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致远上次来大野泽的时候只见过庄烈,不曾见过林小松,所以他并不知道面前这个络腮胡子的大汉便是名满天下的绿林大豪林小松。
而林小松也不认识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较顺眼的年轻男子是谁,只是他既然夸自己儿子英俊非凡,林小松自然不会否定。
事实上,虽然他明明知道自己义子沈宁是贪财可恶的家伙,但在他眼里沈宁的贪财可恶都是那么可爱帅气。
看着自己儿子顺眼,别说贪财可耻了些,便是真正的十恶不赦的狂徒,只怕林小松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沈宁和他最相像的地方便是家里人和外面人出现纠纷的时候,他们从来不会讲道理。
帮理不帮亲这种事在沈宁和林小松看来都是一件极白痴的事,亲就是理,就是最大的道理,其他的道理也就全都不是道理。
沈宁可以说林小松是酒鬼莽汉,林小松可以骂沈宁是小兔崽子,但若是外人骂了,他们两个必然是大嘴巴抽过去的。
同样的,有人夸沈宁,林小松自然欢喜。
所以他对这个看起来俊朗只是眼神颇为阴柔的年轻男子印象不错,只是因为那句英俊非凡。
林小松便觉得应该请这年轻男子喝一袋子酒,当然,在这里是不行的。
上官致远问完了那句话之前其实已经猜到自己上当了,但听到林小松承认的时候还是惊讶的嘴巴微微张开。
他倒不是吃惊的张大了嘴巴,而是懊恼于名满天下的燕宁寨大当家沈宁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无聊无耻的家伙。
这样小孩子才会玩的恶作剧,难道有什么意义?
上官致远是个典型的现实主义者,他认为某件事发生必然有其道理。
所以他第一反应是沈宁这样做绝不可能是简简单单的耍自己玩,他在想的是沈宁把自己诓骗到茅厕来,,他为什么要厌恶自己?
还是说他厌恶的不是自己,而是唐公?
可他又为什么厌恶唐公?
想到这里,上官致远心里猛的一惊,脸色顿时也变得极为难看,瞬间变得有些白,眼神中有一丝恐惧想掩饰都掩饰不住。
他突然间想的是,莫非沈宁知道了?
这个可能将他吓了老大一跳,甚至生出立刻离开燕宁寨的冲动来。
如果不是他心性沉稳,若是换做了旁人的话说不得已经落荒而逃。
原因很简单,如果沈宁真的知道了什么,以至于厌恶唐公,乃至于厌恶自己,只怕自己这一趟大野泽之行真的就凶多吉少了。
上官致远想到,沈宁若是真的厌恶甚至憎恨,难道他会顾忌唐公?
答案是否定的,沈宁绝不会顾忌远在河东太原的唐公,如今在东平郡的地面上,沈宁若是想杀他就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轻易。
所以他恐惧。
但他却并没有逃,他知道如果真相便是如此的话,那么根本没有必要逃,因为根本就逃不掉。
所以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心境稳定下来。
只是他这样的举动却让林小松看的极为不解,甚至有些诧异。
这个年轻男子进了茅厕的门,先是问了自己穿黑色貂绒大氅的是不是沈宁,得到自己的回答后这人立刻就变了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居然还深深的吸了口气……
林小松不得不在心里说了一句,难道这人有如此怪癖,对茅厕的气味情有独钟?
以至于流连沉醉?
而这个时候,心里平静下来的上官致远忽然又想起一件事,然后他立刻后退一步,抱拳施礼道:“莫非您便是沈将军的义父林老当家?”
林小松微微一笑道:“客气,随便坐。”
说完了之后他才醒悟这是在茅厕,然后他讪讪的笑了笑道:“要不你也蹲会儿?”
似乎是觉着这话还是有些不妥,于是他又追加了一句:“我们燕宁寨向来好客,不管你是从哪儿来的,随便蹲……别客气。”
林小松陪着上官致远往会客厅走的时候,脸上还微微发烫。
之前在茅厕中的对话确实有些失礼,只是这却不能怪他。
上官致远的表情太怪异了些,以至于林小松只顾着推测此人到底来茅厕是干嘛的,是为了吸一口茅厕中新鲜臭味,还是只为了看自己方便?
如果是后者的话,他真不介意将这个年轻男子塞进茅坑里。
所以,心中想着别的事,他才会有些心不在焉的说出之前那几句让人汗颜的话。
他偷眼看了看上官致远,看上官致远脸色平静,他不由得在心中赞了一句,这个家伙是个心性沉稳的人。
“上官公子自河东太原来?”
林小松问道。
“是,晚辈奉了唐公之命,特意前来东平郡拜会沈将军,一年多前晚辈曾经来过一次,只是那时候不巧沈将军去了塞北杀贼。”
“我在燕宁寨中等了月余也没能等到沈将军回来,所以只好返回太原。”
“你不是在半路遇到他了吗?”
林小松不解道:“怎么,忆安没回来?”
