:“雨儿不哭。”但自己的两行泪水,却无声地从脸上流下。

       党天朋一声叹息,看向唐轩、紫裳,说道:“现下两位臭名昭著,迎风十里,已是人人得而唾之,人人得而擒之之人,听听那些往事,倒也无妨。”

       林崤随着党天朋的目光,注目看向二人。

       紫裳笑道:“多谢党老前辈赞誉,我等洗耳恭听。”

       唐轩忽然觉出林崤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怒火与怨毒。

       党天朋将目光转向赵青宇等人,说道:“乍一听‘烈焰焚城’四字,当以为此人乃是旷世雄放之人。其实你们那位烈总镖头,他的心路头绪比虮子的某个部位还要精细,他的处事为人比泥鳅的黏涎冷沫还要顺滑。四位英雄恐怕早得‘烈焰焚城’这类功夫的真传!今日来此,几位英雄演足了戏份,似乎就在等着听些什么、看些什么。此刻,想那‘烈焰焚城’定是在京城心急如焚、望眼欲穿,等着几位英雄的归去。四位镖行天下的英雄,那就仔细听吧,回去原原本本说与你们的烈总镖头,看看他的那张脸红也不红!”

       赵青宇哈哈大笑,抬手一指唐轩,大声说道:“我们烈总镖头就像这位兄台一样,乃是堂堂的紫面英雄之貌。只是这位兄台的紫面之下,藏的也许是曹操一样的白脸。而我们烈总镖头堂堂正正从无假面!退一万步说,即便真有,那也是包公一样的黑脸!是以……以此推想,谁又见过紫面黑脸的大英雄脸上发红?”

       党天朋看向甘芾二人,说道:“两位要是听了党某将要讲说的那些话,也许一步就能登上天界,但更有可能一步便要迈进地府。依党某之见,两位还是不听为好。”

       甘芾将面前一碗酒缓缓端起,一饮而尽,并未作声。

       那名年轻的锦衣卫笑道:“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真要一步迈上天界,就算迈错了,掉进九幽地府,也应无憾。人最大的乐事就是赌,党老前辈,三十年前你何尝不是如此?”

       党天朋长叹一声,抬手向窗外一指,说道:“若时光能够倒转,三十年前党某定会重新选择。若是那样的话,此刻就像此人一样,儿孙满堂,甘食舒衣,含饴弄孙,颐享天年!”

       唐轩顺着党天朋的手指向窗外看去,赵青宇更是站起身来,向着窗外张望。只见对着窗子的一条窄街之上,一名老者手中领着一个四、五岁的男孩儿,一老一小,边走边笑,正踏着厚厚的积雪,向酒楼这边走来。

       党天朋抬手招呼伙计:“将我那坛封了三十年的酒拿来,今日要与几位朋友一道喝了。”说着又对林崤说道:“令尊大人之事,若是单独来讲,将是无法说清。不如我们坐下来,慢慢细说,把那些压在心中的陈年往事,就着当年封存的陈酒一并说出,也好让早已伤劳之心松快一时。小林太医,稍安勿噪,坐下来慢慢听吧。”

       说话之间,一名伙计将一个墨黑的酒坛,放在党天朋面前的桌上,然后立在一旁等待差遣。

       党天朋摆摆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各位朋友的酒,由我亲手来倒。”说着打开酒封,将众人面前的酒碗一一倒满,一时浓烈的酒香在厅中飘溢。

       党天朋端起酒碗,说道:“此酒为三十年前河东第一酒师莫醉人亲手所酿,这位汾阳杏花村的酿酒大师有个规矩,一次只酿十坛。”说着看向桌上墨黑的酒坛,又道:“当年他在酿这酒时,刚好是百岁生日那天。三日之后,他便去世了。他死前酿出的那十坛酒,现下恐怕也只剩下这一坛了”说罢,将酒一饮而尽,连声说道:“好酒!真是好酒!”

       见众人俱是未饮,党天朋笑道:“各位朋友可是怕酒中有毒?在当年天下第一用毒名家的儿子面前,谁人敢来下毒?”说着站起身来,在众人面前走了一圈,将刚刚倒下的酒一一喝了。放下最后一个酒碗,捋了捋长髯,说道:“如此珍稀之酒,若是不喝糟蹋了,岂非暴殄天物?”

       众人见他一口气喝下十碗烈酒,神态依然自若,只是脸色稍稍发红,不禁尽感惊异。

       赵青宇大声说道:“党老前辈这番做派,就像不给书听的话本先生,正本捏着不讲,尽说些闲情野唠。党老前辈,可是在等人场?照我看来,不会有人来了,你老人家还是快些说吧!”

