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被舒昭狠狠的瞪了一眼后,年过半百的县太爷赶忙缩住了口,用衣袖擦了擦脑门上豆大的汗珠,气喘咻咻继续说道,“对面……那座山就是独秀峰,贼人……就……就住在那里。”说完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心,默默祈祷上苍保佑十二皇子安然无事。不然他就得身首异处了,他才刚刚抱上孙子,会死不瞑目的。
舒昭举目眺望,果然一山独秀!魏巍壮丽高耸入云,似刀削斧劈,山顶云雾缭绕,恍若仙境,这帮恶贼倒会找地方。只不过……他们是怎么到达对面的?舒昭走前一步,俯首下视,雾气蒸腾,朦胧不清,峡谷深不见底,想必底下也不可能有路了。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座悬空的吊桥,难道是从那里走过去的?
舒昭迈开步子朝吊桥走去,后面的十几名侍卫默默跟定,县太爷垂着脑袋也亦步亦趋的跟随在侧。
这座吊桥表面上跟其他桥没什么区别,但只能容一个成人通过,桥面都是用半尺来宽三尺来长的木板拼合而成,两侧分别有三根小儿手臂粗的铁索充当护栏,看上去似乎是年久失修,简陋得不成样子。山风一吹,飘飘荡荡,摇摇摆摆,吓杀人也。不知道人走在上面受得住受不住,万一受不住,掉下万丈深渊,可是连尸体都难以找到。
换作别个,也许早就打退堂鼓了,可舒昭不。他挺身昂然,抬起一只脚踩在第一块木板上,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脆弱。他暗自舒了口气,刚想把第二只脚也放上去,却被身后之人拉了回去。
“你干什么!”舒昭皱眉不悦。
“这桥有问题。”武扬道,具体的他说不清楚,但他从小就在危机四伏的江湖里混,对危险有非常人的感觉。
舒昭疑惑的看了看桥,就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桥而已,唯一特殊的是它横亘在深壑之上,“哪里不对?”
“不知道。”
“嗬,不知道?那你凭什么这么说?”舒昭吊起眉梢质问。
“直觉。”武扬语气平静,虽说直觉太过荒诞,但他确确实实凭着这种感觉成功的躲过了无数次险情。
舒昭显然不信,微眯起眸子上下打量武扬,“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不想我去救十二?从一开始我就怀疑,你推三阻四的搪塞我,跟我来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吧?”
武扬沉默不语,他是不想舒昭来,但理由并非舒昭猜想的那样。那些人能从都城劫走十二,想见他们的无法无天。十二出门时带了四个侍卫,那都是从全国精心挑选的,高手中的高手。在这四个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人掳走,武功可见一斑。据说他们还是败在一个跟班的手里,手下尚且如此厉害,主人的实力就愈加难以估量了。这不是普通的绑架,他们的目的还不明朗,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没错。
“哼,我告诉你,十二是我弟弟,我是一定要救的。你若怕死,就走吧,我不拦你。”舒昭说完甩开武扬的手,再一次跨上吊桥,还没来得及踏上第二块木板,又一次被武扬拉了回来。这一次拉得有点远,足足离开桥头三四丈才停下。
“武扬,你想造反?”舒昭怒气冲天的问,脸色十分阴沉。
众侍卫很有默契的低下头,不该看的不看。
“哎哎哎,你蒙我眼睛干嘛?”县太爷用手扒拉覆在他眼睛上的一双手。
“不想死的话就闭上眼睛,哪那么多废话!”影卫小北呵斥,这官怎么当的,太没眼力了。
武扬一把搂住舒昭,“你先别……”武扬本来想说“冲动”,但想想舒昭的性子,便改了口,“……急。万事小心为上,十二也是我弟弟,我能袖手旁观吗?如果我的直觉是对的,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活?”一番话说得舒昭瞬间气消,武扬低头吻了吻舒昭的额头,“我们再看看,好不好?”