“呃……”
上官致远讪讪的笑了笑道:“我被沈将军骗了。”
他将路遇沈宁的事跟林小松说了一遍,林小松嘿嘿笑了笑,心说小兔崽子果然不同凡响,这样的待客之道若是换做了旁的人,只怕早就大骂几句扭头就走了。
可偏偏沈家的人不能骂也不能走,只好忍了这个不大不小的羞辱。
他笑了笑对上官致远说道:“忆安就是个玩闹的性子,熟悉的人都知道他性子粗率直接,爱开玩笑,上官公子千万不要生气。”
上官致远心说我生气又能怎么样?
他连忙笑着说道:“怎么会生气,沈将军是个真性情的人,不矫揉造作,正是我辈的楷模。”
说完这句话他连自己都觉得恶心了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林小松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移话题问了几句关于河东太原的事,然后将上官致远请到了会客厅说话。
他命人奉上香茶,亲自陪着坐了,然后命人去请庄烈,毕竟上次就是他接待的上官致远。
就在这个时候,沈宁的亲兵孙四凑过来在林小松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林小松立刻眼神一亮,点了点头低声道:“那就将在寨子里的将领们都叫来,一会儿设宴款待上官公子。”
他说话声音虽然低,但上官致远还是听了个清楚。
这让他提着的心放下来一些,既然设宴款待,那么就说明燕宁寨的人对唐公府里的人并没有什么抵触。
上次来可没有这种待遇,那个庄烈抠门小气的让人恼火。
而就在此时,沈宁和秦若薇已经到了出寨二十几里外的一个堡寨。
这里是距离大野泽最近的屯田地,这堡寨中大概有三千余百姓居住,附近上万亩的良田都是这堡寨中的百姓开垦出来的。
平日里农忙时这里所有人都要下田干活,农闲时,壮年男子在老兵的带领下训练。
若是有战事的话,这一个堡寨中便能召集起来上千人马。
今天是大年三十,堡寨外面的守军也换了一身簇新的衣甲。
官道两侧都是一眼看不到边际的小麦,此时天正阴沉着,若是能下来一场大雪的话,明年一开春冰雪消融,小麦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起来。
每个堡寨按大小来不等,都会驻扎有五十到五百不等的正规战兵。
他们的主要任务是训练田丁,维持治安。
如果到了收粮的时候田里太忙,他们也会放下横刀拿起镰刀下田干活。
沈宁到了堡寨门口的时候被守门的士兵拦了下来,他们都认识通闻五部的黑色马车,还以为是密探中哪个档头来了。
所以守门的伍长一边迎过去,一边派人回堡寨里通知队正赶紧出来迎接。
只是回去报信的士兵还来得及转身,十几匹战马冲过来将他们拦住。
为首的骑兵肃然道:“主公到了,你们不必回去通禀。”
这伍长吓了一跳,心说大年三十的,主公怎么会亲自到来?
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伍长,从来没有见过沈宁,所以他心中难免有些激动和恐惧。
激动是因为终于能看到主公到底是什么样子了,恐惧的是……此时堡寨中,队正正做着一件有些出格的事。
以林小松和庄烈为首,如今在燕宁寨本寨中的将领们都来了,包括裴廷玉,司徒惊云,秦勇,和胜,王崇山。
还有最近才来投的长安人杜如海,因为才识卓越,被沈宁封为总理燕宁寨后勤诸事。
众人在聚义大厅中摆下酒席,为上官致远接风洗尘。
众人寒暄之后落座,林小松特意让上官致远坐在自己身边以示尊重。
菜肴才开始上来,林小松便亲自为上官致远斟满了一杯酒道:“上官公子代表唐公而来,便是我燕宁寨的贵客,大当家他不在寨子里,我替他先敬上官公子一杯。”
这本是客气话,上官致远自然不能拒绝。
他端起酒杯应承了一下,抿了一口刚要放下杯,却见林小松一口将碗里的酒喝干了。
他诧异的看了一眼林小松,只好陪着也将酒一饮而尽。
“上次招待不周,我也敬上官公子一杯,还请上官公子不要见怪,我先干了!”
庄烈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上官致远看着士兵立刻给自己倒满了的酒,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生出一股极强烈的不安来。
“我久仰唐公大名,无缘相见,今日见到上官公子也是三生有幸,我也敬公子一杯。”
裴廷玉站起来笑呵呵的说道。
上官致远无奈,只好陪着又干了一杯。一口菜没吃,三杯酒却已经下了肚。
“齐郡秦勇,敬公子!”
“沈将军门下食客和胜,敬公子!”
“沈将军门下闲人杜如海,敬公子!”
“沈将军麾下忠犬王崇山,敬公子!”
“司徒惊云,敬上官先生一杯!”
“干……”
十几碗酒下肚,上官致远的舌头就变得大了起来。
只是到了现在,参加宴席的燕宁寨将领们敬酒的人还没轮到一小半。
上官致远看着势头不对,哪里还在乎什么丢人不丢人。
他将手中的酒碗端起来哈哈大笑道:“痛快!今日结识众位豪杰,实乃生平最痛快之事,来……干了!”
将碗里的酒干了,上官致远大笑三声,随即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竟然再也抬不起头来。
他闭着眼睛,心里骂道燕宁寨的人果然都好无耻。
林小松看着装醉的上官致远也在心里骂道,你这家伙竟然装醉,沈原身边的人果然都好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