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回
张鸿武即位计变革
玄亚圣将计降规制
诗曰:
梧桐知几许,草巢半零落。
一袭秋风凉,三分是惆怅。
耳萦军歌响,行伍更雄壮。
雷隐芙蓉落,再唱祭崇阳。
新春佳节,光武皇帝张皓宸(字怡铭)大宴群臣,散席回来,玄耀荣(字近然)又在奥妙观率山东诸真祭祀天地三界,开夜宴同庆,只是还奉外请了汤涵(字一唯)来,席间谈笑起来,才见张雨(字梦昂)喝得面带粉色,怕是不甚酒力,伏在案上昏昏欲睡,耀荣便吩咐左右道:“打发人把梦昂先送到末了居歇了罢,天儿冷,别冻着他!”左右便去搀扶时,汤涵捋须一愣,凝眉望去,忽想起诛杀王志远(字雁翎)的,正是眼前这位一直蛰伏在志远身边的小将,但见得青衫薄带、端庄得体,飘飘然仙风道骨、铮铮有英气侠义,举止似冰雪晶莹、眉宇间透着纯真,随惊问道:“这位是……?” 耀荣忙向众人引荐道:“此乃张雨张梦昂,其父、祖袭灵岩郎,曾祖上原世袭衍德公,曾在弘武、圣武皇帝两朝,依宗谱封侯归国,论起来,当今皇帝,还要喊他一声小叔叔!”汤涵心头一颤,大抵想到了什么,也不再问,便只躬身一拜。
消息传到宫里,张皓宸倒吸了口凉气,回问道:“打发出去打探他们那些援军情况的人回来没有?”黄云浩近前奏道:“回陛下,打发去北边儿探听动静的人回来了,南边儿的还没动静,据北边儿的人说,东北的郑皓轩,日行不过十余里,明显就是在虚张声势,拿出个南下的阵势来,却出工不出力,只等这边儿的事儿了了,转头就回去了,可见突然出现在京里的这帮人,是早有盘算的,不只是王雁翎……连陛下也算计了!”张皓宸越听越怕,大冷的天儿不禁冷汗直冒,颤抖着嘴唇反复嘟囔道:“张勋、张雨……!他们一个个的保起来,到底想做什么?”黄云浩见势忙去榻上拿过褥子来给张皓宸裹上,急劝慰道:“陛下息怒……息怒!单看眼下的情境,他们应该还不至于摊牌,咱们留了姬嗣发,也算将了他们一军,他们要先处理好份内的事儿,势必逼着姬嗣发走一次极端,这一闹,不等个一年半载,怕缓不过来,微臣的意思,陛下还是……!”说着一顿,方唯唯诺诺的又低声劝道:“一旦后宫的娘娘们怀了龙种,不就把他们这一切阴谋,全打破了?”其实张皓宸何尝不想,只是曾经年轻,偏爱男色,以致身体虚弱,现在青春将逝,再想回归正经生活,却已力不从心,无奈请黄云浩保守秘密,开始服用丹药滋补,也因此把自己逼上绝路。
果不出黄云浩所料,一个月后,东北郑容和(字皓轩)、西南李宗霖(字若心)同时收到王雁翎伏诛的消息,立即班师而回,姬嗣发住进大将军府之后,夜夜噩梦缠身,不久也一病不起。阴谋、阳谋交织在一起,让每个人心里都喘不过气来,先是李宗霖在雨林里中了瘴气病故,姬嗣发在汤泉里疗养时溺亡,一直到玄元一二二年夏,七月,张皓宸最终气血两虚、精尽而亡,死在几位嫔妃的手中,黄云浩自缢于皇帝灵前,这场玄门和政朝之间的较量,却没看出丝毫胜负之分,八月,迫于亚圣玄恩泽(字彦麟)的压力,玄耀荣亲自护送张勋(字怡泽)至长安即皇帝位,是为鸿武皇帝,并当年迁都洛阳,拉开了长达十四年的鸿武大变革的序幕。
鸿武皇帝二年,玄元一二三年春,二月,张勋一道圣旨下到山东,请亚圣为长安保卫战中阵亡的诸玄门上人规范谥号,希望在忠贞祠为诸上人立庙,供世人瞻仰,其实玄恩泽心里明白,所谓的鸿武大变革无非是皇帝试图渐渐撇清玄门与政权的关系,从而摆脱玄门控制,好实现中央集权,他也深深明白,看来玄耀荣不是张勋的对手,于是亲自出山,在紫玄阁焚香上表天地三界,再次用神的旨意扳回此局。