“嗯。”舒昭温顺的点点头。
武扬朝四周扫了一圈,朝影卫小西走去,“西啊,借你铜球一用。”
“不是铜球,是酒壶。里面还有二两上好的林泉露,十两银子一坛哩,可贵了。”小西的双手紧紧的护住腰间的酒壶。
武扬听了淡淡的“哦”了一声,下手没有迟疑。
“……”。小西委屈。
武扬拿着酒壶走至桥头,用手颠了颠,弯下腰,将酒壶从桥面上滚了出去。
“!!!”小西瘪着嘴欲哭无泪。
影卫小东憋着笑拍了拍小西的肩膀以示安慰。
酒壶滚了五六步远,突然桥面上的一块木板从中折断,酒壶就此掉了下去。
武扬和大伙儿看得真切,看来这桥确是该修修了,这么点儿重量都承受不住。像是否定这想法似的,断掉的那块木板居然又慢慢的上升,最后渐渐的合拢来,看上去完好如初,似乎刚刚什么也没发生。武扬看得心头直跳,分明是暗设的机关,还好刚刚阻止了舒昭,不然就和酒壶一个下场了。
舒昭看了吓得脸色惨白,这帮贼人居然如此阴险。他慢慢的走过去挨着武扬,伸手去牵他,才发现他手心里盈满了汗水。舒昭一阵心疼,捏了捏他的手指,“我没事。”
“嗯,我知道。”武扬声音沙哑的回答。
“乖乖,快到断魂桥了,你是想让我背着过去还是抱着过去啊?”惊蛰用手指卷着自己额前垂下的一缕碎发笑嘻嘻的问舒颜。
舒颜面无表情的瞅着他默不作声,他烦死了眼前这个男人。因为第一次见面时,惊蛰不仅掐他脸还摸他腰和屁股。所以在舒颜眼里,惊蛰整个人轻佻又浪荡,他很不喜欢。
舒颜绕过惊蛰走向那个红衣男子,“喂,待会你带我过去吧。”比起那只轻佻的蝴蝶,他对这个冷冷的脸臭得跟棺材板似的无名男子更有好感,至少他不随随便便在人身上乱摸。
荀绚闻言眼珠子下溜,斜视了舒颜一眼,既没点头答应也没出言拒绝。
“哎呀呀,小乖乖果然是嫌弃我了。”惊蛰掏出手绢按在脸上呜呜呜的干嚎。
舒颜无可奈何的叹口气,果然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惊蛰心地倒不坏只是太过聒噪。他侧脸看了看身边的红衣男子,对于惊蛰的吵闹恍若未闻,一副心如古井微波不兴的样子,舒颜突然觉得可能是自我修养不够。
明明知道贼窝在哪里,却连靠近它的办法也没有,这让舒昭很是气馁。
“这里是上独秀峰的唯一道路了?没有其他小路吗?”武扬问县太爷。
“据下官了解,只有这一条道路。”县太爷微弯着腰小心翼翼的答道。
“独秀峰上大概有多少人?都靠什么过活?他们何时会下山?”
“具体多少人下官也不甚清楚,估摸着不超过一百。下官也不知道他们靠什么过活。每逢初一十五,山上会有人进城购置东西,主要是蔬菜和食盐。”对于武扬的问题县太爷一一解答。
“今天是几号了?”
“十号。”
武扬皱着眉头沉思好一会儿,方才走到舒昭身边,“我们先回去吧,这事得从长计议,庙在这儿,不怕和尚跑了。”
“噢。”舒昭应了一声,仍旧一动不动的站立着,眼睛不甘的瞪着独秀峰,十二就在那里。
武扬微微叹了口气,牵起舒昭的手,声音轻柔,“走吧。”
舒昭被拉着往回走,他最后一次回头愤恨的看眼吊桥的尽头,“等一下。”他突然出声,转身奔至桥头,睁大眼睛看着桥另一边那团火红的身影施施然的朝这边走过来。
被横抱在荀绚怀里的舒颜很是别扭,他小幅度的调整着姿势想摆脱这种尴尬的处境,虽然知道不可能成功。太丢人了,舒颜心里嘀咕。
“再动就把你丢下去。”荀绚迈着沉稳的步子冷漠的开口。
舒颜听了偷眼下视,看着桥底下变幻莫测的云雾在翻腾,完全不可测量的深度。如若从这里丢下去,他会被摔成肉饼还是肉泥?看着看着,他开始头晕目眩,那些云雾盘旋直上,似要缠绕他的手把他拉下无底深渊。舒颜被这幻觉吓坏了,猛地把头扎入荀绚怀里,再也不敢动弹。
怀里的人身体僵直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瑟瑟发抖。荀绚撇了撇嘴,咦~这么不禁吓,他怎么可能真把这家伙扔下去,还有事情要他办呢。
一到达对面,舒颜便迫不及待的离开了荀绚的怀抱,窘迫的站在一旁,都不敢看哥哥的脸色。
此时此刻,没人去注意这些细节。武扬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两个从独秀峰过来的奇怪男人。
荀绚负手而立,如青松一般挺拔,仿佛谁也憾不动他半分。
山风阵阵,吹得众人衣袂飘飘。武扬依稀看见荀绚衣袖上有一只金鸦的轮廓,他倏地瞪大了眼睛,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干渴。他把视线定在荀绚的脸上,深目高鼻,眼珠子呈灰色,应该错不了,但还是不放心的问了一句,“你是多灵族的后裔?”
