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政和风铃儿的话还在顾青荷脑中回荡着,她独自一人来到那几株梅花树下,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母亲的地方。
顾青荷依树而坐,想着母亲的音笑容貌,喃喃道:“娘,你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而且还要嫁给他。”两行眼泪悄然流了下来。
不远处脚步声响起,这几日院中忙来忙去的人特别多,顾青荷也不以为意,只是擦擦眼泪,继续坐在那里,手支在膝上,托着腮,轻轻挡住了脸。
脚步声在她身后停了下来,顾青荷微微侧头,见一双金丝缎面银靴,绵绣青袍一角迎风摇曳。
她知道是元修逸,站起身来。
元修逸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两匹马出了黄龙镇,一路往东行,来到了郊外,越往前走人烟越少,一会儿,出现了一小片梅花林,二人下马步行。
顾青荷心中好奇,跟着元修逸往前走着,忽见间一座墓碑出现在她面前,再仔细一看,那墓碑上竟写着“梅花山庄梅夫人之墓”。
顾青荷如被身体电击一般,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眼泪不住地流下来,最后是不住的抽噎。
元修逸见她哭得伤心欲绝,却不说一个字,只是垂首流泪,怕她憋出病来,走上前,轻声道:“青荷……”
顾青荷却仍是看着母亲的坟墓流泪,一言不语。
元修逸道:“你还在怪我当初害死了你的母亲?”
顾青荷果然动了一动,哭红的脸上罩起一层寒霜,仍是一言不发,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有意义,只是恨透了自己。
元修逸又道:“如果你怪我,你在母亲大人面前骂我一顿,我……”
“不许你叫她母亲!”顾青荷道,声音带着隐藏不住的怒意。
他愣了一愣,说道:“对不起!以后你可以常来看她。”
“我想将母亲之墓迁到梅花山庄。”
“这个自然,我会和梅傲寒商量此事,你不必操心。”
顾青荷站起身来,转身往回走,没走两步,她又转过头来,望着母亲的墓,似乎这是最后一眼。
这时她才发现,母亲的坟墓修建整齐,干净整洁,四周栽满了梅花,显然是用了心。
她说道:“无论如何,谢谢你将她安葬。”
“当年之事,我也有责任,是我对不起你。青荷,今日我在梅夫人面前发誓,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好……”
“多谢,不必了。”
“什么叫不必了?”
“不用说这些话,你对我像从前一般便好。”
元修逸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冰冷,“后日我们就要成亲了,像从前一般已经不够啦。”
“可我只会像从前一般对你。”
元修逸呆了呆,心头渐沉,慢慢松开了顾青荷的手。
顾青荷转身往回走,听着她决绝的脚步声,元修逸说道:“在蝴蝶谷,我以为你已经接受我了,我对你来说会是一个新的开始,其实你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是不是?”
他抬起头,望着她的背影。
顾青荷身形停了下来,说道:“我没有做给任何人看,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新的开始。”她转过头来,问道,“元修逸,你是怎么做到害死我母亲,又娶她女儿,还能坦然地面对她?”
“我做不到坦然面对她,可我不得不面对她,娶你也是我没有想到的事情。事到如今,我只能尽量弥补,用一生的时间。”
二人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清风拂来,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梅花香味,顾青荷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一会儿,马蹄声响起,二人二骑奔出了梅花林。
次日,黄龙堡里一派热闹景象,婚礼虽筹备匆忙,各种繁文缛节却比顾青荷想像的要繁琐,好在一切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顾青荷已画上了艳丽红妆,穿好嫁衣,绾着发髻,戴上莲花冠,中间缀着一颗硕大的碧彩玺珠,除了一双眼睛没有新娘子的该有的喜气,娇花照水,姿媚天成。嫁衣上金线绣着一枝并蒂荷花,一片荷叶,卷舒开合,花叶相印。
吉时到了,一片红盖头如红云从天而落,悄然盖在了顾青荷头上,眼前除了一片红什么也看不见了,她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慌乱。
喜娘在一旁喊道:“吉时已到,姑娘走吧。”顾青荷的手臂被人托起,她不由自主地跟喜娘走了出去。
顾青荷心里酸酸的,红盖头在眼底摆动着,一颗眼泪滴落下来,滴落在裙角边,又是一颗眼泪掉落下来,正好落在红绣鞋上一朵梅花蕊里,梅花蕊仿佛染上了一层淡红色。
走到房门口,她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揭开红盖头,目光在屋内搜寻着,连房梁顶上也不忘看一眼,可屋内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顾青荷暗想自己太可笑了,怎么会有人躲在自己屋里,而自己毫无察觉?她静静地扫了一眼屋内,轻轻地盖上红盖头,转过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了,床后转出一人,正是徐忆君。
顾青荷盖上红盖头那一刹,他进来了,一直站在喜娘身后,动作极轻,喜娘根本不能察觉,顾青荷恍恍惚惚也未留意。
他慢慢走向顾青荷方才坐的妆台之前,手指轻抚着妆台上的铜镜,梳子,脂盒……
徐忆君的手蓦地停在空中,他忽然感觉不到自己的心痛了。徐忆君捂着自己的胸口,那里什么也没有,他终于明白什么是心死了。
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哪怕是顾青荷跳下了赤龙山石林崖,哪怕是她离开了蝴蝶谷,他也只是感觉沉在痛苦的渊底,每日痛不欲生,他多么希望能摆脱这种痛,如今他真的摆脱了,因为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徐忆君忽然觉一切可笑极了,他轻轻笑了起来,接着哈哈大笑,最后是纵天长笑,笑声凄厉悲苍。笑声中,一抹青影,跃上房顶,飘然而去。
顾青荷已步入厅堂,元修逸正接过喜娘手中的牵红,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元修逸忙问道:“青荷,怎么啦?”