       党天朋稳稳坐定,轻轻一笑,说道:“各位不要着急,党某刚刚只是顺顺心路,想着如何述说。将说之事,万千头绪,回首宛如梦里,一时真不知从何说起。话本中,人物出场,多做独白。经这位镖行天下的赵小英雄提醒,如此参照,就从党某本人说起。”

       话语之间,党天朋的双目看向窗外,眼中显出追忆之色,那浑浊的目光,瞬时也变得清澈了许多。

       赵天宇道:“党老前辈,人物出场多做独白,那不是话本评书,而是昆曲杂戏。”

       党天朋缓缓说道:“当年党某也是一个有为的青年,也曾立下远大的志向,匡时济俗,解民倒悬,要像先贤那样名垂青史。当年党某掌中一对流星紫金锤,在京师也曾名动一时。更兼通晓术数机巧之学,除了蓝裳,当年无人能及。那时第五奇还小,江湖尚无他这号人物。何况太医院使时北泽又是我的远房表叔,是以更得多方看重,最终还是选择入了锦衣卫。党某性情豪爽,品正笃实,在京师结下很多有真本事的朋友,那时也不叫党天朋这个名字。”

       那名年轻的锦衣卫道:“党老前辈,还真是名副其实的前辈,没想到竟也出身于我们京师镇抚司。”

       党天朋道:“那是永乐三年,西域帖木儿国国主‘跛者’帖木儿亲率五十万大军攻打大明,一时朝野震动。正当朝廷集结军力准备迎战之际,神道天师给永乐帝献上一策……”

       赵青宇道:“敢问党老前辈,那个神道天师是谁?怎么从未听说?”

       党天朋道:“那陈年往事牵涉之人,要是一一细说,三日三夜也说讲不完。那位神道天师我只说一句,他为永乐帝登基立下头功,后来又不明不白的死了。”

       赵青宇轻轻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晚辈认为,有时不明不白的死,比清清楚楚的死还要清楚。”

       党天朋不再理会,续道:“那条计策便是挑选贞良勇士,在半途岩邑险地狙杀‘跛者’帖木儿。夷酋若亡,夷兵自然退去。于是永乐帝降旨,在锦衣卫中选出九名武艺精绝、肝胆披沥之人,由锦衣卫副指挥使盛方原统带,前往西域完成此项绝密使命……”

       紫裳道:“党老前辈,此事晚辈也曾听人说起,但那人却说前往西域参赴绝密行动的是七人,而不是九人。”

       党天朋道:“姑娘莫急,继续听下去,便会知晓。”

       赵青宇道:“姑娘不急,本趟子手却是急了!这位姑娘何不露出真容让大家看看,样貌可及得上林家小妹?”

       党天朋续道:“那九个人我至今记得,他们是:副指挥使盛方原、镇抚使林荫远、天津卫千户云西北、京师镇抚司百户宋简、大汉将军秦武、樊啸、石昆、铁陆、顾一城。其中那个宋简便是我。谁知临行前,竟将我和顾一城撤下。我早就立下为国赴死之心,被撤下之时,心中深感失落……临行之时,我的至交好友、天津卫千户云西北将他妻儿托付给我,因为他夫妻二人俱是孤儿,而他的儿子当时刚刚满月……

    “后来才知,是我表叔私下找到永乐帝,说我特异奇能,才有大用,这才被永乐帝降旨撤下。至于顾一城为何未能成行,便不得而知了。我与顾一城虽未参加绝密行动,但仍与锦衣卫指挥使李庚白李大人去了西域。后来得到消息,盛副指挥使七人,在花剌子模故地奥特拉尔城西五十里处,于万马军中重创夷酋‘跛者’帖木儿,使其当夜死在奥特拉尔城中。三日后,五十万夷兵自行退去。盛副指挥使七人全部殉国,而另一件紧要之事,却未能完成……

    “李大人向来爱兵如子,得到消息后,向西伏地大哭,久久不能自已,在场之人无不动容!当即李大人亲自动笔,给永乐帝书写奏章,为那殉国的七人表功,并将过失全部揽在自己身上……记得当时还是我为李大人研墨……此事至今已是二十八年,那情景仿佛仍在眼前……

    “三日后,李大人派出两路人马,潜入蒙古瓦剌部一个神秘的地方,去办另一个案子,那顾一城便是第二路的领队之人。顾一城等人赶到那个地方时,却看到第一路那五人的尸身。他们的死因,竟是中了一种极为稀有名贵的歹毒暗器。就在顾一城等人掩埋那些尸身时,其中一人却睁开眼睛,勉强说出两句话后,才毒发身亡。但那两句话却道出重大之事:杀他们的凶手,竟是参与那绝密行动、已然上报殉国的大汉将军石昆、铁陆。铁陆身上,带有云西北家传的一把名叫‘黄虹’的长剑。”

       听了这话,唐轩心中一震:那铁陆身上的“黄虹”宝剑,可就是昨夜在古洞深壑下见到的那把长剑?若是那把剑,那尸骸极有可能便是铁陆。

       紫裳微微一笑,抬手轻抚桌上这个长形包裹。

       党天朋续道:“顾一城等人知道案情重大,急忙返回,向李大人告知详情。李大人听罢,看向西北,轻声叹道:‘本来当是全功,却为圣天逆贼所乘,看来那个关乎天下气运的东西,已落到圣天蓝逆手中。’随后李大人带着我们日夜兼程赶回京师,当面向永乐帝请罪……嘿嘿,李大人所言那个关乎天下气运的东西,便是刚刚各位见到的那个雕花墨玉盒。当时哪里能够想到,这个染过万千人血的东西,竟在我的手中存放了二十七年!”