戒得居里,杨宸熙(字彦俊)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玄恩泽,捋须叹道:“要打破世人误以为是咱们家在操控朝局的偏见,就得想法子把不在册的那些人撇出去,可还不能让世人以为咱们家过河拆桥,这样做难得事儿,怕不是这般好解释通的,你可得想好了!”恩泽答道:“五伦之首,便是君臣,说到底咱们家和他们的朝廷是有职分的,当初咱们家一再表明这个态度,可到底来还是让这样的事儿给搅进去了,归政给张氏,贤与不贤自有世人评断,坏就坏在着了汤一唯的道,太冒失了!”邹丰硕(字彦煦)摇头阻道:“现在置气,已经晚了,按先前说的,归政后咱们家一意玄修,虽然他们来搬救兵了,可毕竟也是老九有先见,派出去的人都不是在册的,不妨请一请上天的旨意再说,不然这么僵着,真就说不清了!”
玄恩泽焚香上表天听,果然表章到了清净之境,胜境龙泽居里的玄锡维(字穹高)心头一颤,一时也不知如何决断,犹豫了好一会儿,便去求白鹤童子和太阳之子炎衍(字雪琪),望他们找个机会转奏玉帝,好得个天意,以堵悠悠众口,在南天门外猫着等了几个时辰,才见白鹤童子出来,因忙近前一拜,那童子松了口气一叹,劝道:“昔龙虎降于盛世,义不负心,凤豹承于危难,忠不顾死,居鲁中而志四海,忠孝传家,登泰山而小天下,恩荣永祚!我知道你疼兄弟,可不是这个疼法,四次赢汶河会盟,磕了头结义的兄弟名分早定,连同一起走过来的,已有九十五个在册的兄弟了,如今你外头还有三个记名的兄弟,数不清挂着名的也都称兄道弟,老话说,人过二三,形形色色,你自诩懂这个知那个,自认为都了解他们,可事实上你又能看透谁?累不累?你想给他们一个归宿,你想与他们共享天伦,他们的心思你又知道多少?你想的那些老祖宗都告诉我了,我没拂他老人家的面子,也不想负你,所以如实都向太阳之子转达了,教他好歹找了个机会陈奏了圣上!”锡维听到这里,急忙拉住问道“圣上怎么说?”白鹤童子摇头叹道:“我在临近门外伺候,只听见圣上叹了口气,就叫出来了,到底有什么旨意,就无从而知了,我见太阳之子面色不好,没敢多问,后来还是观音师叔出来说了声,你那集贤策上名分定了的,就算是有了仙籍,不过姬延清、黄延敏、熊延凤可惜了,你们兄弟有缘无分,就权当朋友之交罢了!”锡维自不敢再讨没趣,便只点了点头回来了。
话说回来,多年来红石谷禁卫守备森严,那竹林簇拥之处,俨然隐蔽着一座草庐,只在那竹篱上轻轻刻了君夜草堂四个小字,临晚,是玄恩泽独自散步而来,悄悄进了草芦,正迎面是个发须苍苍的老者正坐在莆席上擦拭着一个琉璃罐儿,细一看,竟然是张国豪(字梦宣)尚在人间,恩泽躬身一拜,近前一同席地而坐,只松了口气,也不知该怎么说,国豪轻轻问道:“我的儿,你可有日子没来看你老叔了,是外头又出什么事儿了?还是那头又出什么幺蛾子为难咱们家了?”恩泽愣了愣神,好一会儿欲言又止,看国豪老迈的眼神里充满了忧心和惆怅,又不忍多说,盯着国豪手里的琉璃罐儿看了片刻,方道:“您老这是又要悄悄去高陵祭奠父亲了?”国豪一怔,微微笑道:“这么多年了,整日躲躲闪闪,也见不得人,守着你父亲和长眠在赢汶两岸的你那些叔伯们,心里踏实些!”恩泽含泪点头答道:“他不喝红茶!” 国豪道:“我知道,这还是那年随师叔到南海听课,路过太湖时带回来的碧螺春,我用茉莉的花蕾一遍遍的熏炒了九次,包茶的纸都浸透了香气,不信你闻闻!”恩泽终忍不住低声饮泣道:“这些年您老……也受苦了!”
