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昔满眼疼惜地看着弟弟,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看你说的,你是我最爱的小弟,姐还能害你不成?我就是不想让你太迂腐,什么是利用啊?只要你的心是正的,对方也是愿意的,这就不是利用。看着你这么辛苦,我是心疼你呀,你但凡不那么固执,她们无论哪一个都能帮到你!”
中信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辩驳,低下头思考着,很快,他似乎有了决断,抬起头看着知昔。
“姐,那个玉坠还在吗?你找给我吧。”
“在,在,我一直收着呢,你等着,我拿给你。”
知昔脚步轻快地去了里屋,取来了一个漂亮的小首饰盒,递了过去。
中信伸手接过却放在了一边,继续跟姐姐闲聊着,直至各自回房休息。
回到房间,中信靠在床上,打开了首饰盒,就见黑绒布上安静地躺着一枚玉坠,线条寥寥勾勒出祥云一团,通体乳白却不再光润,他轻轻拿起摩挲着,自言自语道:
二十年藏以为忘,玉无光,惹忙慌;
温润难再,遥想少年狂;
最是纯情不欲时,似又见,浅梳妆。
那日她着嫁衣裳,钗头凤,钱米粮;
笑言安好,霞去神已伤;
惊闻身瘦更隐忧,知为旧,也断肠。
~~~~~~~~
一阕江城子吟罢,他已黯然,不再言语,只是心中却如油锅入水,翻腾不已:
丫头,你的样子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里,圆圆的脸,微眯着眼,笑脸侧扬,看着就想咬上一口……
凭心而论,我又怎能不想见见你呢?这一晃啊,我们都步入了中年,当年那个狂妄的臭小子而今一事无成,曾心境归宁、意欲安守的你却展翅高飞了,确是有些羞于再见啊!
为伊消得人憔悴,你该不会是为了那个臭小子吧?我好想当面告诉你,你的真心错付了,这些年他惹下了太多的情债,连老天都要惩罚他了,你真的不值得,这枚玉坠不能继续明珠蒙尘了,你且收回去吧。
或许,再遇到一位真正可心、知冷热的家伙,你就委屈下嫁了吧,往后余生还有几十年呢,有人相陪才不会寂寞……
念叨思虑中,他应是困了,呼吸变得平缓,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枚玉坠。
那一夜,他又梦回了当年,只是那月下的荷塘,却也看不到她的身影,陪着他的只有一个胖乎乎的小丫头,他依稀记得,她叫小白。
----------------
次日,吃了午饭,中信跟着姐姐一同出门,一个步行去上班,一个开车浪了出去。
县里最大的粮食加工企业位于县城的开发区,靠近火车站,大路很顺畅,中信择一处树荫停下车子,刚好正对着气派的厂区大门。
中信戴上棒球帽和墨镜,说着吴市普通话,通过几根香烟,轻易在传达室获知了一些信息,更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厂区,找到了销售科,以吴市大型商超市场专员的身份与负责人攀谈了起来。
后来,又在那名经理的带领下,参观了生产流水线及物流中心。时至傍晚,中信谢绝了对方的热情邀请,快步离开回到了车上。
等待了好一会儿,陆续有人下班,他睁大了眼睛寻找着,根据侄儿顾满提供的信息,她每天都会开着那辆带字母的大众下班回家。
当厂门口不再喧闹,一辆黑色的车子驶出,根本不用确认车牌号,透过前挡玻璃,中信当即就认出来了,是她,真的是她,却是消瘦了许多,不,应该是憔悴了许多。
中信连忙拍了拍剧烈跳动的心脏,赶紧发动车子悄然尾随了过去,并小心翼翼地保持着车距。