       说到此处,党天朋看向众人,眼中闪过一丝狡慧之色,又道:“今日各位一同来到此间,绝非偶然。党某刚刚说的那些事,也许除了这位林小妹,其他各位早已知情。”

       赵青宇笑道:“党老前辈果然料事如神!那些事晚辈已是梦见七次之多,早已烂熟于心。李大人西向伏地大哭、众人无不动容之场景,晚辈七岁之时便已梦见。当时晚辈在梦中大受感染,魂悸魄动间,便尿了床,被窝中的小表妹也被淋醒了……党老前辈,趁着天色尚早,你老人家还是赶紧说些新鲜的吧!”

       甘芾一拍桌子,手指赵青宇,大声喝道:“混账东西,还不给我闭嘴!”

       党天朋道:“各位不要吵闹,且听党某细细说来。”

       赵青宇目光看向别处,轻声道:“就那三脚猫的功夫神气什么?若非蓝大官人护着,那个肉丸子早就镶到脑门上了!”

     “回京后,李大人派出十余路人马追捕石、铁二人。但他们自从在蒙古那个神秘地方现身后,便如腾空的水汽一样,全然没了踪影。那时李大人与时北泽的关系很好,不像如今的殷大人与时北泽水火不容。时北泽从太医院将一名叫做林荫茂的太医,派到了锦衣卫……”

       听到这话,林冬雨不由“啊”了一声。党天朋轻声一叹,说道:“林姑娘,令尊大人与党某在那场弥天血雨中,生死与共、同袍偕行之情景,宛如昨日,如在眼前!”

       说话之间,又将面前的酒碗倒满,一口喝下,随即又道:“那位太医林荫茂,便是锦衣卫镇抚使林荫远的孪生兄长。林太医来到锦衣卫,是朝廷要对圣天出手了。圣天重金购得一种歹毒暗器,毒性之烈,远在唐门那些毒药暗器之上。林太医解毒、用毒的本事,在当时无人能及……”

       林冬雨大声说道:“我爹爹从来只给别人解毒,从未用过毒药,党老前辈不可乱讲!”

       党天朋嘿嘿一笑,说道:“林氏兄弟在当年名动天下。林荫远神射天下第一,一招‘天地对冲’七箭连发,观者无不惊叹。林荫茂乃天下公认的解毒、用毒的圣手。林荫远七箭连发,伤人伤在明处。林荫茂用毒,却杀人于无形。二者相较,哥哥比弟弟厉害多了!”

       林冬雨怒道:“你胡说,我爹爹从未杀人!”

       林崤道:“雨儿不要吵,让他说下去。”

       赵青宇道:“漂亮的小妹妹,听哥哥话,不要闹了,不要打扰党老前辈讲故事。要知道,这里可有一大一小两位厉害的大人。要是惹恼了大人,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

       甘芾大喝一声,说道:“小兔崽子,你这是找死!”话音未落,抄起面前的酒碗,向赵青宇面门飞去。

       赵青宇抬手轻巧地接住,轻轻放在桌上,说道:“一碗一盘,当念物力维艰。圣人的话就是不假,烧一个碗,不知要费多少工序、多少人力?”

       苏虎大声斥道:“还不与我闭嘴!”说着站起身来,向甘芾拱手说道:“小孩子不懂事,还请甘大人不要与之一般见识。回去以后,在下定当严加管教,罚他一个月的镖俸,打扫一个月的院子。”说着又向赵青宇喝道:“还不去给甘大人赔礼!”

       赵青宇站起身来,走到甘芾面前,恭恭敬敬,一揖到地,说道:“小子有嘴无心,不知所云,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

       甘芾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赵青宇一个倒纵,轻飘飘地飞回了坐位。

       见厅中安静下来,党天朋续道:“在李大人返京至永乐四年新年这数月间,朝廷内紧外松,暗中谋划。一举铲除圣天之事,只有朝廷少数高层及那些高层极为信任的心腹知晓。因为西域绝密行动中的七人,乃是千挑万选、皆被认定贞良死节之臣,但其中仍有两个圣天的奸细,在关键之时坏了大事,因此朝廷此次极为慎重。我、林荫茂与顾一城,都有幸事先知晓了那些谋划。”

       唐轩心道:接下来他是否要说圣天教那场惨烈的内讧?

       紫裳悄声道:“这个老滑头说的这些事,蓝大官人是否早就知道?”

       唐轩轻轻点头,说道:“这段秘闻,以前曾听几个朋友零星说起。”

       紫裳笑道:“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

       唐轩脸上一红,说道:“男女朋友都有。”

       赵青宇笑道:“潇洒蓝官人,风流天下闻。大官人与大美人窃窃私语,耳鬓厮磨,真是羡煞人也!”

