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寝宫见的人越少，寝宫外只两个内官轮值，里面一个当差的也没有。
太子歪歪地倚在榻上，一手支头，一手执书，面朝里边看书，头不时地跟着晃动。
听到有脚步声进来，他头也不回便道：“元宝，倒茶。”
元宝笑道：“殿下，你看谁来了？”
“叩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仲陵撩起衣摆跪下。
太子一个翻身从榻上弹起来，扶起他：“你可总算来了，我这几日一个人闷在寝殿里都要发霉了。都说多少回了，私下就我们时，不必行这些虚礼。”
仲陵笑道：“殿下贵为太子，礼更不能废了。”
“这些君臣之礼不过是做做样子。想从古至今的帝王将相，有几个活过百岁的，却非要千岁万岁的称呼，不过心里图个受用，就怕这种话听多了，自个还会当了真。”
太子顿了会，又笑道：“何况个个当面这么叫，背后不知道多少人咒我死呢！”
元宝抿嘴笑道：“奴婢下去倒茶。”便退下了。
仲陵见太子除了脸上还有些淤青和擦伤未消，却分明生龙活虎的样子，纳闷道：“殿下不是病了吗？”
太子摇摇手，“嗳，那都是用来哄骗外人的，还不是躲王寿那厮。”
“怎么，他来找过殿下了？”
“求见过两次，被我给拒了。”太子耸了耸肩：“不见他倒不难，就是怕我受伤的消息传出去，这事就瞒不住了。所以那天我一回来就装病，谢绝见客，身边的人全换了，近身只有元宝一人伺候。”
仲陵啼笑皆非，想想也觉有道理：“宫中耳目多，这倒确实是个办法。”
太子挑眉笑道：“为了装得像一些，我还把父皇的那套道士班子请过来，做了三天的法事，捉了几只‘鬼’，对外就说是邪祟侵体，所以御医看不出病因。这样外人都没话说，我耳根子也落得清净。”
仲陵点点头，又道：“只是怕此举惹人非议。尤其是内阁的几位阁老，本就不支持皇上修真，要是以为殿下也偏信此道，又要有的说了。”
“还真是。这些日子虽没见到人，却已送了几封奏疏来，反复劝谏我不可迷信旁门左道。”
太子揉着眉心，继续道：“去年立东宫，多有托赖他们，我心里是尊敬且感激的。可若要听他们论政，那可真头大了，没两句就是祖宗之法如何如何。祖宗都入土了，还老提做什么，难道祖宗说的就都是对的？圣人千虑，尚有一失。好好的今人，干嘛循着古人的话来。”
太子性情率直，凡事大而化之，在外循规蹈矩，保持个端方贤良的储君形象，也就在几个自小长大的玩伴面前方能不掩性情，直抒胸臆。
他又忽而摇头道：“在官场上浸淫久了，都成了老油条，办实事的没几个。我想眼下正好会试完，就从今年新晋的进士中选些有真才实能、理想抱负的为我所用，好过那些满是迟暮之气的老臣。”
仲陵奇怪道：“往年不都是春日才举办会试吗，所以才称为春闱。怎么今年这时候才会试完？”
“说到底，这又是一桩烦恼事。”太子扶额叹道：“去年川南近云贵一带初春时便逢旱情，连续三个月一点雨也没下。父皇还让道士在宗祠前设摊，为西南之地施法求雨。结果不知这道士是不是正打歪着，求雨求到福浙去。那边淅淅沥沥地连下了两月，把当地的妈祖庙都给淹了。”
仲陵瞠目道：“有这样的事，我怎么不知？”
“你就天天泡在京营里习武，哪里管其他事。”太子瞥了他一眼，摇摇头，继续道：“旱涝齐下，民不聊生。考生别说上京的盘缠拿不出，就是上京的路也通不了。所以老师和礼部、内阁商议后，奏请父皇将这会试延至秋后。”
“原来如此。”仲陵这才恍然，继而又点点头道：“殿下要接手朝务，是该多交些文臣，以后政事方面，也能多些人出主意。”
“我也如此想，虽说有个詹事府，可里面都不是自己人，我信不过。”太子对仲陵扬了扬眉，微笑道：“所幸现在对外有老师和你们为我筹谋，内宫之中有个元宝替我分忧，我才能安些心。”
仲陵见到提到元宝太子便神色飞扬，略顿了顿，道：“元宝这个名字倒有些财气。”
太子“嗯”了声：“我也这么想，但多叫几遍，便觉这名字听着喜庆，和人一样，就懒得改了。”
他说着，不觉又笑了：“这丫头可能干了。装病的法子是她想的，还有换掉我近身服侍人，去请道士班子，回绝的拜客，全是她操持，办的滴水不漏。”
仲陵颇觉诧异：“她一个宫女，能有这么多伶俐的心思，实在难得，真称得上殿下宫中之‘宝’了。”
“这丫头鬼精得很，事事都想在我前边，让我省了不少心思。”太子又收了笑意，摇头怨道：“只是她非要我脸上的伤好尽了才能出门，这段时日实在闷得慌。”
仲陵垂眸道：“是卑职无能，没有保护好殿下，让殿下受了伤还要受委屈。”
太子拍了拍他，道：“算了，你们都尽力了，心里也都委屈。一个是禁军统领独苗，一个是礼部侍郎爱子，一个是新晋武状元。当时若是报上来历，王寿怎么也要客气些。可为了我的名声，死活没说。这些我都记着的，只是现在空有太子之名，还什么都做不了，等他日我登基——”
话未说完，元宝急匆匆进来：“殿下，王将军求见。”
说曹操曹操到！
太子顿时满脸阴翳：“他又来做什么？你照常打发了就是了。”
“可是王将军这次是有备而来，专门带了什么千年人参首乌灵芝的，说是对殿下的病有立竿见影的奇效。”元宝道：“殿下若是总不肯见，只怕他要起疑心。不然纵然秋猎之事不露馅，也要生新过节了。”
太子拧着眉头道：“见不成，不见也不成，那你说怎么办？”
元宝一笑，上前附耳与他耳语数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