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氨气管道的再次勘查,证实了管道接口处的螺丝确实是人为拧松的。当然,不是从上面拧的,而是从下面拧的。豪华套房的吊顶有人为拆动过的痕迹,螺帽上的拧痕也说明了这一点。虽然缝不大,但是泄露的氨气毒死两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有问题的是,如果房间内的排气扇不被打开的话,那么管道内泄露的氨气最多在管道内弥漫,能进入房间的都不多,更不要说只进入一个房间了。而氨气一旦被分散,毒死人的可能性就很小了。那么,排风扇又是谁打开的?
从案发现场的勘察来看,尚未发现有第三人打开排风扇的痕迹。这一发现,让周南道和章春露的死亡原因,更加扑朔迷 离了。整个天雨湾酒店,上自易荣,下到祁崇凡,都说自己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条地道存在。
段棠囡倒是承认自己知道地道的存在,但是她仅仅只知道地道内有豪华套房,并不知道套房的上方是线路管道,更不知道氨气管道是被安装在地道房间上面的线路管道里,跟房间所使用的排风管道并列,而且没有任何的安全隔离措施。
而且就算段棠囡知道氨气管道的铺设,知道氨气泄露可以毒死房间里的人,可是那两个人一个是她的独生女儿,一个是她的靠山情人,什么样的仇恨,能让她下手杀了这两个人呢?难道是段棠囡知道了章春露跟周南道也有关系吗?
可是就算段棠囡知道,就算段棠囡一时气愤想要杀了他们,那个现场也太诡异了啊。难道段棠囡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周南道和章春露的事情吗?不管是从一个母亲的角度来说,还是从一个情人的角度来说,这都是不可思议的。
赵剑川一筹莫展,在酒店的几番调查取证也没有找到更有价值的线索。易荣一再强调地道的改建装修都是周南道所为,他并不知情。佐证易荣这一证词的,是殷桧松的口供,当初周南道希望他承担一部分的工程费用,确实是以私人的交情来谈判的。
殷桧松也曾试探地问起是谁的意思,周南道只是笑称殷桧松只要当成是他的意思就好了。这句话,似乎已经很明确这就是周南道的私人行为。但是地道的装修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相对整体工程来说,工程量确实不大,但是也不可能小到无人察觉吧?
更让人不能理解的是,既然天雨湾酒店从立项到建成,周南道都是独一无二的负责人,为什么在酒店开业之前,易荣突然从总公司空降而来了呢?这个易荣,真的象他自己说的,对于这次任命一无所知,完全是在意料之外吗?赵剑川在易荣的名字下,又写下了“任职”两个字,然后重重地划了两道杠。
对殷桧松的再次提审,明确了酒店内嫖娼现象的存在。当然,殷桧松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所以他也从未去追究过那些“卖淫女”的来历。“赵队长,你也不想想,谐安县哪家有点档次的酒店里,没有这种现象呢?不要说谐安县,全国各地都有啊。赵队长出差在外,住宾馆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接到过愿意提供特殊服务的电话?”
