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功告成！哈哈哈！”
康如初颇为满意地掂了掂手中包裹心魔石的红色锦囊，喜形于色。
他将脖子上的银白项链摘下来，穿过锦囊上预留的孔洞。
“糙是糙了点，至少不怕丢了。”
康如初粗手粗脚的，锦囊缝得很丑，但正如他所言——至少不怕丢了。
他将项链重新戴回脖子上，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半，便站起来伸个懒腰，咂咂嘴，钻进被窝。
“该睡觉喽。”
以往熄灯之后，他总要放空一下脑袋，任由脑海中闪过无数胡思乱想，才会在不知不觉中睡去。但今天不同，许是太累的原因，他刚沾上枕头便陷入熟睡。
睡梦中，如上次一样，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追他，但又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只是没命地奔跑，想要逃离脚下的每一寸土地。很奇怪，他越往前跑，就越清醒，逐渐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觉得口干舌燥，想要起床喝水，可居然没办法控制身体。
“鬼压床？不，不对，我现在清醒得很，不可能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啊，惊了个呆，胸口好烫！”
他的胸口好似被一块滚烫的石头压住，动弹不得，除了咬牙忍受别无他法。
偏偏在这时，要命的心绞痛也不甘寂寞，来凑热闹。
一时之间，唇干舌燥、嘴里发苦、胸口灼热、心脏绞痛轮番轰炸，将康如初折磨得生不如死。
没多久，他便痛晕过去。
但他的身体并不愿意就此罢休，在夜晚不到十个小时的时间里，持续不断地将他唤醒，叫他亲身体会这种侵入骨髓的非人疼痛。
在此期间，康如初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让我死掉，求你了，让我死吧！
第二天阳光从窗外照射进来时，康如初正满眼血丝地躺在床上，双手紧紧抓着床单，浑身战栗不止，汗水浸湿了一大片。
他应该起床去洗个澡，但昨晚受的折磨在他脑海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他到现在还沉浸在恐惧中失神，神经根根暴跳，无法恢复。
最要命的是，右腰因为之前多次的猛烈撞击留下了暗伤，经过昨晚的刺激，伤势爆发，使得康如初除了后腰传来的顶痛，根本感知不到下半身的存在。
“嗬——”他双目圆睁，喉咙深处发出不似人的低吼，床单在他手中脆如薄纸，被撕扯破碎。
这是他第一次因为忍受不了疼痛而希望自己能够立刻死去。
“Time！Time！你怎么样？！”
一道身影急匆匆地跑到病床前。
康如初转动血红的眼珠斜视。
是张群。
“我没事——”
康如初想这样说，但张群已经按下床头的紧急呼叫按钮，同时飞奔出病房。
“医生！护士！医生！来个人啊！！！”
一个小时后。
张群用湿毛巾擦掉康如初额头的细汗。
“梁医生说，你右腰上本就有暗伤，排除外出剧烈运动的可能性，他推测是因为你昨晚的睡姿不佳，导致暗伤爆发，建议你在能下地之后去骨科检查一下，并且在出院一周后回院复查。”
睡姿不佳？鬼才觉得靠谱。
康如初暗地里摇了摇头。
张群将择好的毛巾拧干，继续说道：“我已经跟这一层的护士打过招呼了，你这几天就不要下地走路、搬抬重物，他们会照顾你的。”
康如初舔舔干裂的嘴唇，露出惨白的笑容，“好。”
“来，喝点吧，聊胜于无。”张群从包里拿出一盒易复康，揭开包装，递到康如初嘴边。
康如初虚弱地伸手接过，“谢谢。”
他一口气将整盒易复康喝了个精光，问道：“你怎么会来？”
“我来看看你呀，毕竟我们将来有可能做同僚，当然要先拍拍你的马屁，”张群从包里又拿出一盒易复康，“还要不要喝？”
“这话说的，我何德何能啊……”康如初将易复康捧在手中，随意摩挲包装盒上的封口。
依J所说，A&B已不再研制新一代心魔石，职能因此减弱，说不好哪一天就会被解散编入神监部，到时候以康如初的能力定然会成为神监部中的一块香饽饽，所以张群说这句话，并不完全是开玩笑。
“就只是来看看我这么简单？”
“那倒也不是。”张群笑眯眯道：“我呀，还给你带了个好消息来。”
好消息？
康如初第一反应是张群带着林小蝶来看他了，两只小眼睛不自觉瞥向病房门口。
张群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康如初收回小眼神，笑道：“我在想你给我带了什么好消息来。快说罢！我最喜欢听好消息了。”
“这个好消息就是：警方决定解除你的嫌疑，暂时不会对你进行任何方面的调查。”
就这个？康如初失落地撇了撇嘴。
正所谓“身正不怕下梁歪”——啊不是——正所谓“上梁不正影子斜”……总之还是那句话，没做过的事康如初就一定不会认，刀架脖子上他也不会认，警察要查就来查好了，他们要是有能查出康如初背地里做的那些事的能力，就不会之前费仲廉的case还要找他帮忙了！
“你好像不是很意外？”张群好奇地问道。
康如初耸耸肩，“我行得端坐得正，清清白白，别说是警察，就算是天王老子来查了我也不怕！”
他顿了顿，笑道：“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给我带来这个消息。话说回来，你消息这么灵通，喂，要不帮我打听打听林小蝶那边……”