       林冬雨随着赵青宇的话音,也向二人看去。

       林崤面色一沉,低声道:“雨儿,女孩儿家不要随意东张西望。”

       党天朋续道:“将进腊月,李大人带着我们来到天津卫的大沽口,从那里乘舟出海。说来也怪,数九寒天,隆冬时日,天气却甚是温暖,不但海水全未冰冻,便是道旁的杂树,似也泛出青色。当时我就觉出,此乃天生异兆,实是难测凶吉。我在船中向岸上望去,只见在一片荒芜之中,堆砌数座高台。高台之上,数十尊洪武巨炮对准海口,看去颇为豪壮。我们十数条战船扬帆出海。我从未到过海上,起初虽说有些不适风浪,好在内力还算雄强,是以反应不大。那些在风浪中反应剧烈之人,服用了林荫茂的药物,才恢复如初。在海上行了二十余日,虽然我未看海图,但从星象轸迹中,也能大致辩出方位。因熟谙锦衣卫的规矩,是以同行之人有人偷偷问我行到了何处,我也装作不知。

     “顾一城有个特殊本事,那就是目力极佳,能看到极远之处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就像传说中李晋王那超人的目力一样。一日在航行中,众人都在甲板之上。那日天气晴朗,风平浪静。顾一城目视远方,忽然目露惊恐之色。此人一向胆识过人,临大事而色不变,已成众人的共识。李大人走上前去,也未言语,只是轻轻拍去他黑衣上的零星发屑。顾一城声音发颤,说他看见一条无帆无楫、飞速行驶的怪船。众人一起哄笑,说他是否在白日做梦。只有李大人转过脸去,看向北方,目光中闪过异样之色。便在此刻,又有几人大声惊呼,我顺着那几人的目光看去,只见天海之间,极目尽处,真有一艘无帆无楫的怪船在快速行驶。那感觉,真像见到魔域鬼船一般。便在众人尽皆惊异之时,林荫茂淡淡说道:‘若非鬼怪,只有那个偷窥了天机之人能够办到。’李大人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赵青宇大声说道:“刚刚本趟子手提议,让党老前辈说些新鲜的。老前辈不负众望,果然说了。但本趟子手听了,却感觉太过新鲜。那船无帆无楫,如何在海上飞速行驶?这岂非让人拍案离奇?”

       众人虽未言语,但也面带疑惑,看向党天朋。

       紫裳悄声道:“那无帆无楫怪船之事,蓝大官人可事先也知?若是知晓,我猜定是出自女朋友之口。”

       唐轩心中一颤,眼前浮出脱不花那清秀的容颜,随即轻轻点头。

       紫裳笑道:“可是非同一般的女朋友?”

       唐轩心中一阵慌乱,握着酒碗的手,似在微微颤抖。

       党天朋续道:“那怪船似是有意避开我们的船队,在极远之处,瞬时驶去。当时给人的感觉,真像在梦境一样。又过了三天,前面来了一条快船,在远处打出旗语。到了近前,船上一人腾身而起,飞上我们的大船,轻身功夫极是高妙。那人上得船来,与李大人进入秘舱。过了一会儿,李大人与那人从秘舱出来,便命顾一城与另外六人跟随那人上了那条快船。那快船向东驶去,很快消失在了风涛之中。我看着消失的帆影,心中猜出了大概。他们此行,定是凶险异常。

     “又过了三天,船队在一个荒岛西面抛锚停下。当天从其他方向陆续来了五十余条战船。几个领军之将,一起到我们船上拜见李大人。几人在秘舱中商谈了许久。随后六十多条战船一起向东进发。行到第三日,我心中默算时日,知道当日便是大年初一。至今仍是记得,那天天气格外晴朗,万里全无一丝云彩。红日出海时,半个大海,都像被血水染红……到白日升起时,那天蓝得,直是让人心碎……水师领航人与李大人耳语了几句,李大人命人打出旗语,船队停了下来。

     “李大人城府极深,心有惊雷,面如平湖,实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大人物,天生便是做大事之人。此刻却面色凝重,看向远方水天交际之处默然不语。众人大多不知此行的终极之地,但多经生死之人,见此阵势,心中哪能不知,将要发生的阵仗定会惨烈无比。是以众人面色大多肃然,能够看出心中惴惴,如揣狐兔。不得不让党某佩服,林荫茂始终面色平和,神态安然。当然了,党某对自己的武艺颇为自信,因此心中并无丝毫惧意……”

       赵青宇道:“晚辈有一事不明,各位心中恐怕也有这样的疑问。党老前辈的武功……老前辈不止一次提及自己的武功,每次都满是自信之情,又能被选中参与那等绝密行动,又是深得那位李大人的倚重,可见前辈的武功在当时已是一流水准,为何三十年过去,到如今却是……”

       党天朋叹息一声,说道:“赵小英雄,不要着急,慢慢听下去,一切都会明白。”

       党天朋拿起酒坛,又将酒碗倒满,刚要喝下,赵青宇又道:“党老前辈,不要喝了,要是醉了,便说不得故事了。”