殷桧松的态度很有些让谢文远想不明白,他承认自己杀了包燕飞,却没有一般杀人者被捕后的惶恐,甚至也没有对即将到来的公审有一丝的恐慌,总让谢文远觉得,他手里是不是还拽着什么王牌,可以在最后的关头,让他逃脱法律的制裁。
赵剑川则懒得跟他废话,重新将案件中当事人和可能的知情者捋了一遍,发现里面有一个解不开的结。殷桧松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有水井房,但是承认让周南道帮他处理包燕飞的尸体了。周南道之所以愿意帮忙,是因为殷桧松帮他处理了地道的工程以及费用问题。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天雨湾的工程预决算中,并没有发现异常。
但是包燕飞的尸体究竟是不是周南道处理的,则没有任何证据,甚至包括殷桧松自己承认的杀害包燕飞的事情,也都只有口供,而没有相关的其他证据来支撑。因此尸体处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很有可能成为殷桧松推 翻所有口供的依据。
虽然赵剑川已经将包燕飞留下的行贿清单移交给了检 察 院反贪局去处理,但是国家对行贿罪一向不怎么严惩。所以赵剑川不得不怀疑,殷桧松之所以承认了杀人,并不是怕行贿罪,而是怕被揭露的那些受贿人会对他采取的手段。因此如果没有过硬的证据,对殷桧松的判刑,也就是让他在牢里躲躲风头而已,其他似乎并没有更大的损害了。
现在最糟糕的就是,所有的证据都卡在了周南道那里,他的死亡,将天雨湾酒店的秘密也同时埋进了地下,再也不能大白于天下了。但是赵剑川却不肯相信这一点,因为易荣的任职就是一个很大的反例,这个反例证明,天雨湾酒店绝对不可能是周南道一手遮天的地方。
还有就是,如果郑娇盛的证词都属实的话,那么在酒店性侵女学生的事件中,作为主要当事人的贾冰青,并不是周南道的朋友,而是易荣的朋友,这一点,也不能轻易将易荣排除在外了。赵剑川写下了“贾冰青”三个字,又划上了二道杠。
最不可思议的应该是辛蕴的出现,虽然说,辛蕴的失踪也很难证明就是章春露所为,因为辛蕴是自己走进那个房间的。至于原先阻断两条地道的门那天怎么会开着,房间的门又是怎么开启,怎么关闭的,连辛蕴自己都说不清,还有谁能证明呢?
所以从这一点上来说,章春露还是相当聪明的,当然,不排除有人这么教她了。所以就算她还活着,也不一定要为辛蕴的失踪承担责任啊。更何况辛蕴出现那天,谭天方作证了,那天是章春露上门拜见谭家父母,晚上就住在他家的客房里。他接到辛蕴的电话后马上要赶去酒店,章春露还有些不高兴。
也就是说,从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章春露并没有非死不可的理由,那么唯一害死她的,恐怕就应该是她知道的那些秘密了。根据她和周南道的关系,她知道的秘密,也就是周南道的秘密。所以两个人必须同时杀死。杀了周南道而留下章春露,那就不是留下隐患,而是留下定时炸弹了。
那么,在酒店中,谁能知道周南道跟章春露也有这样的关系呢?赵剑川用笔尖轻敲着桌面,谭天方倒是提起过祁崇凡跟他开玩笑,说他跟章春露订了婚,周南道就是他的编外老丈人了。调查酒店其他员工的时候,尤其是调查客房部的那个主管钱建一的时候,那家伙一脸的暧昧相,也只证实了段棠囡和周南道的关系,在酒店式很多人都知道的。
但是这些人都没有提起周南道和章春露的关系,反而认为章春露可以青云直上,就是因为段棠囡和周南道的关系。可是,是真的没有吗?赵剑川的眉心打了一个结,苦思冥想着,回忆着去天雨湾的每一个细节,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头,却又说不上来。
在将施良军和殷桧松的案子移交出去了以后,赵剑川重新开始寻找线索。而辛蕴的失踪事件,并没有因为结局完整,始作俑者死亡,而被他忽视。因为相对于其他案子而言,这个案子的当事人,算是最齐全的了。
因此赵剑川找齐了相关的笔录后,开始思索梳理辛蕴失踪的前因后果。可以说,辛蕴的失踪,章春露布了一个相当完美的局,而这个完美的局,也暴露了章春露最初的想法,她不想害死辛蕴,也不想害了自己,所以才会用这样的办法。
但是这里就有一个疑点了,如果章春露仅仅只是要辛蕴消失,以方便她自己接近谭天方,她为什么就没有耐心再等等呢?要知道,辛蕴是暑期工,在酒店的时间不会很长的。难道是因为周南道要辞退谭天方吗?
可是将谭天方招聘进酒店,应该也是周南道的意思啊。正如章春露自己说的,谭天方的岗位比她的还高,她有资格招聘自己的顶头上司吗?假如说,周南道招聘谭天方,是碍于章春露的面子,那么因为陈会明的关系,而将谭天方辞退,不就是太牵强了吗?