张群急忙摆摆手，“别为难我了Time，你是不知道队长把Beauty看得多紧，别说探口风了，我现在连Beauty的面都见不到。你和Beauty之间的事啊，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靠你自己了。”
“那好吧。”
“好了，我消息带到了，差不多该走了，”张群站起来，双手叉腰，抿着嘴唇环顾病房，“你确定你没事了莫？”
康如初微笑，“没事嘚。你走好嘞，我可以照顾自己嘚。”
“好。”
张群点点头，拿起背包离开病房，临出门前他还不忘回头叮嘱：“要是有什么事就给我打电话，张群我啊，36小时on call，随叫随到！”
他向康如初竖起左手大拇指。这是他的标志性动作。
康如初比了个OK的手势，目送张群离开。
病房重归寂静，康如初的内心却又再起波澜。
昨晚痛入骨髓的折磨历历在目，他可不想再来一次，必须要尽快找出原因才行。
他将项链和心魔石摘下来放到一边，低头查看胸口。
皮肤光滑洁白，毫发无伤，如果昨晚滚烫的感觉是真实的，胸口怎么样都该有个烙印才对。
难道是内热？
如果是内热，那就只能叫医生来诊断了。嘿嘿，反正住院费用潜龙集团会报销，不如干脆来个全身检查？好主意！等查到了是什么原因，再行对策。
心中打定了主意，康如初从容地咂咂嘴，将项链戴回脖子上。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在他将项链戴回脖子上的那一刻，项链上一道微弱的白光一闪而逝，他的心脏也停顿了足有二三秒。
……
年味渐渐散了，一看日期，竟已是正月十六，孩童们叽叽喳喳奔回学堂，大人们怏怏懦懦重返岗位，懒散的明州城逐渐恢复往日忙碌的景象。
仔细回想，每次过年就好比做了一场热闹又寂寥的梦，梦醒后徒余疲惫和伤感，狼狈不堪。
“烟火绚烂终会湮灭，花开争妍总有败落，过一岁少一年，人生不该只是得过且过……该出发喽，康如初。”
康如初拍拍后腰，背上背包，提起收拾好的行囊，整装待发。
脚伤尚未痊愈，但经过梁医生的反复检查判断，他已经可以出院，除了不能剧烈奔跑和搬抬重物，已与痊愈无异。至于他之前怀疑的内热，则是子虚乌有。他确有内伤，只不过是酒精肝和前列腺炎，跟胸口发烫没有丝毫干系。
既然医院都查不出来毛病，康如初也就不去纠结了，相比于杞人忧天，他更想把精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上——
就在昨天，他终于盼来了黑洞的消息。
黑洞并不知道他正因伤住院，通话时还开玩笑问他过年有没有被爹妈逼着相亲，这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
在康如初眼里，黑洞此人即使不像表面上那样心机深沉，也至少该是一块不苟言笑的石头，断不会如此说笑。不过康如初也没放在心上，既然黑洞会跟他开玩笑，说明在黑洞心目中，他康如初还是一个值得尊重的合作伙伴，而不单单只是用完就可以置之不理的工具人。
黑洞在电话里约康如初今天见面，还叫他不要忘记带上心魔石，看来他终于要有所行动了。
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有什么办法来对付雷？
……
康如初跛着脚离开病房，虽然一瘸一拐，身姿却异常轻盈。
惊了个呆的，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啊，清新的空气！啊，娇艳的阳光！我来啦！
“咦，Time你可以出院啦？”
一道娇甜的女声穿过病房长廊钻入康如初耳中。
林小蝶？邬浩不是把她带去别的楼层了吗？
林小蝶身着粉红色羽绒服和白色阔腿裤，黢黑长发披肩，在电梯前朝康如初招手。
康如初咧着嘴快步走向她。
“听张群说，你被送到别的楼层去了，怎么又到这里来？”
“哦，我今天来复查。刚刚有位老先生行动不便，我帮忙扶他上来。”林小蝶歪下头，又问道：“我看你走过来一瘸一拐的，一会有人接你回家吗？”
康如初自以为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顺着说道：“你送我啊。”
林小蝶却默不作声了。她一直没办法欣赏康如初自认为高级实则俗不可耐的幽默感，只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叮～”电梯门打开，两人走入。
康如初见无旁人，便伸手环住林小蝶的脖子，笑道：“别装了，我知道你肯定是来接我的，张群告诉你我今天出院的对不对？还是说，你天天都到处打听我几时出院？哎呀，我知道你紧张我，这种问题问我就行啦，我……”
“康如初！”林小蝶涨红了脸，一把推开康如初，怒斥道：“你自重！”
自重？跟我玩小情侣打情骂俏是吧？
康如初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林小蝶在跟他玩闹，便调戏道：“嘿嘿，小娘子，几日不见，怎么如此生分了？嗯？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林小蝶失望地叹了口气，郑重道：“康如初，我们之间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同事关系，我制定计划，你执行任务，没有多余的交情——连朋友都算不上，就这么简单。如果之前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是我不对，我道歉。同时，我也希望你以后可以克制自己冲动的感情，和轻浮的动作。”
