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心莲之事在郢都城内闹得沸沸扬扬,可即便如此,只要没有朝臣多事,此事也多半不会传到高霍耳中。
然而,从古至今,朝堂之上最不缺的便是多事之人。
这一日,礼部尚书丁信安于朝堂弹劾皇长子高颂御下不严,致使罪臣冷铭犯下谋害重臣的大罪,而颂王又未及时善后,导致冷铭之妻大闹府前,如今郢都城内已闹的沸沸扬扬,百姓盛传此事的始作俑者便是颂王,身为皇子即便此事无从佐证,但终究是伤了皇家颜面和国体,颂王理应给出一个交代,堵悠悠众口,更为陈国百姓作出表率。
高颂站在大殿下,脸一阵红一阵白。礼部尚书丁信安本就是高奕和高岐的人,借着这个机会踩自己一脚倒也毫不稀奇。
高颂上前一步,恭敬地跪下,双手扶额叩了一首,“父皇,此事儿臣确有不可推卸之责,还请父皇责罚。”
“颂王倒是勇于担当,既如此,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谢父皇。”高颂叩首起身,转身时挑衅地看了高奕和高岐一眼。
而站在对面的高奕和高岐也确实心中气恼,如此大事竟被父皇轻轻揭过,可见他确实有心偏袒。
“众卿可还有事要奏?”高霍俯视殿下,只见丁信安又开口言道:“陛下,臣还有一事,想请陛下决断。”
高霍有些不耐烦地看了丁信安一眼,“说,何事?”
“西奴使团不日就要进京,按以往惯例,外邦来朝皆由颂王殿下接洽,可如今郢都内冷铭之事尚未冷却,民间关于殿下的谣言一时尚不能止息,臣恐此时由颂王接洽外史,终有不妥。不知陛下……”丁信安话到一半戛然而止,这个结论自然还是要由高霍来作。
高霍紧蹙眉头,转头看了高颂一眼,心中暗暗怒其不争,他叹了口气,摇摇头,目光最终落到站在另一侧的高奕身上。
“此事就交由奕王吧。”高霍缓缓开口,“三王妃本就是西奴公主,对西奴的风土人情自然要比旁人清楚,若是使团此行有女眷,由三王妃从旁协助,也是再合适不过的。”
“儿臣领命。”高奕上前一步,俯首拜道。
接待使臣虽算不得什么大事,可高霍的决定却暗藏着一个信号。
南陈的朝臣们也渐渐开始意识到,真正的夺嫡已拉开帷幕,三皇子高奕似乎已不再似从前那般瞻前顾后,这对同胞兄弟终于还是在至高的权力面前分崩离析。
“有本启奏,无事退朝。”袁束尖锐的声音自大殿响起。
“颂王留下,其余人都散了吧。”高霍的声音中听不出喜怒,堂下众人自然也就猜不到他留下高颂的目的。
退出无极殿,高奕只觉潮热的风吹得人心烦意乱,看着朝臣们纷纷离去,高奕忍不住回头看向殿内,他很想知道父皇留下高颂到底有何意图。
“怎么了?”走在前面的高岐发现高奕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便转身问道。
“没什么。”高奕向前赶了两步,“老六,你说父皇留下高颂是为了什么?我见方才朝堂之上父皇有意偏袒于他,此时又将其留下,难不成还有什么别的打算?”
高岐沉吟着点点头,“三哥也看出父皇有意偏袒了?”
“这么明显,谁又看不出。难道当真如褚洵所说,父皇已有意立高颂为储君?”
“三哥慎言。”高岐迅速地扫了周围一眼,好在无人听到二人对话,“咱们边走边说。”
就在高岐高奕猜测高霍之意时,无极殿内颂王正惶惶不安地等待着。
看着端坐在龙椅上的父皇,高颂有些心虚地垂下头。
“怎么?不敢看朕?”高霍的声音自玉阶上传来。
高颂微微仰起头,只见高霍已然起身,走到距离自己最近地一级阶梯上。
“儿臣没有,儿臣只是不知父皇留下儿臣有何吩咐。”高颂恭恭敬敬地答道。
“你不知?”高霍冷笑一声,“儿子长大了,越发有自己的主意了。”
高颂闻言,忙屈膝下跪,“不知儿臣做了何事惹父皇不悦,还请父皇明示。”
“颂王还在乎朕悦不悦的?朕还以为颂王只管自己心里高兴呢。”
“儿臣不敢。”高颂将身子伏得更低,心中已然明白此番父皇留下自己是为兴师问罪。
“你是皇长子,更是朕的嫡子,多少双眼睛看着你,半点错漏都不能有,这点道理难道你不明白?”高霍的语气缓和了几分。
“儿臣明白。”
“明白?明白能做出暗杀朝臣之事?”高霍的声音陡然升高。
高颂闻言,忙抬头辩解道:“父皇明鉴,儿臣冤枉。”
“少在这给朕喊冤,冷铭之事朕相信不是你安排的,可你也定然是存了要杀黎崇的心,冷铭作为你的贴身侍卫,立功心切,这才铤而走险,朕已派人查过,什么与黎崇素有旧怨,都是些骗人的鬼话。依朕看就是那冷铭见事情败露,唯恐连累妻儿,这才半点与你的关联也不敢讲。朕没猜错吧。”
“父皇,儿臣没有,无缘无故儿臣杀黎大人做什么?”高颂仍旧装出一副无辜的模样,,不过此时算起来他也确实是真的无辜。
“无缘无故?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自黎崇代理户部,你私下做的那些手脚以为朕都不知道?朕知道孟怀仁是你的人,多年来你利用孟怀仁操控户部,朕念你并无逾矩之举,也从未与你计较,可是颂儿,你该不会觉得这户部本就该是你的了吧。”
“父皇明鉴,儿臣不敢。”高霍的脸色吓得惨白,他连连叩首,七尺男儿连声音都在颤抖。
毕竟是父子,高霍见高颂如此也心下不忍,摆摆手,道:“行了。”
高颂停下来,抬眼小心翼翼地看着玉阶上的高霍,那人虽是自己的父亲,可自从南陈建国,高颂便觉得他与父亲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你的心思、盘算还有私下做的那些事,朕都一清二楚,只不过你是朕的嫡长子,许多事朕便当作看不见,毕竟欲成大事,没有些心思手段也是不行的。可你此番所做之事,不仅蠢,还触及到我皇家威严,倘若此时当真将你牵扯出来,莫说是储位,你以为你的亲王之位还能保得住?”
高颂知道无论自己现在如何解释,父皇也已认定此事就是与自己有关,再多的解释不光不会让父皇改观,反而会适得其反,更何况他本就存了谋杀黎崇之心,,此事说来倒也不能算是全然冤枉了自己。
于是高颂恭敬地再次叩拜,“父皇恕罪,是儿臣一时糊涂,可儿臣当真只是念叨两句,谁想到冷铭竟会如此急功近利,儿臣就是再糊涂,也不敢视南陈律法于无物啊。”
高霍见高颂如此,气也消了三分,“冷铭会如此,还不是你御下不严之故,这一次也算给你敲个警钟,日后给朕夹起尾巴做人,明白了吗?”
“儿臣明白。”
“近些时日,除去上朝,少在府外走动,冷铭妻儿自己想办法安抚好,莫再让朕听到些许风言风语。”
高霍转身背对高颂,摆手示意其退下。
“儿臣领命。”高颂缓缓起身,连朝服都未敢掸上一掸便匆忙退下。
离开无极殿,高颂深吸一口气,方才殿内浓浓的威严之感方才有稍许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