而且从章春露做的一些事情来看,她的性格,应该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如果仅仅只是因为谭天方答应了婚事就放了辛蕴,那么在谭天方一开始的几次试探时,她为什么不放呢?要知道,时间越长,事件的性质就越容易起变化,就算辛蕴不会饿死渴死,可是在那样一个封闭的空间,她就不担心辛蕴的精神状态会有变化?
赵剑川的笔尖在笔录上重重戳了一下,突然抬头问正在写案卷的谢文远:“小谢,你还记得吗?辛蕴出现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干什么啊?”
谢文远怔了一下,停了笔说道:“我想想啊……我们去天雨湾了……对了,我们去查看天雨湾地道,出来的时候,周南道说易荣回来了,请我们在餐厅吃饭,就在那里我们见到了贾冰青……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看上去那么有气质的女人,竟然能干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这年头,气质也骗人了!”
“等等,你说,易荣请我们吃饭了?”赵剑川追问了一句。
“是啊,我记得周南道当时解释说,易荣一直在上海参加旅游推介会,刚回来,得知酒店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感觉麻烦了我们,所以就请我们吃个饭表示歉意。我记得赵队当时还跟周南道开玩笑说,这麻烦要是易荣找来的,那就该我们请他吃饭了。”
“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赵剑川笑着问道。
“没什么,都很正常啊。”谢文远想了半天,茫然道。
“易荣回来了,然后辛蕴就出现了,你不觉得这里面有关系?”
“有什么关系?”谢文远不认可,“头儿可别忘了,那天是易荣回来不假,可也是谭天方答应章春露婚事的日子。难道你觉得,章春露不是因为谭天方答应了婚事而放了辛蕴,倒是因为易荣回来了才放的吗?”
“对!”赵剑川肯定地说道,“你再想想当时谭天方跟我们定下的计划,原来是决定第二天,也就是辛蕴出现的那天,让谭天方的妈妈去章春露家提亲的,由两家父母商量一个日子先订婚,然后等过了旅游季节再商量结婚的各种事宜,对不对?
“那么就算章春露心急,怕把辛蕴关得时间长了会出问题,她也完全可以等到谭家父母上门提亲以后再将辛蕴放出来啊。谐安县的风俗,双方父母出面以后,恋情才会被正式确定下来,且不容易反悔。难道说,章春露连一天都等不及了?
“再有,谐安县风俗,如果男女双方已经提及了提亲订婚什么的,一般女方就不跟男方见面了,至少也要等订婚了以后再见面。就算现在已经不太遵守这样的习俗了,可是在双方家长见面的前一晚,女方留宿男家的行为,还是很让人不解。你不觉得那天晚上章春露留在谭天方的家里,非常奇怪吗?”
“对,很奇怪。”谢文远恍然道,“赵队你这么一说,我感觉章春露那晚留在谭天方的家里,就像是特意给自己找一个目击证人,来证明她跟辛蕴的失踪没有关系。”
“你又错了,小谢。”赵剑川摇了摇头,“章春露其实很清楚,她将辛蕴引入地道的那一刻起,辛蕴的失踪就跟她脱不了关系了。所以她这样做,不是想证明自己跟辛蕴的失踪没有关系,而应该是舍不得谭天方,想跟他最后聚一下的意思。”
谢文远瞠目:“赵队,你是怎么推断出来的?”
“辛蕴出现以后,章春露对于订婚一事,就不再提起,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一般,这一点,应该是谭天方本人证实的吧?而且谭天方还证实了,接到辛蕴电话的时候,章春露没有吃惊,也没有担心,只是有点不高兴,但总的来说还是非常平静的。这只能说明两点,第一,章春露知道辛蕴出现的时间;第二,她不再对谭天方抱有幻想了。”
谢文远点着头,突然问了一句:“赵队的意思,辛蕴的出现,应该跟易荣有关系?”