这段莫名其妙的话犹如晴天霹雳，打在康如初心口，他只觉得两耳嗡嗡响，连电梯已经到了一楼都没发觉。
林小蝶冷着脸离开电梯，走出大门，看她的样子，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康如初回过神来，急忙追上去。
“林小蝶！BB阿姐！”
他跑到林小蝶面前，拦住她，不甘心地逼问道：“那你以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了？什么要玩多久你都陪我，什么我是你的小英雄，都不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你不要编一些子虚乌有的谎言来自欺欺人！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对你有好感，你不要自作多情！”
“不，不可能的！”康如初牢牢抓住林小蝶的双臂，“你牵过我的手，你还亲过我，你……你一定是在骗我对不对？告诉我，你在骗我！”
他牢牢盯着林小蝶的双眼，期待能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玩笑”两个字。因为他实在想不明白林小蝶对他的态度突然之间急转直下的缘由。
林小蝶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阴沉着脸，冷声道：“康如初，这里人多，你不要死皮赖脸，丢你自己的脸。有些话，我想我已经说得很清楚，如果你理解不了，那是你的问题。你不要再来纠缠我。”
不要再来……纠缠我？
康如初闻言，呆立原地，神情恍惚。
林小蝶绕过他，径直上了路边停着的一辆跑车。
邬浩贴心地帮她系上安全带，“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他神经病。”林小蝶不屑地撇撇嘴，连回头看一眼康如初都嫌烦。
邬浩有意无意地瞥了几眼康如初，嘴角微微上翘。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周前林小蝶的诊断报告——
“医生，你是说她失忆了？”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说。呐，你们看，病人的头部曾经遭受过不止一次钝重的撞击，脑内形成淤血，压迫了一部分神经元，这是造成短暂性失忆的主要原因。不过我们动过手术，已经解决了淤血的问题，从常理来看，病人应该痊愈，恢复了记忆。”
“那她为什么总说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些事情？”
“人体的大脑很神奇，这个可能是相关神经元遭受创伤后遗留的小问题，经过一段时间的疗养后就会消失。但是我们也不排除病人之前经历过重大思想性变革，因而患上心因性失忆。”
“心因性失忆？”
“简单来说就是病人因为心理问题，主动并且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些能对她造成压力的事情，从而让自己能从痛苦的深渊里脱离。这是大脑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算了，阿浩，BB无非是忘记了关于康如初的事情，只要她过得开心就行，其它的根本不重要。”
……
“好了，别说那个傻逼了，”林小蝶扭头看邬浩，眼中流露出无法掩饰的爱意，“你不是说给我准备了惊喜吗？在哪？”
“OK，马上带你去看。”
邬浩发动引擎，猛踩油门，绝尘而去。
康如初跌坐在医院大门口，面色凄惨，失魂落魄。
时隔半年多，他又一次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怀疑。
“是我自欺欺人？这一切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她从来没说过我是她的英雄？不，她一定是在骗我……可是她的回应又是那么坚定决绝。呵，是了，怪不得这段时间她一直对我爱答不理，原来她本就对我冷冰冰，她的热情全都是我自己在脑海中硬加上去的，我与她之间的经历都是我自己编的？”
他仔细回想，自己与林小蝶之间经历过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历历在目，但一深究细节就变得模糊不清，犹如雾里看花、水中探月。
“没错，没错！我与她的一切全都是我自己编造的！我就说嘛，我自卑、懦弱，情商低，就连身高都不如她，更加没有出众的人格魅力，她凭什么喜欢我？就凭十九年前我们认识过？别傻了康如初！”
他自嘲地拍了拍脸蛋，从地上爬起来，迎着阳光深深吸了口气，貌似洒脱地一挥手，大步走开。
背包的拉链拉得很紧，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包里，装着胡寺芊儿子给康如初寄来的拟真模型，除了两颗1:1完全还原（包括逼真的光影效果和可互动按钮）的心魔石，就是几个很有意思的小玩意。
康如初原本打算将这些东西送给林小蝶，不过现在看来，这些小物件，永远失去了它们作为“礼物”的资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