此话一出,众侍卫如临大敌般悄悄握紧了自己的武器,随时准备一场腥风血雨的战斗。
荀绚瞥了瞥武扬,眼里飞快的闪过一丝惊异,但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在武扬看来,荀绚的沉默就是默认了,心里多少有些激动,他这辈子居然能见到活的多灵人。另一方面也有些担忧,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搞清楚对方的想法。
舒昭的眼神则是赤裸裸的蔑视与愤怒,一个大男人又没有当新郎,竟穿艳丽无比的大红色。这也罢了,居然还画点梅妆!想想都令人起鸡皮疙瘩。
“十二,过来。”舒昭半是命令半是请求。
舒颜闻言跨前一步。
“你若回去我不阻拦,只是下山前所说的话我会认真执行。”荀绚冷漠的开口。
舒颜心头一惊,停住了脚。犹豫良久,又退了回去,垂头丧气的站在荀绚身边。
“十二,你干什么?还不快点过来!”舒昭看着弟弟迈出的步子又缩了回去,气急败坏的嚷。
“哥,我……我还不能回去,我得留在这儿。”舒颜把头扭过一边,他是有苦难言啊。
舒昭看着面色作难的弟弟,恨恨的瞪了荀绚一眼,手指荀绚鼻头破口大骂,“你个卑鄙龌龊阴险狡诈不男不女的人妖!狗胆包天,绑架威胁皇亲国戚,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剁成肉酱!”
惊蛰看见荀绚眼中有一丝杀气浮现,啧,这可不是好兆头,他一出手,眼前这个哇哇叫的小鬼头不死也得残喽。看在乖乖面上,帮帮他吧。
惊蛰向前一步,有意无意的挡住了荀绚的视线,“哎呀呀,人长得难看也就罢了,说出的话还如此难听,真希望你手脚功夫比嘴皮子功夫厉害点。”
哪里来的丑八怪!舒昭气到极点,大喝一声,“看招!”说犹未了,身子已是飘了出去。
武扬都来不及制止,没看出来对方在用激将法吗?唉,这急躁的脾气什么时候能改改。事到如今,也只能认真观战,有情况再及时应变了。
惊蛰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到舒昭切近身旁,才有所动作,一出手便向舒昭的面门招呼。
舒昭已经看出了这是一招幌子,急忙侧过身斜逸而出,绕到惊蛰背后,一掌拍向他的身柱穴。惊蛰后面好似长了眼睛,灵巧的避了开去,俩人你来我往的过了七八招还未分出胜负。
“昭儿,小心……”。武扬紧张的提醒,可为时已晚。惊蛰一掌拍在了舒昭肩头,舒昭被迫倒退几步,武扬急忙上前扶住他。
“嘁,也不过如此。”惊蛰一脸的轻视。心里却想着还有点料子,本以为三招之内必出胜负,却没曾想竟然与对方纠缠了十招,看来这些个天之骄子也并非都是游手好闲之人。
“你说什么?丑八怪!看大爷我不揍死你。”舒昭怒火滔天的骂,复想上前再战,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架势,幸亏有赶过来的舒颜和武扬的劝解和阻拦。
