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后,在去京都的官道上,一人骑着马悠悠荡荡地走着,马上之人一袭黑衣,腰间红鞭,泛着鳞鳞冷光,煞是醒目,头上束着一根红带,正是顾青荷。
她今日是男子打扮,清丽中带着一股英气,信马由缰,边走边看着官道两边的景物。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柳杨青青,芳草萋萋,水满溪塘,燕舞莺忙,顾青荷被这喷薄怒发的生命感染着,心情也大为舒畅。
自离开黄龙镇后,她东游西荡,身体也恢复了许多,一路缓缓向京都方向而来。她想去丐帮,找到顾腾,她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也希望能打听到顾仁的消息。
想到此,顾青荷立刻驭马狂奔,又恨不得一日赶到京都。马蹄声急,片刻间,一人一骑已绝尘而去。
这一日,她终于来到京都,多年后,再踏入这里,尘封的往事又纷纷扰扰向她袭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往事又一点一点被收拢起来,轻轻地藏在心中某处。
顾青荷牵着马缓缓而行,心想到底还要多少年,那些在心中不断被磨擦的人和事,才能变成一层坚硬外壳?她不知道,她只能等,也许根本不用等,因为时间并不是公平的,谁说它就一定许你能平安到老,老到有足够的智慧来包容和接受一切。
顾青荷轻轻一笑,鼻头一酸,无奈地摇摇头,抬眼间,看到一块牌匾,上面写着‘羡鱼情’。
她身体僵住了,伫立不前。
马儿在身旁轻声嘶唤,顾青荷才惊醒,这家店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她摸了摸口袋,瘪了瘪嘴,牵着马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她停了下来,侧头望着身旁的马儿,想了一想,又摇摇头,说道:“好歹你跟了我一路,过两天再卖你吧。”
马儿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意思,低声嘶鸣,蹭了蹭她的肩头,顾青荷微微一笑,继续往前走。
她的身影还未消失在街角,有一人从“羡鱼情”里走了出来,脸庞俊美刚毅,却神情萧索,身后一人满脸堆笑,送他出来,躬身道:“公子慢走,欢迎下次再来。”
那人慢慢地走出酒楼,来到大街上,缓缓向前走去,他身后,远远有一个背影,一身黑衣,腰束红鞭,发上红带随身摆动,正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元修明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放眼寻去,方才闪入脑中的一抹黑衣红鞭并未奇迹般的出现,只见一只马尾正悠悠摆动,消失在街角,一丝失落在心中升起。
不远处跑来一人,对他躬身道:“王爷,终于找到您了。”
元修明眉头轻皱。
那人道:“长乐公主在府中,正在等您。”
元修明眉头皱得更紧了,挥了挥袖,转身朝前走去。
顾青荷往丐帮在京都的分舵城南百木巷走去,渐行渐近,想到可能会见到徐忆君和白云心,又开始犹豫不决,忽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喝道:“站住!”
顾青荷寻声望去,只见一官差打扮之人,正在追赶一人,那人一身破衣,头发散乱,乞丐模样,奔跑如飞,脚下章法,颇有些熟悉,顾青荷跟了过去。
过了一会儿,她在一条小巷中发现了那二人,巷子的尽头是一堵高墙。
只听那官差喝道:“臭小子,这回你跑不了了。”
那小乞丐却道:“还不一定呢。”说罢连手带脚,蹭蹭蹭爬上墙。
眼看就要爬过高墙,那官差抽出钢刀,“铮”的一声,那钢刀不上不下,不快不慢,正好插入小乞丐头顶的墙壁上。
小乞丐“呀”地一声,手足之力陡卸,“扑通”一声,掉了下来。
顾青荷暗叫一声好,双手抱胸,倚在墙边,静静地看着。
那官差纵身扑上,手已成爪,朝小乞丐抓去,那小乞丐反应倒快,见身旁一个架子,脚猛地一踢,满架上的盆盆罐罐倒了一地,官差连忙躲避,小乞丐足尖一点,借墙下之物,正要跃上另一旁的高墙。
就在这时,他足下风声呼呼,顿时双踝疼得直欲掉眼泪,不由得又掉了下来,他转头一看,见那官差手中拿着一根长竹竿,眼看又要向他招呼过来。
他一声咒骂,翻身跃起,竹竿在他身下挥过,他身落下时,又是一声“唉哟”,原来双手被地上的破瓦罐割破,顿时鲜血淋淋。
竹竿风声不断,官差道:“你逃不了了,还不束手就擒。”
小乞丐大声骂道:“老子偏不,想抓你爷爷,下辈子吧。”说罢顺起一根短棍,和官差斗了起来。
不一会儿,他的脚下便开始鲜血淋淋,原来小乞丐穿的草鞋早已被磨没了,与其说是鞋,不如说是几根草茎,他每一脚都踩踏在方才摔破的盆盆罐罐上,就如踩在火盆之上,疼得龇牙咧嘴。
官差道:“再不求饶,你的脚就要废啦。”
“孙子,求什么饶,你爷爷我正踩着舒服……”可他整个脸已经快拧在一块儿,像菜干一般。
顾青荷心中一动,想起一人来,再仔细看,这小乞丐竟与当年偷元修明钱包的小乞丐神似,只是长高了,更结实了些。
念头一起,一根红鞭蓦地射出,卷住那官差手中竹竿,竹竿顿时一动不能动。
官差转过头来,见身后站着位少年,一身黑衣,发上束着一根红带微微扬起,随风飘荡。
他再看去,只见这少年面宠白晳,清丽淡雅,英气逼人,一双眸子却冷得无视众生,若不是嘴角边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笑意,真觉得被他看着,是这世上最令人窒息之事。
小乞丐惊叫道:“是你?”
