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老板给齐霄磨好了刀。齐霄付了账,刚转过身,就与那个戴斗笠的男子撞了个满怀。
“抱歉。”齐霄低声说了一句,匆匆离开,却被那人叫住。
“且慢。”斗笠男子开口,语气缓慢而冰冷。
齐霄不禁颤声道:“有什么事?”斗笠男子嘴上勾出一抹冷笑,道:“阁下来此磨刀,莫非也是捉刀人?”
他用了一个“也”字,齐霄心想,看来这次他遇上的不但是个武林高手,而且是同行,既然看出自己的身份,接下来就很有可能要取自己的性命。
齐霄已经不止一次碰到过这种情况,放在过去,他一定会头也不回地逃跑,能跑多远是多远。
但这次他跑不了了。
斗笠男子的棹刀已经指在齐霄的背上,齐霄蓦地转身,就看见他那如鹰隼一般凌厉的眼神。
齐霄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眼神。
那种眼神,不仅像鹰隼,更像一把尖刀,杀人无数的尖刀!
齐霄极力克制内心的恐惧,故作严肃道:“是。”
斗笠男子放下刀,幽幽道:“我叫仇千仞,千峰的千,万仞的仞。”
齐霄道:“我叫齐霄。”
仇千仞一呆,道:“初次见面,就敢报上自己的姓名?我还是头一回见。”
齐霄笑了笑,道:“阁下不也是如此?何况是阁下先报的姓名。”
仇千仞哑然失笑,道:“没想到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再遇上像你这么个有趣的年轻人。”齐霄反问:“我们以前见过吗?”仇千仞轻叹道:“或许见过,或许没见过,我也记不得了。”齐霄盯着仇千仞手里的兵器一眼,沉声道:“阁下的兵器在江湖上并不常见,据我所知,能在江湖上使这种兵器的人,只有‘江南四恶’之一的‘翻江龙’。”
仇千仞闻言,挑眉一笑:“哦?你可知他叫什么?”
齐霄陪笑道:“好巧不巧,他也叫仇千仞。”
仇千仞接着问道:“你觉得我是翻江龙?”
齐霄又反问:“你觉得你不是?”
仇千仞不再问话。他从衣襟里取出一张白纸,递给齐霄。“齐兄弟,做单生意,成了价钱我们就各分一半,如何?”
齐霄盯了一眼蔡老板。仇千仞道:“你放心,他是自己人,绝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的。”
“那得看你要跟我做的是什么生意。”齐霄说着,展开白纸一看,忽然怔住。
这张白纸明显是张悬赏令,上面悬赏的正是自己在追捕的逃犯—— 于雷。
仇千仞道:“杀人的生意你做不做?”
齐霄道:“你为什么要杀于雷?”
仇千仞正色道:“捉刀人这行的规矩,不用我提醒你。”
齐霄道:“我只是好奇。”
仇千仞沉声道:“好奇不一定就是好事。”
齐霄沉思片刻,道:“我可以和你做这笔买卖,但事成后我一分钱也不要。”
仇千仞道:“你要什么?”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手已经握紧了棹刀,随时可以将齐霄砍倒在地。
齐霄道:“我要两个人,一个活人,一个死人。”仇千仞追问:“哪个活人,哪个死人?”齐霄道:“活的那个叫牛皋,是我的兄弟。至于死的那个,”他顿了顿,“你就说,这个条件,你答不答应?”
仇千仞喃喃道:“我若答应,就得再多付一倍的价钱,若不答应,”齐霄截口道:“你若不答应,我们就当没见过。”仇千仞摇头叹息,道:“好吧,那便如你所愿。”
齐霄点了点头,转身要走,仇千仞又叫住他。“你住哪?”
“这和你有关系吗?”齐霄苦笑。
“我想你是误会了。”仇千仞顿了顿,道,“既然接了单,便要一起行动,不是吗?”
齐霄收起笑容,道:“常来客栈。”
夜已深。
街上已无人。
齐霄走在前头,仇千仞紧跟在后头。
他们走得很慢,走到离客栈最近的一条巷子时,突然停了下来。
仇千仞不知何时已走到齐霄跟前。
对面也走来一人,正是那个瞎子更夫。
齐霄的刀正要拔出,就被仇千仞伸手止住。仇千仞转过头,像尊石像般面对着瞎子更夫,站了很久。
齐霄忍不住要说话,就听瞎子更夫桀桀笑道:“来的可是翻江龙仇千仞?”仇千仞淡淡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瞎子更夫盯着他道:“我劝你最好是他。”仇千仞反问:“你怎么知道来的就是仇千仞?”
瞎子更夫沉吟一声,道:“我的眼虽然瞎,但我的心却不盲。”
齐霄忍不住道:“你的心难道也能看见东西?”