顾青荷道:“你,你听到笑声了吗?”
元修逸笑道:“今日我们大婚,一片欢声笑语,当然能听到。”
“不,不是的。”
“那是什么?”
“是……”徐忆君的模样又出现在她脑海中,她暗怪自己又胡思乱想,说道,“没什么,是我听错了。”
元修逸说道:“吉时已到,师父和师叔伯都在堂上等着呢。”
早先元修逸就告知了她今天东方太白和沧澜真人都到了,她知道想江流川等人应该都无事,不作多想,跟着元修逸走进厅内。
大厅内,一声高喊:“一拜天地!”
顾青荷忽然想起在她和元修明在凤梧山景隆太子墓前拜天地,仿若一下回到从前。
“二拜高堂”顾青荷拜向坐在上首的东方太白,她又恍若回到那片山林,鸟啼为锣鼓,松风为欢笑,江流川为他二人证婚。
“夫妻对拜!”眼泪又蓦地一下冲了出来,顾青荷盈盈拜了下去。三拜过后,元修明眼神分明又在她眼前,那眼神充满喜悦,平时沉郁寡欢的他,那一刻英姿勃发,顾青荷感觉整个青山都是幸福的,她就被包裹其中……
“吱呀”一声门响,顾青荷的回忆被打断,她被送进了新房。
喜娘叮嘱她红盖头只能新郎亲自揭开,这样才能吉祥如意,顾青荷只好坐着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听“吱呀”一声门响,顾青荷吓了一跳,忙端坐不动,手垂放在双膝上。
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脚步声虽有些沉滞,她仍听得出来人是元修逸,她的心莫明的砰砰乱跳,浑身热烘烘,脸上火辣辣的。
元修逸终于走了过来,顾青荷双手不觉握成了拳,咬着唇,透过红盖头,她依稀能看到元修逸的身影就站在身前,可这身影却一动不动。四周又安静极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眼前一亮,红盖头被掀了起来,顾青荷吃了一惊,抬起头,迎上了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眼神迷离陶醉,正望着自己含情浅笑。
元修逸站在面前,一袭红衣,脸颊桃红,唇若含丹,风流多情,顾青荷呆了一呆。
他微微一笑,坐在她身旁,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打开一看,竟是那只翡翠玉镯,他将它戴在她的手腕上。
元修逸握着顾青荷双手,凝望着她,缓缓说道:“愿为双飞鸟,比翼共翱翔。”
顾青荷脸一红,淡淡一笑。
“夫人。”
顾青荷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感觉到她的手忽然冰冷,元修逸将她的手捧在手心中,说道:“从今日起,你是我妻,有我,你不再是一人,从今往后,你我同为一人,同为一心,我别无他求,只求能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夫人,可好?”
顾青荷流下泪来,一字一句,好似情深意重,可她知道,自己一个字也担不起。
元修逸擦着她脸上的眼泪,说道:“大喜之日,应当高兴才对。”
顾青荷抬起头,望着元修逸,这是她第一次认真的看他,那双眼耀如明珠,顾青荷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眸中流动着某些东西,是流光,是晨露,是朝霞?不管是什么,都触撞着她内心深深某处,顾青荷心头一痛,忙低下头。
元修逸轻轻捧起她的脸,柔声道:“我喜欢你这样看着我,青荷,这一次你看我的眼神,里面有东西,有情!”
顾青荷垂下眸,心乱如麻。
两片唇在她双唇上轻轻一吻,丰润温热,这一吻让她的心为之一颤,一丝暖流流过,顾青荷心中一惊,缓缓抬起眼睛,元修逸正俯头凝望着她,温情脉脉。
顾青荷正要推开他,忽地又被拦腰抱起,一双明眸,两片温唇就在眼前,眸溢似海深情,唇吐琼浆芳华,顾青荷顿觉心慌意乱,一阵醉意上涌。
他的唇又覆了上来,这次却热烈如春发大地,激荡起一片春心,顾青荷为自己感到羞愧。
元修逸的吻忽然向下移去,柔软的唇触到她的脖颈时,一阵冰凉,她浑身一颤,蓦地清醒过来,猛地推开他。
元修逸看着一脸惊慌的顾青荷,心中升起万般柔情,“青荷,不要怕……”
话未说完,只听“噗”地一声,一片红雨在他眼前蓦地散开。
顾青荷仿佛一株暴雨偷袭后的荷花,软软地倒在他身上。
元修逸脑中轰地炸开,一声惊叫:“青荷,你怎么啦?青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