张国豪轻轻抚摸着玄恩泽的后背,宽慰道:“我的儿,我不苦,当年你父亲有这样的安排,定有他的道理,既然世人都知道我死了,我也只当我死了便是,只是活着的人,替我受累了!”说着不禁也抹了把泪,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儿?就不能和我说说?”恩泽这才将名份的事儿详细说了一遍,国豪听罢捋须一怔,答道:“这个事儿,确实是要从长计议!”说罢缓缓起了身来,又道:“你父亲在的时候,这个事儿就商量过,也是最后不好下决断,就搁置起来了,没想到到了今儿,竟还是没妥了要下这个决断!便罢,既然躲不过,容我想想,咱们爷俩把这事儿弄个明白便是!”
夜已渐深,张国豪独坐窗前,一盏油灯、一杯清茶,捧着本古书,实也看不下去,回想起当日在玄锡维身边嬉闹之时,不禁热泪盈眶,悠悠坠入梦乡,一阵清风掠过,门开了,一道月光照在脸上,再睁眼,似乎又回到了年轻时候,抬头看去,恍惚中是王振清(字崇阳)踱步到了面前,只拿起一盏茶来一饮而尽了,玩笑着一把把国豪手里的书夺去了,凝眉轻轻一笑问道:“什么事丢了魂儿似的?天天抱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快教这劳什子把你的魂儿勾去了!” 国豪凝这才低低舒了口气,还是冷冷松了口气,振清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笑道:“又在想他了罢!”见国豪一愣神,随又道:“你的心我知道,他怎会不知道?” 国豪心头一颤,惊道:“哥哥?”一时间思绪万千。
王振清松了口气,才娓娓道:“别发愁了,你跟我来!”张国豪听罢便忙起身跟了上去,一路说着话转过后院,还听振清叹道:“我跟了他一场,你也跟了他一场,他就是这样一个人,旁人的事儿都管的周到,自己有为难的事儿却从来不说,他对你好,怜惜你,不是为了让你还回来的,说到底还是为了一个义字!就像当年你说他赌气,无非是占有欲太强了,咱们是他弟弟,可跟着旁人走的近了,他心里就觉得是咱们心里没有他了,就自己生闷气,甩脸子、不高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他要的是你这个兄弟,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明白?” 张国豪听着听着,撅起小嘴正不知所以,好一会儿缓过神来,才喃喃道:“这些话,那年四哥和辉哥哥也曾对我说过,这会儿哥哥再说出来,我才明白咱哥为何天天管我叫傻子了!”振清含泪一笑道:“他也就嘴上叫叫,还真把你当傻子不成?又或许你真是个傻子,还自以为心里挺明白呢!”随又都是一笑。