“武扬哥,你带我哥回去吧。你也看见了,我安然无恙还可以自由行动,我是自愿留在这儿的,并非他们所逼迫。”舒颜对武扬说道,再这样下去,肯定会有人伤亡,他不愿看到这种悲惨的画面。
“分明是那两个妖人威胁你的,别怕,哥一定会带你走的。”舒昭拉着弟弟的手柔声安慰。
“哥……”。舒颜感动的唤了声,咬咬牙暗下决心,“不用管我了,你还是跟武扬哥回去吧。我在都城呆腻了,趁此机会散散心也是好的。”
“听见了没,乖乖说他喜欢这儿,当哥的就应该懂得成全弟弟。何况我们又不是什么坏人,请令弟来只是有些问题想要讨教。事情解决了,自然会护送他回去。”惊蛰在一边夹枪带棒的说。
“你们这也算得上请?简直是土匪行径!”舒昭半眯着眼睛看向惊蛰,满脸的不屑与蔑视。
“我们是山野村夫,哪能跟生长在城里的大少爷您比,那些个繁文缛节自是不知的。”惊蛰凉凉的道。
眼见得舒昭渐渐平熄的怒火又成燎原之势,舒颜皱紧眉头对惊蛰不满的道,“你别再说话了。”
“好好好,我听乖乖的。”惊蛰撇撇嘴,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样子。
“小颜,你真打算留这里?”武扬看着舒颜的脸问。
舒颜点了点头。
“你们能做到吗?一俟事情完成,便毫发无伤的送小颜回家。”武扬大声问。
“那是自然,好歹乖乖是我们请来的客人。我们虽然粗鲁些,但基本礼节还是懂得。”惊蛰应承。
武扬看也不看他一眼,盯着荀绚,看他的态度。
荀绚沉默了片刻开口,“令弟在我在,令弟亡我亡。”
武扬点了点头,有这句话,他就能放心了。
舒昭不甘的喊话,“如若敢伤十二一根汗毛,我定荡平独秀峰!”
“既然我们峰主发话了,您就把心装肚里,再者说,乖乖可没你讨人嫌。”惊蛰双手环胸,一脸的戏谑。
“你……哼!”舒昭不再看那个丑八怪,拉着弟弟的手好生叮嘱一番,“要不要留几个侍卫给你?”
众侍卫听了这话,纷纷举手,内心在大声呐喊,“可爱可亲的十二皇子,选我选我。”
武扬扫了一眼群情亢奋的侍卫,嘴角爬上一丝阴冷的笑意,看来三天的伙食费又省了。
“不用了,哥。”
“那……我们走了,你好生照顾自己。”
“嗯。”舒颜答应一声,目送众人远去。
“我们也走吧。”荀绚看了一眼舒颜,淡淡的道。
舒颜失落的“嗯”了一声,神情黯然。
“乖乖,你怎么不理我了?”惊蛰戳戳舒颜的胳膊,声音哀怨无比。
舒颜瞪他一眼,走过一边。
“你不会是因为我打了你哥一下生气了吧?”惊蛰试探的问。老天啊,好人真难做,一顿饭的功夫,他已经被人厌恶到如此地步了,“我是为了他好,如果荀绚出手的话,你哥铁定要被抬着回去,非死即残。你不感谢我倒也罢了,还埋怨我。”惊蛰掏出手绢按在脸上开始呜呜呜的干嚎。
舒颜看向名叫荀绚的男人,皱眉问,“他说的是真的?”