       党天朋嘿嘿一笑,一口将酒饮下,说道:“武艺低了,酒量高了,未尝不是好事!”说着放下酒碗,又道:“将到辰时时分,李大人命人发出旗语,船队向前疾进。半个时辰后,前方出现一个大岛。李大人环视船上众人,又看向前方的大岛,眼中透出浓重的杀气,大声说了‘忠君为国,根除叛逆’八个字。说来也怪,李大人话音刚落,那岛上便腾起熊熊大火。此时船队摆开阵势,直扑过去,岛旁停泊的数十艘大船,未及列阵,便被我方的炮火尽数打沉……

     “虽是我方顺风顺水,发起突袭,大占胜势,但对方船坚炮利、拼死顽抗,大胜之后,清点战局,我方损失了十数艘战船。望着岛上地狱般的大火,李大人眼中杀气更盛,发出旗语,让各船暂缓登岛,并派出三十条战船围岛巡弋,烧毁船只,捉拿离岛之人。指令发出后,李大人冷冷说道:‘先让他们自己杀吧。’大约过了三个时辰,岛上仍是升腾着地狱般的烈焰。岛的上空,浓烟窜跃着,像是多股妖气在盘旋缠斗。便在此时,忽然从西北的天际,腾起一片低低的黑云。转眼之间,这片黑云便升上岛的上空。一道裂电,一声惊雷,倾盆大雨从天而将,像是天河倒转,倾泻而下。我们船阵距岛只有二里之遥,但一个雨点都未落在船上。电闪雷鸣中,似有多条各色真龙在岛的上空腾幻灵飞、狰狞肆虐。当时看到这等奇幻场景,我心中顿时明白,这世上不但真有怪力乱神,更有主宰万物的神道天机……”

       唐轩心念一动,想起师父黄裳观看十三条各色真龙、悟出十三招掌法之事。

       紫裳悄声道:“蓝大官人若有所思,可是在想裂电惊雷中的腾幻真龙?惊才绝艳的蓝大官人若是在场,是否又要悟出绝世掌法?”

       赵青宇道:“党老前辈之言,晚辈举双手相信!晚辈小的时候,曾亲眼所见,三个小小的旋风,齐齐刮入一条小河之中,当即就变成了三条漂亮的小花蛇。在三条小花蛇游走之时,它们的上方,还飘洒下小雨……”

       那个年轻的锦衣卫大声笑道:“这位趟子手朋友,你看到的那些能算什么?本官三岁之时,便见过老鼠会亲、剌剌蛄亲嘴、虱子幽会跳骚……”

       甘芾大声将其打断:“小孟,不要与那小子学这等油嘴滑舌之言。”

       赵青宇看向小孟,笑道:“不知孟老大人在朝中官居几品,现任何职?”

       小孟微微一笑,朗声说道:“本官孟一辰,现领从九品俸禄,在甘大人马前任亲随小校之职。”

       赵青宇抱拳拱手,连声说道:“孟老大人高就!孟老大人高就!”

       孟一辰眉飞色舞,说道:“哪里,哪里,实不敢当,实不敢当。”

       党天朋续道:“那雨势实在太大,大概未及一刻时分,岛上的大火便被浇灭。岛上火焰甫熄,那大雨便也停下。片刻之间,烟消云散,岛的上空,仍是那使人心碎的深蓝。大火一熄,李大人便传令全军大举登岛,擒杀逆贼……上岛之后,情景之惨烈,使人不忍卒睹。大出众人的意料,上岛后并未遇到多少顽强的抵抗,远非想象中那般殊死激战。所遇之人,不是身负重伤,便是武艺不高的老幼女子,武艺高强、拼死一战之人少之又少。那令人闻之色变的歹毒暗器,也未多见,只有十数人使出,伤了我们百数十人。而那些人大多又是水师陆战之兵,我们锦衣卫损伤甚少,当时我们都觉万幸之极……

       唐轩心道:记得肖清曾说,剿灭圣天教一役,锦衣卫精英损失殆尽。今日党天朋却说锦衣卫损伤甚少,看来所说不是实情。

       党天朋道:“上得岛上,我与林荫茂守在李大人的身旁寸步不离。李大人成竹在胸,带着我们直奔岛中央的那座大厅。到得近前,见大厅已是焚毁倒塌,李大人急忙命令清理废墟。便在此时,见一人正从大厅的另一端向我们跑来。到了近前,这才看清,那个一脸黑烟、衣衫破烂、浑身是伤之人正是顾一城。顾一城见到李大人,刚说一句‘同来之人及那些人都已殉国’,便被李大人用眼色止住。此时大火虽是熄灭,但四处仍是冒着青烟,给人感觉就像那冲天大火,随时都会重新燃起。

     “数百兵士一起动手,很快便将那些废墟清理干净。李大人带着我们走到其中,只见其间烧焦的尸身狼藉遍地,大多尸身之上插着各色兵刃,场面甚是惨烈。顾一城一指前方不远处的十几具焦尸,说道:‘逆首都在那里。’我们走到近前,见那十几具尸身烧毁的更是严重,像是此处火势更大。李大人命人仔细勘查,在众人注目之下,十余名校尉将那些尸身细细查验一遍,除了找到一些短刀、短剑、各种暗器及残缺的短铳之外,再没别的东西。李大人目视顾一城,指向一具焦尸,轻声问道:‘当时,你也击中了他?’顾一城点头说道:‘是,他先后中了二十余弹,当即便死了。’李大人又是问道:‘那个东西,可曾见到?’顾一城摇头说道:‘未曾见到。’