王振清说着说着,突然心头一颤,趁张国豪不注意偷偷抹了把泪,回头给国豪系了系披风,低着头轻轻叹道:“那时候他给我取的字是文柘,常说我是块木头、是块石头,岂不知现在想起来,才和眼前的你一样!”国豪见振清回忆起旧事来难免伤感,忙劝慰道:“怪弟弟让哥哥想起伤心事来了!”振清摇头一笑,抚摸着国豪的后脑门儿含泪答道:“傻子,有些事儿想起来或许伤感,却未必不是美好的过往,怎么能怪你?”说着拉张国豪到了戒得居,见四下无人,忙到案前摊开一卷名册,急道:“办正经事儿罢!”国豪惊道:“哥哥这是?” 振清道:“傻子,天上人间,这会儿无非都是为了俗世里那些人名份的事儿糟心,说到底那些人辛辛苦苦跟了咱们兄弟一场,虽面儿上称兄道弟的,不过是侍卫图上当日拟授的亲近之人罢了!既不能负了他们,又得妥当处置好了,好给后辈儿孙理顺了宗门的秩序!这样的话他是不能说的,只能咱们做弟弟的来得罪这个人,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国豪松了口气,大略扫视了一遍,叹道:“这些事儿,弟弟本来也不大懂,有些话,原也不是弟弟该说的,我听他说过,集贤策是大典上记录在册的,集贤策里的花名册,就是名分早定的兄弟,这些人不管磕头没磕头,都是自家的兄弟,这是根基,必须坚持这个信念毫不动摇!至于在外挂名的那些人,是不是可以给他们改个字,当然不是弃了他们,当面该怎么做兄弟还怎么做兄弟,只是在字号上区分些,别冲突了在册的这些人也就是了!”振清凝眉沉思片刻,喃喃道:“可这些人也不在少,改字的话,先不论他们认不认,就操作起来,也费时费力,名字叫的久了,忽然改了也拗口!”国豪灵机一动,建议道:“改字不改音怎样?比如说梦字科的,已经和咱们在册的人相重了,就把他们的梦字改成孟字!”振清点头一笑,赞道:“妙哉,妙哉!我怎么就没想到!既不失兄弟之谊,让他们显得生分,名字喊起来也顺口,且都让他们享了俗世之福,没有辜负他们一片至诚!”
说笑间王振清、张国豪二人圈圈点点,已然将圣境和俗世里让人头疼的事儿都理顺了,国豪不禁仰天大笑起来,听得耳边一声茶碗跌落的声音,张国豪才知道原来是伏在案上睡着了,可方才的梦境依然如此清晰,于是急忙到后面箱子里拿出本什么书来,照着梦境里圈圈点点,不消片刻便把花名册重新修了一遍,于是连夜往紫玄宫赶去,将书放在了一样伏案而睡的玄恩泽面前。
鸿武皇帝二年,玄元一二三年秋,九月二十八日,玄恩泽亲往泰山之巅祭祀天地三界诸神,并带回了王振清、张国豪重修的赢玄大典新制,教谕上明白写着:着将赢玄大典上在册的诸贤字号一一例举,凡俗世间挂名的人与这些名讳相重的,一律改字不变音,梳理出不在册的梦字科均更为孟字科、不在册的子字科均随外男的科谱更为紫字科或是梓字科、不在册的浩字科均更为灏字科、不在册的仲字科均更为忠字科、不在册的舒字科均更为书字科,在册的彦字科均更为延字科、不在册的延字科均更为雁字科,诸如此。玄恩泽、玄耀荣到紫阁谢了天恩,当日上表朝廷,通过天书下达教谕周告众生。既是天意,自当无可违背,鸿武皇帝张勋精心谋划的一场欲分裂玄门内部,挑起内讧的图谋,再次破裂,玄恩泽将计就计,看似降了宗门的规制,实际上也是划分清了内外关系,让宗门建立之初就死心塌地为玄家卖命的局内人世世代代变成了宗门的铁杆儿支持者,既没有剥夺玄门在朝局中的显赫地位,反而更加团结了玄家白手起家时的内部关系,究竟鹿死谁手,又成了野心勃勃的鸿武皇帝张勋的渺茫的前程。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