“不管有没有关系,我们还是应该去见见易总经理的。”赵剑川笑着将笔录收拾了一下,说道,“作为天雨湾酒店的主要负责人,对酒店内部情况不甚了解是不应该的。”
谢文远笑了一下,也站了起来:“那好,我们这就去一趟。”
二个多月来,天雨湾酒店几乎成了警方的娘家,即便赵剑川他们穿着便衣,岗亭也不会多问一句了。赵剑川自己都觉得可笑,熟门熟路来到酒店办公楼,这一次接待他们的是人力资源部的温晴温总监,她解释说,酒店方决定要方主任在这里全面主持行政办的工作,所以方主任不再是总公司和谐安县两头跑,而是要有更多的时间留在这里了。
“所以方主任先回家去一趟,整理些自己的私人物品,做好长期异地工作的准备。”温晴请赵剑川他们坐下,一边让戎珊倒茶来,“这几天行政办的事情,暂时由我来处理一下,请问赵队长今天过来是什么事情?”
“试这样的。”赵剑川打量着眼前这个容貌干练,身材玲珑的女人,友好地笑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想到了一些疑点,来找易总核实一下,不知道易总在不在。”
“易总人倒是在,不过可能不方便跟赵队长见面。”温晴拖了把椅子,优雅地坐在了赵剑川的对面,“酒店出了那么多事情,市里县里都很重视,所以今天市里的周副市长过来了,现在我们易总正在跟周副市长汇报工作呢。赵队长如果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能不能麻烦你们明天再来?我会抽时间把赵队长今天造访的事情跟易总汇报的。”
赵剑川愣了一下:“市里有人来?”
“是啊。”温晴笑道,“赵队长以为我在骗你吗?你看窗外停车场上,那辆车是不是市委大院的?周副总的案子一出,你们郭局不就跟市里汇报了吗?酒店这个项目,本来就是周副市长一直在关注的,我们这里奠基、落成、试营业,周副市长都来过。这次闹出这么大案子,周副市长怎么可能不来呢?”
赵剑川闻言转过头去,果然看见窗外的停车场上,一辆黑色奥迪的车牌,明显是市委的,于是笑了一下,表示相信。然后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女人,试探地问道:“不知道温总监今天有没有空,能不能跟你聊聊?”
温晴有点意外,呆了一下之后,还是点了点头:“可以啊,赵队长尽管问,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言无不尽。”
听她这么一说,赵剑川来了兴致,看起来这个女人,有点意思,自己确实是忽略了她了,因此也就不客气地问道:“听说温总监原来是酒店建设项目的财务总监?我想问一下,在酒店的工程款项结算中,你有没有察觉到什么异样?”
“赵队长指的是地道装修项目吧。”温晴并不避讳,直言道,“地道项目在最初的设计计划中是存在的,不过是将原来的地道阻隔成地下室而已。至于周副总将原先需要填埋的部分都保留了下来,那是他个人的行为。赵队长应该也看过图纸了,酒店隐蔽工程的设计图上,地道是没有的,所以作为财务人员,我肯定也不会去关注不存在的东西,这很好理解吧?”
谈话的一开始,温晴就是一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反倒激起了赵剑川的好奇心:“这么说,从酒店建设初期到现在,一直都在酒店内部任职的,只有温总监和周南道两人了?那温总监能不能聊聊,你本人对周南道的看法呢?”
虽然温晴没有马上回答,但是从她的神情中,赵剑川还是感觉到了,这个女人已经做好了十足的准备,她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都不过是在用她的优雅掩饰她的真实:“怎么说呢,赵队长这个问题有点私人了。中国人一向以逝者为尊,周副总已经去了,就算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作为同事,也不好说他吧。除非是跟案情有关的,那我们有协助的义务。”
这个说辞,好像跟易荣拒绝评价贾冰青的说辞一模一样呢。赵剑川感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准,只好淡然一笑:“那温总监能不能说说,你个人对易荣总经理的看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