开发区在县城的东面,两车一前一后一路向西。
夕阳已然落下,引领前行的霞光在缓缓消散,渐余微红的黯然,夜色快速地压了下来。
车行半个小时,便到了水景霓虹的花苑门前,记忆中那个破旧古朴的国企大门已是荡然无存。
在保安那不伦不类的敬礼注目下,电动栏车杆抬起,黑色的轿车径直驶入,中信靠路边停下了车子,改由步行跟了上去。
他简单编造个理由混入了小区,无需刻意辨识,基本就能确定接下来的方向,穿过成排的公寓楼,一路前行便是别墅区了。
他尽力贴着路旁的绿植行走,将身影隐藏在了树荫下,并极目搜寻着目标。
终于,看到了那辆车子,他压抑着狂跳的心,悄然地接近……
这栋别墅位于整个小区最西北的角落,外观上看不出任何的特殊之处,或许只有用心的人才能发现其最大的不同:
铁艺围栏圈定的私有空间很大,庭院门至入户门之间碎石铺就,有石板次第排列以为踏脚驻足之所,两旁摆有花盆几只,小有情调倒也常见不鲜。
小院西侧的风格颇有些随心所欲了,围栏边有笨竹稀疏,有菜地几畦,有池塘一洼,风荷摇曳其间,偌大的空地却是水泥成坪,其上并无庭院桌椅及秋千吊篮,只有几只极其简单的小凳,或高或低,硕大的花盆散布整个院落,并非珍奇花草,却是不畏寒暑的本土茶树……
他神色凄然,嗟叹自语:心霞,何苦呢?太不值了……
他极目寻找着她的身影,却是不可得,落地大窗有轻纱遮挡,若隐若现中有位女人在忙于晚餐,但他十分确定,那不是她。
开门声传来,惊醒了他的沉默,他慌乱地后退一步,将身形隐在了树后。
二楼的露台门开了,走出一位身材娇小的女子,但见她缓步前行至露台边,手扶栏杆,眼望西边的天际,那一丝若有若无的云残,却如意犹未尽的缱绻,入了心,似缭乱,似梦甜……
他抬头凝望楼上的她,她闭目思忆遥指云朵说云是霞的他……
仲秋的晚风吹送,撩不动她的短发,却撩动了他的心草,刮弄着他的五内,似酥痒难耐,更似酸楚有疼……
唉~
轻叹两声同时而出,声音的共频放大了感觉,她蓦然转头循声看去,他悚然不动噤若寒蝉,身在高处的她,视线所及只有树荫伞盖,想必又是幻听了吧。
她苦笑一下,轻摇了摇头,不欲再受那秋意蚀心,回屋去了。
他已然再难抑制,伸手摸了摸口袋,脸色猝然变换,那枚玉坠不见了影踪。
他急切地翻找着所有的口袋,终是无果,难道是来时匆忙无心,落在了车上,亦或是路上?
……
他颓废地靠在座位上,沿途寻了两遍,车上翻了数遍,再也不见那枚云坠,他捶打着脑袋,自责不已。
“这该死的健忘,关键时刻怎么又掉链子了呢,昨晚应该是抓着它睡的,早上起来似乎就再也没见,可今天就要归还于她了,难道是舍不得了?还是老天在帮着决断?算了,天意使然,挂念或可摧,终是残忍了谁?”
他郁闷地回去,将满腹的话语付诸笔端,一夜过去,洋洋洒洒已万文。
中秋节当天,他回了白鹭街上,晚饭后,他将保存好的文档交给了侄儿顾满,并郑重安排着。
“这个方案你自己先打印出来,如果她再找你谈工作,你就根据实际情况给她一部分,切忌和盘托出,她若问,你就说是你写的。另外,关于我的事情,到此为止不可再说给她听。”
“四爹,你自己给她不就行了,我说我写的,她也不信啊!”
“所以才让你分开给她呀。”
“你为什么就不能见见她呢?”
“小屁孩儿,不该你关心的,就别瞎关心了。”
“还小屁孩儿呢,我儿子都快上幼儿园了。”
“对呀,我已经是正宗的四爷了,自然有我的考虑,就这么着了。”
他不愿过多解释,交待好事情就离开了,与母亲月英说了一声,便开着车子出去转转,不自觉间就到了任家水库。
月色极好,宽阔的水面满是银色的波纹,堤坝上唯有草皮,不见灌木,更遑论那可以结出红果果的大树了,月下捡拾的也只有萧索的孤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