“真的。”荀绚言词简约毫不犹豫的回答。
舒颜望进那双灰色瞳眸的深处,千真万确是人类的眼睛却无有一丝人类的情感。霎时间一股寒意从头顶窜流至脚底板,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偏过头,像是快要窒息的一瞬间获得解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压抑的心情稍稍好了点,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却有增无减。
“呀,乖乖,我还有件事想对你说。”惊蛰笑嘻嘻的搂着舒颜的肩头,一副快问我的表情。
舒颜扒拉掉惊蛰攀在他肩头的那只手,勉强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其实啊,荀绚说你若是离开,就每天杀一个百姓爱戴的好官。他哄你玩的呢,你还当真了,该说你单纯呢还是笨呢。我们虽然不算好人但也绝不是十恶不赦的坏蛋,现在平安也报了,你又没办法独自一人下山。在我们的地盘,希望你能开心点,既来之则安之。”惊蛰说了一大串,最想说的是后面一句。把人家掳来已是过意不去,再让人悒郁不乐岂非天理难容。
“就你聪明!”舒颜冷哼一声健步如飞向前行去。
惊蛰摸摸脑袋,咦?他所表达的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啊,那么多句怎么就选择性的听了这句?“哎哎哎,小家伙生气的样子也蛮乖的,是不是?”惊蛰问荀绚。
荀绚沉默。
“乖乖,走错路了,是右边。”惊蛰高声喊道。
“吃完晚饭早点睡。”荀绚丢下一句便转身出门。
舒颜等他走了才开始好奇的环顾新居,这两天他暂居在下人的房间,现在换了新地方,比以前那儿要宽敞明亮。但他没有太多的喜悦,因为是住在荀绚对面,他内心深处对荀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舒颜没甚食欲,但硬逼着自己吃了点东西。这两天都没好好吃顿饭,长此以往,身体怕是挨不住,他一向懂得爱惜自己。吃完饭,漱口净面后,他便上床歇息。这一觉睡得深沉,日上三竿才悠悠的醒转过来。揉揉惺忪的睡眼,模模糊糊看见个人影,吓得立马清醒过来,心头突突狂跳。
“醒啦?”荀绚站在床边问。
还好没做什么亏心事,不然定会被活活吓死。舒颜没好气的“嗯”了一声,自顾自的穿衣穿鞋。
“赶紧吃饭,吃完饭开始做事。”荀绚下达命令。
“噢。”舒颜冷淡的应了一声,终究还是没能忍住,“以后没经我的允许不要随便进我房间。”
舒颜整理好衣服准备去洗脸,荀绚看着他披散在脑后的一头亮丽黑发,真想摸摸……
“呀。”头皮传来一阵痛感,舒颜禁不住轻呼出声。转头看见那个冷漠的男人出神的盯着自己的手,他手里拽着舒颜的一绺头发。
“你这人……”。真讨厌,舒颜心里续道,但怕惹怒荀绚,便缩住了口。从他手里拉回自己的头发,闷闷的走开。脸盆里居然没有热汤,也不见给个小厮使唤,真真小气,少不得自己动手。
比上等的丝绸还柔软滑溜,意犹未尽的回味了一下触感,荀绚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
等舒颜吃完了饭,荀绚带他穿过院中的月亮门,沿着左抄手游廊走至尽头,荀绚推开门,让进舒颜。
“他喜欢猜谜画画,一天中大半的时间都消耗在这儿,一应物件未动分毫,你看能不能从此处找到一些寻他的线索?”荀绚道。
舒颜正震惊于房里满坑满谷的画作,荀绚的话丝毫没入耳内。他的眼睛贪婪的扫视着,看到右侧墙壁最里头那副画时,双眼顿时闪闪发光。抑制住内心澎湃的激动,快步走上前,颤抖的手轻抚着画框,是梦寐以求蓑笠翁的真迹!
舒颜的欣喜欲狂荀绚看在眼里,或许给一些鼓励会让他干劲十足,“如果你能找到他,这间房里的画任你挑三幅带走。”
什么?三幅!舒颜跑到荀绚身边紧紧的抓着他的臂膀,眼睛晶亮,声音颤抖,“你说的可是真的?”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荀绚看着他的脸肯定道。
闻言,舒颜的一双大杏眼弯成了的月牙儿,无声的笑变成了震动屋宇的哈哈大笑,真是入得宝山得意而归呀。他回到都城定要开个茶话会,把众好友请来好好炫耀一番。
荀绚对舒颜的行为难以理解,几幅画而已,用得着如痴如狂几近疯癫?不过这家伙的笑声倒是有几分感染力,听着听着他的嘴角也漾开一抹笑意。
渐渐的从狂喜中恢复过来,舒颜严肃着面孔,“口说无凭,我们击掌为誓,你们江湖中人是以此为信的吧?”
“用不着。”荀绚瞥了舒颜一眼,对他如此不信任?
“不行!你希图抵赖怎么办?”舒颜坚决的说。
没办法,荀绚只得由他,伸出右手和舒颜对了个掌。
“诶?刚刚你说的什么事来着?”现在才想起来,要他办什么事情还不知道。
“刚刚你没听清?”荀绚皱眉不满,他表达水准有那么差劲?
