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哭声,飞狐狸也忍不住一起伏在屏风上向内偷看。
只见一个老汉须发花白,正瘫坐在地上,口中呜呜咽咽,脸上老泪纵横。
他旁边还站着个年轻人,穿着件天青色长袍,头戴方巾,肤色白皙,冲地上的老汉翻了个白眼,看来倒像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
薛满天走过去,将老汉扶起,“老哥,有什么话慢慢说,慢慢说。”
那老汉涕泪横流:“薛大侠,老汉姓李,今年六十七岁,命中无子,只在四十六岁上得了一个女儿,她娘死的又早,只剩下我们爷儿俩相依为命。可是前天……我那苦命的闺女……却……却……却被这畜生……”
那老汉双手颤抖,冲那读书人重重一指,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薛满天将老汉搀到旁边椅子上坐下,转头盯着那读书人,目光如刀。
那读书人身子一颤,不自禁后退了一步,赶紧躬身行礼。
“薛世伯,莫听这老朽胡诌。小侄姓孔,家住贤和庄,家严单名一个‘睿’字,与世伯是故交,不知世伯是否还记得?”
薛满天盯着他看了半天,“哦?你是孔睿兄的令郎?”
那读书人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是!正是小侄。”
他侧头得意地瞥着那老汉,厉声道:“你这老朽,为老不尊,满口胡言!本族乃夫子后裔,家风严谨,耕读传世。我整日一心只读圣贤书,何曾踏出门户一步?如何见过你家女子一眼?”
他声色俱厉,越说嗓门越高,最后指着那老汉鼻子大骂。
“你老而昏花,这几日整天堵在我家门口胡咬乱骂,扰得我昼夜不安,无心读书,这才随你来找薛世伯一辩是非。你恶人先告状,薛世伯侠名高洁,仁义无双,岂由你在此颠倒黑白,搬弄是非?!”
那老汉拙嘴笨腮,被他说得又急又怒,指着他直叫:“你!……你!……”
只能说出一个“你”字,却再也说不出别的。
读书人微微冷笑,又转头恭恭敬敬地道:“薛世伯,这老朽居心不良,含血喷人,世伯明察秋毫,自然不会听信他胡说,还请世伯一定要为小侄做主洗冤!”
薛满天点点头,“我与令尊当年是很好的朋友,只不过他习文,我练武,后来走动得少了,不知令尊近来可好吗?”
读书人喜上眉梢,陪笑道:“有劳世伯挂念,家父一切都好,他还常常和我们提起你老人家。”
那老汉瘫坐在椅上,此时此刻,见此情景,一颗心早已沉入井底……
——“他们既是伯侄,又怎会帮我主持公道?人都说薛大侠公道侠义,如今看来,世上又怎有穷苦人说理的地方?走吧……走吧……罢了……罢了……”
老汉心如死灰,脸上泪痕未干,一双老眼却已变得空空洞洞。
他想要站起来,可是两腿早已瘫软无力,哪里还能站得起来?
只见薛满天一双眼睛盯着那读书人,缓缓走到他身前,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肩上,温声道:“世侄,你和我说实话,眼下这位老哥讲的,当真都是假的么?”
“小侄绝无虚言!”
那读书人神色庄重,忽然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
“世伯,小侄可以对天发誓!我绝未见过他女儿,更不可能对她作出任何无礼之事!苍天在上,厚土为证!我……”
薛满天眼神忽然闪过一丝变化,伸手按下了他起誓的右手,沉着嗓子道:“世侄,我这个人虽然不愿记仇,可是也不喜欢有人骗我,你既肯发誓,我当然信得过。”
读书人立刻眉开眼笑,“多谢世伯信任!”
薛满天道:“不过……事关重大,你还要再回答我一个问题才行。”
“世伯想问什么?小侄知无不言!”