顾青荷收起红鞭,朝他二人走去。
忽听那官差也惊呼道:“是你?”
顾青荷愣了一愣,望向官差,脑中搜着他这张脸是否在哪里见过。
小乞丐从墙角边跳了出来,直奔向顾青荷,欢叫道:“顾姐姐……”
官差似乎吃了一惊,上上下下打量着顾青荷。
顾青荷确定这小乞丐正是那偷元修明钱包之人,没想到多年后,又突然相见。顾青荷见他看到自己似乎颇为欢喜,朝他点点头,看了一眼他背着的布袋,又看向那官差。
顾青荷对官差躬身一揖,说道:“请问差大哥,他做错了什么事?”
那官差丢掉手中的竹竿,也是一揖道:“他无故殴打他人,苦主还在那里等着呢。”
顾青荷看向小乞丐,小乞丐被她瞧得心里发毛,喏喏道:“那些人不是好人,该打!”
顾青荷道:“无故殴打他人,便是不对,更何况这里是京都,你真是胡闹。”
小乞丐见她虽严厉,言语却流露出关切,忙满脸堆笑,说道:“顾姐姐,我知道错了,那人就是个纨绔泼皮,当街欺恶霸善,我看不惯而已。”
官差说道:“有不法之事,自有官府管治,岂能容你等当街私自动武斗殴。”
小乞丐哼了一声,“你们官官相卫,帮富不帮穷,我们早就看不惯啦。”
官差道:“如有不公,理当上诉伸冤,如果都任你等任意行事,国法何在。丐帮如今一再滋事,简直是目无法纪,若不是江统领对你们一再忍让,岂能容你们猖狂至现在。”
“江流川?”顾青荷声音带着一丝惊喜。
官差道:“正是。”
顾青荷陡然听到江统领,便想到了江流川,蝴蝶谷一别后,再也没见过他,心想他必定是已经无事了,安下了心。
那位官差忽然笑道:“果然是你!”
顾青荷听他这话似乎也认识自己,可自己却未见过他,说道:“差大哥,咱们见过?”
官差走上前,挠了挠头,似乎有些难为情,笑道:“是啊,只是你不记得了。”
顾青荷说道:“对不起,我已有好几年未到京都了,许多人和事都忘了。”
“阁下是否就是当年在忠顺王身边的贴身护卫?”
顾青荷愣了愣,忽然想起一人来,说道:“我记起来了,你是,你是……”
“敝人姓程。”
顾青荷想起她第一次陪元修明入紫微宫,在宫门口遇到一位守将,那守将由于元修明之故,对自己甚是客气有礼。
可当时自己并不知这些礼数人情,只是淡淡应对,后来还为自己辜负好意而心存遗憾,没想到今日竟有缘再见面。
她抱拳道:“原来是程将军,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
那人正是当年那个守将程行之,如今在江流川麾下管理京都治安,当年他见顾青荷年纪不大,却有一股说不明道不清的气质,长相清丽,英气十足,觉得甚有眼缘,加上他也一直仰慕江流川和元修明,而且他从未见过元修明带江流川以外之人进紫微宫,是以心生结交之意,可自江流川回来后,他便再也未见过他。
今日陡然相见,他就觉得顾青荷的模样与心中所想那人有些相似,可二人神态气质之间又有许多不同,正在狐疑,忽听他说出江流川三字,他知道他是猜对了,也是惊喜交加。
他听小乞丐叫他姐姐,仔细看去,见她细皮嫩肉,白净清秀,蜂腰削背,十指纤纤,确实是个女子,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来。
小乞丐道:“啊,原来是一家人,那就好办啦。”
顾青荷道:“程将军说得对,如有不平事,自有官府管治,你们不该这么做,丐帮徐帮主一向知礼懂法,又是东流剑阁弟子,素来不会与官府为敌,怎会如此纵容你们?”
小乞丐突然眼睛一红,说道:“徐帮主?我们找了他两个月都没找到。”
顾青荷吃了一惊,“你把话说明白。”
小乞丐哭道:“徐帮主下落不明,已经生死难测啦。”
顾青荷大吃一惊,一把抓住小乞丐,“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