“……”。舒颜默,如果说自己压根没听,会不会被打死。“呃,我想再确认下,不好意思啊。”
荀绚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这回可听明白了?”舒颜点头如捣蒜。
第二天早晨,舒颜睁开眼又看见了床前的一袭红衣,吓得抖了个激灵,怒气冲冲的坐起,“你是不是个……”。一只大手朝他伸过来,舒颜硬生生的把“神经病”三个字憋回了肚里。心惊胆战的紧盯着那只手落在了他的脑袋上,然后……温柔的从头顶至发梢顺了三……遍?
舒颜整个人都懵了,什么情况?几个意思?是某种神秘的不为他知的仪式还是单纯的恶作剧?
“快吃饭,吃完好做事。”荀绚若无其事的收回手。
“噢。”舒颜呆呆愣愣的应道。
舒颜刚出房门就瞥见惊蛰背靠廊柱,对上舒颜的视线,“噗哈哈哈哈哈哈。”惊蛰憋了许久的笑意终于爆发出来,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舒颜不明所以,再一次懵了,被惊蛰的笑声震惊的。噢,老天爷,为什么他会遇上这么些个奇奇怪怪的人,长期下去,他非疯掉不可。
“你笑什么?什么事情那么可笑?”舒颜动气的问。
“咳。”惊蛰轻嗽一声,迫使自己恢复正经的样子,“你一定觉得奇怪吧?”
舒颜用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惊蛰轻声叹息,乖乖怎么这么沉得住气都没丁点儿好奇心么?他走到舒颜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舒颜一巴掌呼开他的手,皱眉蹙额的怒视惊蛰。
呀,不小心又惹生了气,惊蛰将功补过,“荀绚那个人呐,偏好毛绒绒的东西,特别是柔软顺滑的。生气的时候喜欢摸上一摸高兴时也是如此,你不见他经常抱着一只长毛猫么?眼下估计是对你的头发产生了兴趣。”
“呵呵。”舒颜要笑不笑的,什么烂癖好!“他自己也有头发。”
“他嫌太硬,不够柔软。”
“你的看上去也很不错啊。”
“我轻功比他好,他抓不到我。”惊蛰掩嘴闷笑。
“……”。所以他活该倒霉,得认命是吗?舒颜有一瞬间想把头发剃光光,他无法忍受每天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站在床前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很恐怖的。
舒颜按照昨日的路线找到那间装满书画的房间,这里对他来说不啻于心目中最理想的乐园。来独秀峰已快一个礼拜了,终于有了令他稍稍满意的地方。
舒颜除了吃饭时间,几乎都呆在这里,他乐在其中不觉厌烦。光线越来越暗,书上的字纸帛上的画都已变得暗淡不清。他收拾一番走出房门,眯眼看了会儿青灰的天空,才慢吞吞的向所居的庭院走去。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各个房间不停的穿梭,“啪”的一声撞在什么物体上,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舒颜和坐在地上的小孩子大眼瞪小眼。
“哇哇哇,你就是新来的哥哥对不对?”小孩爬起来揪着舒颜的衣摆仰头热切的问。
舒颜呆呆的点点头。
“哇,长得真俊呐。”小孩子笑嘻嘻地,“你做我媳妇可好?”
“啊?”舒颜傻眼了,这里不光是大人连小孩子都很奇怪,还没他腿长的小娃娃竟然都在考虑婚姻大事了,咦?好像哪里不对?
“小子,怎么说话呢你。”惊蛰含笑的敲了敲小孩的脑袋,拎着后衣领提溜进自己怀里。
“我娘教我的。她说,小豆子呀,隔壁大淮哥哥的漂亮媳妇儿生下的娃娃很可爱对不对?我们小豆子以后也找一个好看的人,生个漂漂亮亮的小崽子。我看这哥哥就不错,娘见了定会很满意的。”小豆子奶声奶气的道。
惊蛰瞅了瞅脸颊发红的舒颜,捏捏小豆子的脸蛋,夸赞道,“嗯,有眼光。”
舒颜瞪眼,小孩子童言无忌听听也就过了,惊蛰这大把年纪的人怎么还没一点正行?