     “李大人脸上不见喜怒,随即命查验所有尸身,又命人在岛上各处搜查。那岛十分巨大,要想查找一个小小的物件儿,结果可想而知,最终仍未找到。在此期间,李大人带着我们来到一座山前。山上茂密的林木已被大火烧去大半,远看近观,皆是一片墨色。岛上路径,李大人非常熟悉,我们跟随李大人沿一条小路上山,当走到半山腰处,见前方有一巨大的山洞。洞前百步之处,见到一方巨石,上刻‘禁地’两个大字。李大人叫身后一行人停下,只带着我、林荫茂与顾一城走过那方巨石,走到山洞之前。此时天色将晚,夕阳晚照之下,洞前倒似多出几分明亮。洞口很大,冒出淡淡青烟,像是刚刚洞中也燃过大火。李大人负手走入洞中,起初我们不敢跟进。李大人进洞后,招呼我们一道进去。进到洞中,见洞内很大,幽暗深处似是分出无数条岔路。李大人面向一侧石壁,说道:‘你们看看,石壁上的字迹,是否刚刚被人除去?’我抬头看去,见石壁上满是刀削斧砍的痕迹,且刀斧之痕甚新,地下又满是石屑。任谁一看,也知石壁上的刀斧之痕乃是刚刚留下。于是我们齐声说道:‘壁上痕迹,乃是新近刻下。’”

       唐轩心道:原来那洞中的字迹,早在圣天教覆灭那年便已被人毁去,此事傲云未曾提及。想到此处,耳边不由又是响起脱不花那清甜的声音:“那个岛,那个洞,一定很好玩。哪一天,我带你出海,寻了那岛,进到那洞,好好玩儿上一玩儿,顺便让你把洞中神奇的武功学了,成为天下第一高手!”

       赵青宇目光闪动,说道:“党老前辈,那石洞上被毁去的字迹,可有什么来历?”

       党天朋目视赵青宇,嘿嘿一笑,说道:“自那个人占了那岛、创建圣天之后,就有一个神秘的传闻,说那洞中石壁所刻的字迹中,隐藏一门神奇的武功。”

       赵青宇笑道:“如此说来,那石洞字迹被毁一事,再是简单不过。想那教中之人,见大势已去,不能把神奇的武功留给敌人,于是乘着你们未曾登岛之际,自行将其毁去了。”

       党天朋双目紧盯赵青宇,说道:“赵小英雄一语中的,当真了得。当时我们三个,都是这样认为。便是李大人,也是做出如此的推断。”

       孟一辰将酒碗拿在手中,在桌上轻轻一转,那碗便如陀螺一样飞旋起来,说道:“依本官看来,其中疑点甚多。”

       此话一出,苏虎、阮熊眉头皆是一皱,两双眼睛均是射出冷锐之光,一起看向孟一辰。

       孟一辰续道:“自古以来,那神奇的武功,向来武者梦寐以求。史上江湖,哪一本武功秘笈,没有你争我夺,没有浸透鲜血?想那创立圣天的蓝逆乃何等奸猾之人,他能将那神奇的武功,在那荒山洞口存放?世人嗜武之贪心,岂是那‘禁地’两字就能止住!照本官看来,倘若那些刻字中真有神奇武功,以蓝逆之为人,不是自己将那字迹记下后毁去,便是在洞口设置厉害的机关埋伏,而绝不会只是随意在洞前石上刻下‘禁地’两字,来防范这等绝要之处。”

       党天朋道:“孟大人鞭辟入里,切中要害,实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

       赵青宇抚掌大笑,说道:“正是英雄所见略同!这些话,本趟子手刚要说出,却被孟老大人抢先说了。当然了,谁说都一样,都是为了给大家释疑解惑,排忧解难,何须再分彼此。”

       紫裳轻声道:“还真别说,这位领从九品俸禄的孟大人,口吐之言,还真是有些道理。”

       众人话语之间,孟一辰伸手在飞旋的碗上一拍,那碗便扣在桌上,将碗翻开,只见下面堆放着十余颗松子糖。孟一辰拿起一颗放入嘴中,说道:“本官的手法,比大美人如何?”