瞎子更夫怔了一怔,道:“是的。”他顿了顿,“我的心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齐霄还想说下去,仇千仞就抢着道:“那你看得出我是仇千仞吗?”
瞎子更夫上前走了一步,歪着头听了一会,沉声道:“你不是仇千仞。”
“哦?”
瞎子更夫解释道:“你虽然隐藏得很好,但你忘了仇千仞是强盗,且常年撑船,手臂的力气比腿脚的大,他的脚步声绝不会像你这般沉重。”
仇千仞,不对,现在应该还是叫他斗笠男子,咧嘴一笑,道:“看来阁下阅人无数啊。”
瞎子更夫摆摆手,道:“我能看出你的端倪,不仅是因为我的心不盲,更是因为我的耳朵好使。”
斗笠男子摘下斗笠,递给齐霄,齐霄接过斗笠,转眼间就见男子撕下贴在脸上的一张面具,露出真容,不禁失声道:“你……你是殷大侠!”
“殷大侠?”瞎子更夫闻言,也是一惊,“你就是号称‘无名神剑’的殷默?”
“不错,我就是殷默。”
瞎子更夫忽然冷笑,道:“那就对不住了。”
殷默白了他一眼,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范一刀居然也有看错眼的时候。”
范一刀嗤地一声,冷冷道:“殷大侠光明磊落,今日怎么也扮起了强盗?”
殷默叹了口气,道:“我也是迫不得已。谁让仇千仞已死在我的剑下,而你却想着留他一命。”
范一刀道:“大侠想必清楚,跟皇城司作对就是跟官家作对,你杀了我们要找的人,官家要治你的罪,死了可怪不得我。”
殷默转头对齐霄说道:“齐兄弟,你先走一步,在客栈等我。”齐霄却不听,急道:“我也会武功,留在这里,可以帮你一把。”
范一刀又是桀桀笑道:“刀剑无眼,小兄弟既与此事无关,还是速速离去为好,小心伤了性命。”
“也罢,好久没在别人面前和杀人无数的高手过过招了。”殷默耸耸肩,陡然亮出手里的棹刀,“这兵器我还是头一回用,不知道跟我的长剑比起来哪个更锋利一些?”
范一刀道:“你说错了,应该是用你手里的长刀和我的剔骨刀相比,看哪把刀更锋利一些。”话没说完,他的手中也已多出了一把剔骨刀,朝殷默攻了过来。
殷默挥舞起手中棹刀,接连挡下范一刀的十三次进攻。范一刀退了几步,喘息道:“看来还是我低估你了。”
殷默又把棹刀递给齐霄,摇头叹息道:“这刀不错,可惜还是没我的长剑好使。”齐霄苦笑道:“大侠难道还带了剑?”殷默道:“我的剑已经沉入河底,不会再取上来了。”他又对范一刀说道:“你的名字叫什么?”
“范一刀。”
“不对,我问你真名叫什么。”
范一刀怔了一下,道:“我不过是个杀手,死了也不会把真名刻在墓碑上。”
齐霄不由得发问:“皇城司也养杀手?”
殷默讪笑道:“皇城司除了不养猪,什么都养得起。”他又道,“你不是号称杀人不用第二刀吗?如今我没死,你却已用了十三刀,对得起‘范一刀’这个名字吗?”
范一刀沉下脸,冷笑道:“既然是杀人,自然要把人杀掉才算。如今人没死,出多少刀都不会影响我的声名。”他突然抬头看了一眼,道,“告诉你们也无妨。我确实姓范,真名叫范文杰。”
殷默道:“是个好名字,可惜不是好人。”
范文杰嗤笑道:“我会再来找你们的。”话音未落,他又敲了声锣,“当”地一响,消失在黑夜之中。
齐霄被刚才的一幕吓出一身冷汗。殷默看着他,忽然问:“你知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齐霄一怔:“他是个杀手?”
殷默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你自己是个什么人?”他不等齐霄回答,接着道,“你是个很有勇气的人。”
齐霄道:“大侠为什么会认为我是个很有勇气的人?”
殷默道:“因为你还活着,不仅活得好好的,还亲眼见证了范文杰不是那个杀人不用第二刀的‘范一刀’。”他顿了顿,又道,“看你如此镇定,想必阅历丰富,却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弟子?”
齐霄欲言又止,半晌,他笑着道:“我是齐门的。”
“齐门?我怎么没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个门派?”
“齐门就是我自己这一派。”
殷默听了齐霄的解释,笑问道:“你这一派练的是什么武功?”
齐霄道:“我不知道什么才算武功,所以我练功夫只讲究十个字。”
“哪十个字?”
“动口不动手,动手不动口。”
殷默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齐霄也陪笑起来。
两人笑罢,大步走进了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