“豆子,你娘叫你哩。”
“哦,好看的哥哥我待会儿再来找你玩。”小豆子说完从惊蛰身上滑下来跑回家了。
帮忙传话的小名叫阿鑫,年岁与小豆子相当,他边舔着糖人儿边瞪着双眼上上下下的打量舒颜。
“你叫啥名?”阿鑫问。
“舒颜。”这小孩倒有趣,一点儿也不胆怯。
“舒颜……”。阿鑫默念几遍,“真好听。莫鑫,我的名字,你要记得啊。”
“我记住了。”舒颜笑眯眯的点头。
阿鑫见到舒颜的笑容突然红了脸,转身一溜烟的飞奔离去。
舒颜站在原地,很觉莫名其妙,他……说错什么了吗?
“只是害羞了,没事的。”惊蛰出言安慰,忽而大笑起来,“哎哟,没想到我家乖乖如此受欢迎啊。”
舒颜受不了的翻个白眼,回到自己房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很是精致可口,但他吃的比往常少。或许是看到阿鑫吃糖的样子,他突然间好想吃零食,念头一起便再也抑制不住。如若在自己家里,只要使个眼神,小毛子就立马心领神会的把想吃的食物端来跟前。可在这儿,除了饭就是饭。没有零食的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义啊,舒颜抱着被子哀怨不已。
一回生两回熟,当睁开眼看到荀绚时,舒颜不再大惊小怪了。
“醒了?比前两天早了一点点。”荀绚道。
“……”。舒颜坐在床上打了个大哈欠,什么意思,是嫌他太懒了么?
荀绚伸手开始慢慢地顺溜舒颜的头发。舒颜盯着荀绚猛瞧,想看出他此刻的心情,高兴呢还是难过?很可惜,那双灰色的眸子中除了自己呆呆傻傻的表情外一无所有,面前这个人情绪隐藏得太深,舒颜挖掘不出,还是他根本就没有情绪?所以任何蛛丝马迹都没有?如果他所猜即中,荀绚的人生不是太痛苦就是太悲哀吧?一个人不正是因为有了七情六欲喜怒哀乐才显得像个人嘛,如若除去这些,和木偶人有什么两样?
“你很喜欢我的头发?”舒颜问。
荀绚点点头,“摸起来舒服。”
“要不要……我剪一绺给你?”舒颜试探的问,他实在不想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别人摸头发啊。
荀绚皱眉,“你不乐意?你这是要赶我走?”
“不不不。”舒颜连连摆手,“我是怕你来回奔波,累得慌。”随口扯了谎,肩膀泄气的下垂。好吧,他就是没出息,荀绚凌厉的眼风让他害怕了。
荀绚冷哼一声,“用不着你担心,这个给你。”说完从袖子里掏出一包东西扔进舒颜怀里。
“什么?”舒颜抬头疑惑的看看他,战战兢兢的打开一看,“哇!”舒颜开心的大叫。他昨晚还在暗搓搓的肖想来着,今日便拥有了。是各种各样的糖果,虽然只需一眼就可以辨别出是堆烂便宜的玩意儿,但解解馋还是可以的。
“别吃太多,完了就没有了。快吃饭,吃饱了好干活。”荀绚道。转过身,嘴角轻轻上扬。啧,多大的人了还吃小零食。想着昨天傍晚某人的视线胶注在阿鑫的糖人儿上,眼巴巴的望着有得看没得吃的可怜相,咦~,真是丢人呀。
想把书画分门别类的整理一下,看看能不能从中找到些许有用的东西。忙了整整一天累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才弄好了不到十分之一,可见是项浩大的工程。舒颜叹了口气,活动活动手脚,没办法,明天继续吧。
小豆子在舒颜房门首惦着脚尖伸头探脑的往房里瞧,瞅了半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好看的哥哥去哪了?天都黑了还不回来,一点都不乖。”
舒颜在他身后听了微微笑道:“小豆子也不乖呀,这么晚了也不是没回家么?”