       党天朋续道:“天色渐晚,洞中更见幽暗。临走之时,李大人还是凝神看了那石壁一眼……一众军士仍在岛上缉捕残存的逆匪,战船仍是围着岛屿巡弋,海滩之上燃起数堆巨大的篝火,被拿住的圣天逆匪,一队一队押解到海滩之上,由李大人亲自甄别查验,李大人手上有完整齐全的逆匪名录。经过大半夜的甄别,发现拿住的那些人,大都老幼伤残,全无逆教一个高层。李大人命岛上军士分两班再行搜捕,又连夜对那些逆匪进行了处置……只有少数李大人认为还有再审必要之人被解到船上,余下之人便……当校尉挥刀斩向一名青衣少女时,却被林荫茂叫住。他在李大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李大人命人将那少女解到了船上。”说着党天朋看了林氏兄妹一眼,又道:“后来知道,那名青衣少女名叫冬儿。后面的一些事,是否由那冬儿引出,党某没有证据,不敢乱说……”

       林冬雨眼中闪着纯净的目光,低声道:“那个冬儿,一定是一个善良、美丽的女孩儿……”

       林崤轻叹一声,冷峻的眼中闪出莹莹泪光……

       紫裳悄声道:“蓝大官人可曾猜到,那冬儿姑娘便是小林太医的母亲?”

       唐轩看向林氏兄妹,说道:“那个冬儿,未曾听朋友说起。”

       党天朋道:“岛上两班人马轮番搜捕,海上战船日夜巡查,整整十天过去,又是陆续抓到了一些逆匪,特别是在第九日上,拿到了一个名叫云霸的人。拿到那人后,李大人眼中竟是露出一丝兴奋之色,也未审问,便命人将其与他人犯分开,押到一艘特定的船上,命专人看守。”

       赵青宇道:“那个名叫云霸的人,有何特别,李大人为何如此对待?”

       党天朋道:“那个云霸,虽在逆教中职位不高,但在江湖上却颇有名声。他不但轻功卓绝,当世无人能及,为人更是千金一诺,实有古时名侠之风。”说着轻咳一声,又将一碗酒一口喝下,说道:“又过了三日,见再未抓到一个逆匪,李大人说道:‘既然连云霸都能拿到,看来岛上已无逆匪。’于是下令返航。那次远征的锦衣卫,除在各船看押人犯的那些人外,大多聚在李大人的座船之上。当时大家认为,圣天逆教尽数剿灭,此时已无大战,朝廷又会大加封赏,是以众人兴高采烈、一身轻松,做着升官发财的好梦,谁知灭顶之灾便在眼前……”说到此处,党天朋眼中露出惊恐之色。

       赵青宇道:“船队可在海上遇到了风暴?”

       党天朋道:“当时并非海上风暴季节。再者,李大人所乘的那艘大船,虽说没有后来的三宝宝船那般巨大,但也足可应对较大的风暴。”

       刘三哥将一个鸡腿扔给赵青宇,说道:“把嘴堵住,让党老前辈继续讲说下去。”

       赵青宇哈哈大笑,拿起鸡腿大嚼起来。

       党天朋续道:“那是航行到第七天,正值夤夜时分,忽然从黑暗之中,冲出一条快船,径直撞在我们这艘船上……随着山崩地裂般的惊天巨响,大船被拦腰炸成两截,各个舱体皆被炸裂……当时我与林荫茂正在后舱,随着舱体巨震开裂,我二人均被巨力推入海中。林荫茂不识水性,被我一把抓住……”说着看了林崤一眼,又道:“你应感谢党某才是,不然你家老父在那时便沉入海中,如何还会有你小林太医?”

       孟一辰道:“李大人呢?李大人可曾有事?”

       党天朋道:“当时众人大多在中舱聚饮,那些人随着那声巨响,便已粉身碎骨、肢解破碎。幸好李大人与顾一城刚刚从聚饮的中舱前往前舱,这才躲过一劫。后来推断,那是残存的逆匪,进行自杀式的报复。”

       唐轩心道:原来肖清所言锦衣卫精英损失殆尽,并非死在圣天中人的刀剑之下,而是殁在海上撞船的烈爆之中,刚刚却是错怪了党天朋。

       党天朋续道:“那次撞船发生后,我们虽倍加小心,但在大洋之上,暗夜之中,却是防不胜防,后来又发生了十余起这类惨事,炸沉了我们十余艘战船。战舰的碎片和人的残肢飘在海上,看去比两军杀伐还要惨烈。每到夜晚,李大人的坐船围在多艘战船之中,这样一来,便可保无恙。经过多日航行,在一路提心吊胆中,终于回到了出海之地——天津卫大沽口。

     “回到京师,受到封赏之余,李大人首要办理之事,便是选调招募锦衣卫。此事办理的甚是顺利,个中原因太过简单,那便是锦衣卫乃人人向往之所在。招募的新人中,有一人颇为瞩目。”说着抬手一指孟一辰,又道:“那人当时的年纪便与这位孟大人相仿,一双眼睛温润中透出机敏,说话稳妥自然,有着与年龄很不相符的老成干练。一路寻常不过的岳式散手,在他手中却是出神入化,使得精妙非凡。李大人甚是喜欢,将其留在身边,那人便如鱼得水,从此在宦海惊涛中,闲庭信步,挥洒自如,进而扶摇直上。那人便是当今的锦衣卫指挥副使陈弢陈大人。”

       此话一出,唐轩与甘芾周身俱是一震,甘芾更是将目光转向一侧。

       紫裳悄声道:“蓝大官人与那位陈大人可是有些勾联?那路岳氏散手,若是大官人与陈大人同用一人身上,不知谁更精奇?”

