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不惑的那一次相亲,将韩半仙彻底推离家人。
那是个三十多岁嫁不出去的女人,他只瞥过一眼,颧骨很高,眼神很凶,还带点睥睨,让人不想再看第二眼。
家人故意塞这么一个女人给自己,什么意思?
“您母亲说,因为太仓促,错听了媒妁的谎话,相亲时才看到那女人不像话,长相一般,家里条件不算好,居然还嫌弃您。就这一次,您最后回来换过所,后来就再也不回家了。唉,老夫人口口声声对我说,她一生最后悔的两件事,就是没有将那个师妹许配给你,更不该找一个没有修养的女人和你相亲。”
韩半仙摇摇头:“都过去了,不提了!我现在活得很好。”
云师父本想再劝劝“您忍心看亲生母亲这样四处奔波找儿子吗?”又想到韩师父所经历的种种遭遇,一时又劝不出口。
于是说:“我理解您。老夫人出于好心给您安排相亲,但实际上也没有看重您,因为她终究没有了解那女人的底细,就打算塞给您。心内不重,预事不细。我可以体会到您的寒心。但是想到老夫人这十年来车马劳顿,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十年的后悔,该能抵消些许了吧?”
韩半仙想了很久,才慢慢说:“这样吧,我写一封信回去,告诉他们我活得很好,收了两个很暖心的徒弟,有一个抱养的徒弟即将参加明经复试;另一个徒弟帮助我做生意,已经赚了很多的钱,目前差不多万贯家财。吃穿住不用愁,也有后人问寒问暖、养老送终了。我喜欢安静生活,希望家人不要再寻找。让我们天各一方,互相祝福,各自安好。”
云师父说:“你能这样写很好。能否再加两句,说您刚刚得知母亲寻找儿子,很辛苦,请老人家不要再找了,否则您会很担心。”
“好的,”韩半仙说,“就按您说的办!我有十几张飞币,我在信里附上一两张,他们就相信我确实吃穿不用愁了。”
云师父这才相信,面前这个人不是夸海口,而是真的有万贯家财。
因为那飞币可是非常稀罕的,面值最低的也有一百两银子!
真的是人不可貌相、海不可斗量,韩大师,妥妥人生赢家!
由此想到了自己和他共同拥有的小徒弟。这个小徒弟在村中开发酵菜和豆瓣酱,搞得风生水起。
看来韩大师刚才说,有个徒弟帮助他做生意,所言不虚,那个徒弟应该就是韩漓豆。
于是韩半仙的形象在云师父眼中陡然高大起来。
能够拥有这么两个出色的有孝心的徒弟,师父的魅力非同小可。她不禁为那个叫东盈的小师妹和后来相亲的那个女人惋惜。
心里这样想着,口里不由自主就表达出来:“我看您也挺不错的,当年那个小师妹怎么就看不上呢?后来相亲的这个女人当然是配不上您了。但您也不能够因噎废食,从此孤身一人。”
韩半仙脸红了,他后来破罐子破摔,浪迹江湖,又抱了一个婴儿抚养,自己经常饥一餐饱一餐的,哪里还想到娶妻生子?
于是嗫嚅着说:“我也就这半年看风水和做生意赚了点钱,之前一个人养两张嘴,哪里还奢望什么?还真从没想过成家的事情!”
“对哦,您还抱养了一个弃婴。将几个月的孩子养大,不容易啊,您一定费了好多心血!”
有这么善解人意的听众,韩半仙就大谈特谈育儿经。
而云师父也曾经替人带过孩子,很有心得。
两人你来我往,聊得极是融洽。
直到太阳落西,韩半仙才心满意足回到梅鹤居。心里想:其实有些秘密藏在心里,也是憋屈难受,难得有这么一个人愿意听,自己也愿意向她说,说出来了就畅快了。
于是当天晚上就执笔写了一封家书,放了一百元和五百元面额的飞币各一张,把小徒弟漓豆叫进来,说自己想通了,写这么一封家书回去,以免家人担心。
“这封家书务必交给浔城东大街的‘南门镖局’”。
关于这南门镖局,韩半仙住在浔城那两天已经留意了。
漓豆一看,信函封面写着“韩氏南门飞渡夫人亲启”,落款“儿,聚”,不由瞪大眼睛:“师父,您是韩氏南门后人?飞渡夫人的儿子?不得了!”
连忙捂住嘴巴:“师父您放心,您知道徒儿我是最妥当的,我决不会和别人说!”
韩半仙淡淡说:“以后,我再慢慢和你们讲我的身世,昨天,我听你云师父说我八十岁的老母亲,四处奔波寻找我,实在于心不忍,所以写了这封家书……”
漓豆说:“师父我明白,我保证在今天把这封信送到浔城的南门镖局!”
“切记,不要让镖局的人认出你是谁!”
“哦,还有这么一说?师父您还不愿意和家人团聚呀?”
“我要是愿意团聚,就不会这样颠沛流离了!”
漓豆哭丧着脸:“嗯,师父您好可怜哦!”
转瞬又变为笑脸:“不过您放心,您有我和师兄!我们都会孝顺您的!”
韩半仙笑着说:“就你贫嘴,快去!”
看着小徒弟拿着信蹦跳着离开,他捋着山羊胡子满足地笑了。
再说漓豆本来今天没有进城计划的,但是师父既然交给自己这么重要的家书,少不得进城一趟。
谁知道“尾巴”听说豆小哥要进城,也闹着要跟去。
漓豆既然已经与他和解,这段时间任由他跟在后面,也就不管他。
楚亭君兴高采烈地跟着豆小哥下山路,上马车,到码头,乘船逆流而上,中午以前就赶到了浔城。
他在浔城也算个人物,因此戴了一顶大斗笠,把帽檐压得低低。
其实他这是跟豆小哥学的,因为豆小哥就是这样打扮。
作为一条优秀的“尾巴”,必须与豆小哥整齐划一。
漓豆看着“尾巴”装出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就觉得可笑:“我这样装扮是有理由的,你没事装出这副怕人的样子干什么?”
楚亭君说:“你有你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不信你看!”
于是就把斗笠摘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