小豆子闻言转过身,惊喜交加,“大哥哥你可回来了,小豆子等得腿都麻了。”把手往前一送,“请你吃大面饼,我娘做的,可好吃了,加了鸡蛋噢。”
舒颜蹲下身,双手接过豆子小手上五张黄澄澄的大面饼,心间涌过一丝暖流,“替我谢谢你娘,也谢谢你。”
小豆子抿着嘴羞涩的笑了笑,扭扭捏捏地,“大哥哥,我还有件事想要你帮忙。”
“嗯,你说。”
“可不可以教小豆子写字啊?阿鑫他们都在看书了,我还在看小人图,他们老是笑话我。”小豆子谷嘟着嘴,他一定好好加油,要比阿鑫他们任何一个认的字都多。
“可以啊。”舒颜温和的说,“不过我白天没时间,吃了晚饭你过这边来,我教你半个时辰可好?”
“嗯。”小豆子使劲点点头,“就这么说定啦,大哥哥,你人真好。”说完蹦蹦跳跳的走了。
“你不应该答应的。”荀绚倚在廊柱上,不知几时来的。
“为何?”舒颜不解。
“随着时间的推移感情会越积越多,而终有一天你会走的,与其到那时让小豆子忍受别离时的痛苦,还不如没有开始。”
“你错了,留恋越是深沉幸福越是浓厚。人从出生的那刻起,就注定了生命中所遇之人只能陪自己一段旅程,人生是由破碎的片段拼成的完整。有些道理他早晚要知道,有些感情他早晚要体会。既然终究要来的,提前延后又有什么分别?”舒颜看向荀绚,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遇,拧成一股无形的绳,将两人紧紧牵系两端。荀绚仿佛看见眼前这个人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微光,朴素而耀眼。
“或许吧?”良久,荀绚低喃一声。
眼皮沉重得怎么也睁不开,脑袋稍微移动,一阵钝痛感便从脑海深处清晰的传来,四肢像煮熟的面条般软绵绵的丝毫气力也没有,舒颜十分难受。
脸怎么红得跟擦了胭脂似的?平日这个点不是该醒来了么?荀绚皱眉,伸手探了探舒颜的额头,咦~,烫得都能摊鸡蛋了。
“水……水……”。细如游丝般的声音从舒颜干燥的双唇间逸出,习武之人耳力过人。荀绚立马端来一碗水,把舒颜扶起缓缓灌下。又拧了条毛巾覆在他的额上,这才出门找大夫去了。
“无妨无妨,只是寒气侵入体内淤积肺腑化散不开引起的伤风,吃几贴药好生休息调养即可。”大夫开了药方,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
“劳烦你了,任大爹。”
“诶,峰主说的什么话!这单子上的几种药材顾大嫂那里恰好都有,找她就行。”任大爹说完起身整理好医箱告辞离去。
“阿九。”荀绚呼唤。
地上悄无声息的出现一个半跪着的人。
荀绚递过药单,“去吧。”
“是。”话声刚落,人已不见。
仿佛睡了好久好久,睁开双眸,眼前似乎隔有一层薄薄的水雾,看东西模模糊糊极不真切。
“醒啦?”荀绚问。
“嗯。”舒颜轻轻应了声,“头好痛……”。被自己似撕裂劣质布帛的声音惊住了,情不自禁的摸了摸喉咙,完好无损,不由的轻松一口气,“我这是怎么了?”
“许是夜里着凉了,有点伤风,无甚大事。”舒颜布满血丝的眼睛,红通通的像是哭过的模样,不复之前的灵澈。
舒颜重重的叹出口浊气,浑身上下难受得慌。这要是在宫里,他稍有点咳嗽都能把整屋的人急得坐卧不宁,嘘寒问暖从不间断。对比现在,只有个不冷不热的荀绚在看顾,何等的落差啊,心中陡地升起一股悲凉和备受冷落的委屈,是因为生病了才有这等矫情的想法?舒颜自嘲的笑了笑。
“小绚,药熬好了。”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端着木盘站在荀绚身边。
“谢谢阿婆。”荀绚从自小照顾他的阿婆手中拿过药碗,用一只手把舒颜从被窝里捞起来,让他靠在床栏上,“张嘴喝药。”
舒颜犹豫了会儿,嘬了一小口,什么玩意儿啊?是放了黄连吗?怎地苦成这样?舒颜的一张脸瞬间皱成团儿。
“喝完啊。”荀绚催促。
“好苦哇,不喝了。”舒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