       唐轩轻声道:“我与陈弢不曾相识,只是以前听人多次提及。”

       党天朋续道:“在我们回师航行的那段时日里,从京城到各省州府,都发生了多起朝廷命官被刺大案。那些人大多死在火铳与那歹毒暗器之下。曾有人戏言,说要了某某大人性命的那一室蓝色的烟雾,值得上那位大人二十年的俸禄。那些案子不用侦破也能知晓,乃是圣天残匪在疯狂报复朝廷。为此永乐帝大为震怒,于是降旨严查圣天残匪,一时天下各地缉捕正法了众多的匪逆……但那种刺杀仍是多有发生……

     “李大人重建锦衣卫后,便开始对内肃查严饬……一时一些文臣武将及他们的部属都成了残渣余逆……在此其间,京师又是发生多起要员被刺案件,其中几起,遇害之人死得无声无息,身上全无伤痕,但仵作的银针可以试出死于中毒……一日,李大人将我招进密室,命我将一柄连响短铳进行改装。改装后的火铳,前两响照常击发,但在击发第三响时,火铳会突然爆裂,手持火铳之人便会面目全非、死于非命……那时我论功已升任千户,李大人更是对我青眼有加,再进高位,也是指日可待……”

       听了这话,唐轩不由想起傲云说过的那段秘闻,那个云霸可就是傲云之父?李庚白借云霸之手所杀之人定是极为紧要。

       党天朋续道:“三日后,爆出一个朝野震惊的消息:神道天师在家中被逆匪刺杀!永乐帝龙颜震怒,一脚将龙书案踹翻,吓得满朝文武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神道天师被刺现场,由顾一城、林荫茂带人查验。神道天师眉心与心口中弹,当场毙命。顾一城眼力极佳,现场勘验出刺客的足迹,乃是轻功绝顶之人留下。由此断定,神道天师乃是被云霸刺杀,因为云霸已在两日前越狱逃脱。云霸越狱当夜,李大人闻讯大怒,当即便将当值的狱卒全都斩了。”

       唐轩心中震颤:李庚白所杀之人竟是神道天师!朝廷高层之间,争斗竟如豺虎!

       党天朋眼中闪过愧疚之色,说道:“党某向来极重承诺,生平从不负人。然世间万事,终有意外……天津卫千户云西北赴西域之前,将妻儿托付于我,而我却有负朋友、有负恩人的重托!就在我从海上返京的当日,他的妻子竟悬梁自尽,他的幼子也不幸夭亡……云西北曾救过我的性命!这让我如何对得起朋友?如何对得起恩人?”说到此处,党天朋望向窗外,浑浊的眼中,流下两行泪水。

       窗棂残破,入室风寒,众人突然听到弱女幼儿的不幸,神色也都变得黯然,林冬雨更是垂下泪来。

       党天朋擦去泪水,嘶哑着声音说道:“云西北的妻子貌若天仙,乃是当时京师著名美人。我曾听到风言,说神道天师一直在打她的主意……”

       林冬雨道:“那个神道天师是个大恶人,他就是该死,杀他的那人,真是个大英雄!”

       紫裳笑道:“小妹妹,天下恶人多了。他们确实该死,但有时往往却是好人先死,而恶人反倒活着久长。”

       党天朋续道:“擒来的那些逆匪,都受到极其残酷的拷问,直到认为他们实在招不出东西后才被处死。其实他们真不如海滩上的那些人,一刀斩了来得痛快。在擒杀残匪、内肃严饬、漫天血雨之时,最为滋润之人便是林荫茂,因为金屋藏娇,他偷偷成家了……直到后来才知,当时他那新婚妻子,便是从岛上解到京城的那个冬儿……也是后来推断,林荫茂为了那个冬儿,替李庚白与时北泽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只是一直都没有证据……”

       林冬雨怒道:“不许你诋毁我爹爹。我爹爹一向光明正大,从未做过一件坏事。”

       党天朋叹道:“诉说那场弥天血雨中的往事,一字一句都有良心上的血痕!林姑娘若是不想听,党某便不再说了。”

       赵青宇大声说道:“林太医,管管你这不懂事的小妹妹!大家容易吗?不远千里,顶风冒雪,为的就是听那段陈年往事,可别让你这不谙世事、却很漂亮的小妹妹给搅黄了。”

       林崤冷冷说道:“还请党千户说将下去。”又向林冬雨低声说道:“他说话时,雨儿暂且不要插言。”

       党天朋环视众人,缓缓说道:“忙碌中的时光过得很快,转眼之间,过去了半年,那场血雨也渐渐地停息。一日接到讯报,蒙古瓦剌部那个曾被天下瞩目的神秘之地,发生一件惊天大事,隐身那里的天下第一奇人蓝裳,于七月十五子夜,在一座百丈石楼的尖顶之上,遭十三个连珠恶雷击顶,化做一阵淡蓝色的烟雾,飞空散入了天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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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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