“很好……”
只听呲啦一声,薛满天忽然抓住那读书人的肩膀,只轻轻一扯,就将他身上的长衫撕成了碎片,露出他赤裸的胸膛。
读书人吃了一惊,身子一震,慌忙用手臂挡在胸前。
薛满天冷冷盯着他,一字字道:“世侄,请你告诉我,你身上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
他语气平缓,可是每个字说出来都好像一瓢瓢冰水浇在那读书人身上,使得他浑身不住地颤抖,连牙齿都在咯咯作响。
飞狐狸从屏风后也能看清,那读书人的胸膛上布满了道道血痕,肩膀脖颈上还有一个个深深的齿印。
血痕明显是指甲抓出来的,齿印细小清晰,分明也只有小孩或者女人才能咬得出,这些伤痕是怎么回事?
读书人步步后退,“我……我……”
薛满天忽然大喝一声:“回答我!!”
那读书人身子又是一震,后背已靠在了柱子上,
“这伤……这伤是我……是我前天不小心……”
“胡说八道!!”
又听咯的一响,那读书人长声惨叫,他肩骨已被薛满天一根手指点碎,左臂立即软软垂了下来。
薛满天深深吸了口气,缓缓道:“你太让我失望了……”
蓦地右掌一挥,读书人立刻又树叶般飞了出去,咚的一声重重撞在墙上,摔下来又砸塌一张茶几,躺在地上时,身子已软得好像一滩泥。
薛满天沉声道:“你若肯开口承认,或许我还能给你一次补过的机会。”
又大喝一声:“送他回去!告诉他父亲,他儿子是我亲手废了的,虽然以后再也不能站立,但他们一家所有花销用度,此后我们全部承担!连给他养老送终我们也负责。”
薛如海立刻道:“明白。”
摆摆手,立刻又有两个年轻人冲进来,像抬死狗一样将“烂泥”抬了出去。
薛满天转过身,来到李老汉身旁,轻轻道:“老哥,闺女……闺女现在还好吧?”
老汉眼看着那书生被抬出去,这才反应过来,“啊……好……还好,就是两天没吃饭了。我这次出门怕她想不开,把她绑在家里炕上,可是……呜呜……”
老汉又大哭起来。
“可是今后叫她还怎么做人?叫我这老头子还怎么活呀……”
薛满天目光闪动,忽然道:“如海!你也不小了,该成亲了,从现在起李姑娘就是你的妻子!过来,给你岳父磕头。”
“是!”
薛如海居然还是毫不迟疑,迈步上前,跪地便拜,“小胥薛如海,叩见岳父大人!”
李老汉目瞪口呆,霎时间,连脸上的泪珠似乎都已凝固。
沈爱花和飞狐狸也已呆住,若非亲眼所见,谁能相信世上会有这种事!
老汉呆呆地看着薛满天,又看看跪在脚下的薛如海,连哭泣也忘了,结结巴巴地道:“这……这……”
薛满天拉起老汉双手,笑道:“老哥,现在我们是亲家了,你姑爷给你磕头哩。”
“亲家……使不得,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老汉终于反应过来,慌忙拉起薛如海,“薛大少爷,可不敢跪!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薛满天笑道:“既然你岳父让你起来,你便起来吧。”
李老汉拉着薛如海的手,泪眼婆娑,颤声道:“这怎么能行!这怎么能行!”
“老哥,你放心,从今以后,我保证咱闺女绝不会再受一点委屈,有谁再敢说一句闲话,我也决不答应!这门亲事就这样定了,三媒六聘,八抬大轿,一样也不会少!一个月之内,我们一定上门娶亲!”
李老汉又流下了滚滚热泪,“薛大侠,我……我……”
“什么薛大侠?老哥,我们现在是亲家!”
“亲家……我们是亲家……”
李老汉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又放声大哭起来,“我老头子上辈子积了什么大德,叫我能结上这样的亲家!!”
沈爱花暗暗吸了口气,飞狐狸的鼻头也有些发酸了。
他们都知道,老汉这次大哭不是因为悲伤和痛苦,而是感动和喜悦。
——薛满天不愧是一代大侠,为了抚慰一对陌生的父女,他宁肯让亲生儿子迎娶那位受伤的姑娘,这是何等的胸怀和博爱?
——薛满天若不是大侠,天地间还有谁有资格被称作大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