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爱丽丝,爱丽丝•罗温,我将要结婚了,和一个素未谋面的公爵大人。
事情发生在一周前,丽娜跟随子爵与医生去了皇家大剧院,一段时间内不会回来,除去敷衍约书亚的教学时间,再忽略本来存在感就不强的伊莎贝尔,我和贝拉有充分的时间享受二人世界。
可最近贝拉的状态不是很好,频繁有信件往来,每次她读完的信也会及时烧掉,虽然非常好奇,但出于尊重,我并没有询问她关于信件的内容,时常见到她独自一人在花园来回踱步,或坐在沙发上黯然神伤,我想她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可又不方便告知我,她看上去很疲倦,我让她先好好休息,教约书亚学习的事,我暂且拜托伊莎贝尔大人了,两个一起打发了,多好。
今天是可以解开绷带的日子,我即将拥有一副完整的面孔,兴高采烈的等待着夜晚降临,我采购了丰富多样且价格高昂的食材与香料,决心做一顿经典浪漫的晚餐,晚餐结束后我会在贝拉面前解开绷带,给她一个惊喜,重要的东西就该在重要的日子里,分享给重要的人,同时,也希望这份惊喜能令她高兴一点,真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她看见我恢复的脸会是什么表情。
日暮时分,在我精心谋划的时候,门铃响了,子爵与医生暂时离开的消息早已写在围墙外,应该不会有客人来叨扰才是,我抱着疑惑打开大门,两位客人穿衣打扮奢华高贵,一个是体态高挑,精简干练的中年男人,另一个是高雅端庄,眉眼含笑的贵妇,她有和贝拉一样的红褐色卷发,五官也有相似之处,男人微微抬起帽檐点头致意,对方身份显贵,我也不得不恭敬回以礼貌,
“晚上好,我是来自维克多森的安东尼•格兰斯特,这是我的妻子埃琳娜。”
我的天,格兰斯特现任家主,安东尼伯爵怎么来了……这可不是我能随便打发的名字,我有些手忙脚乱,
“您好,请进,安东尼先生,埃琳娜夫人,我的主人暂时不在家中,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我诚惶诚恐的领他们到客厅落坐,给两位大人物备了茶水点心,安东尼伯爵语气平稳冷静,
“我来,是想找我的女儿谈谈,我知道她在这里。”
此时贝拉正好换了一身宽松闲适的衣裙从楼梯走下来,她见到客人后的惊讶程度不比我好多少,眉头一皱,紧绷着脸问,
“父亲,母亲,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接你的,我亲爱的女儿,言而无信的贝拉,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衣装邋遢,言语无礼,面对久别重逢的母亲父亲,你甚至连一句问候也不愿说。”
贝拉咬着嘴唇,不紧不慢坐到安东尼伯爵对面,双手则乖巧的放在膝盖上,她一紧张就会这样,她在逞强,
“父亲,我在回信中数次诚挚的道歉说明了,我现在有了心爱的人,我不会离开的。”
我站到贝拉身后,不知这样是否可以分给她一点勇气,看得出来,她很畏惧父母,安东尼伯爵嗤笑一声,抬着手鄙夷的问,
“谁?那个患侏儒症的枢机子爵?还是他招摇撞骗的庸医兄长?我可是征得你同意后才放言把你嫁去奥尔什德家,现在你反悔了,要我怎么跟弗兰克先生解释?”
贝拉低下头不作答复,毕竟弗兰克•奥尔什德是王室贵族,我记得这位公爵已是年过四十的老男人……此时只能尽量谨慎分析出安东尼先生谈话间传递的一切信息,安东尼伯爵迟迟没有等到回答,决定继续逼问,
“我亲爱的贝拉,仔细想想,从小到大,格兰斯特家是怎么教你的?”
贝拉一字一顿的回应,
“不得执着于自我利益,一切抉择当以家族为重。”
见施压有效,安东尼伯爵乘胜追击,
“你在圣教廷惹祸缠身已经给家族名誉造成了严重损害,现在正是你理应弥补的时机,弗兰克先生答应我了,只要你嫁给他,你给家族带来的负面影响就还有挽回的余地,所有通缉悬赏也能马上撤销,他现在是教会两派重点巴结的对象,无论对你还是对家族,这都不是坏事,仔细想想,你从来不是冲动的人,跟我回去,贝拉。”
我忿忿不平的瞪了安东尼一眼,弗兰克公爵是你重点巴结的对象,这样说才对吧,同时我注意到埃琳娜夫人一直沉默不语,保持着端庄娴静的姿态,目前为止一切对话都由安东尼伯爵主导着,
他朝贝拉伸出手,贝拉眼眶泛红,摇头拒绝,
“对不起,父亲,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的,我喜欢的人是爱……”
我急忙捂住贝拉小姐的嘴,这时候将我们之间的事情暴露出去的话,我绝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埃琳娜夫人看着我突如其来的举动,眼神变得感兴趣起来,安东尼伯爵则恼火不已,伸出的手狠狠拍在桌上,疾言厉色的说,
“你愚蠢的侏儒主人是不是没有教过你礼仪?”
我大脑飞速运转着,一定有可以解决的对策,我愚笨迟钝的大脑啊,快想想办法,对了!
“安东尼先生,很抱歉打断了您们谈话,请恕我冒昧,我想问一句……”
没等我说完,安东尼便站起身,
“区区一个女仆有什么资格……”
他又坐下了,我睁大眼站在贝拉身后看得一清二楚,安东尼伯爵起身呵斥的瞬间,埃琳娜夫人迅速踢了他一脚,他马上闭嘴,一脸茫然的坐回去,这一脚把安东尼伯爵气势汹汹的怒火生生压下去了!埃琳娜夫人娇手托腮,趣味盎然的看向我,自进入公馆到现在终于首次开口了,她声色温婉,若不是见了刚才那一脚,她的话语容易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错觉,
“女仆小姐,请继续说。”
对话桌上的风向在那一瞬间改变了,我必须斟酌清楚,自己的发言会带来什么后果,
“请恕我冒昧的问一句,弗兰克公爵他,是否亲眼见过贝拉小姐本人,或者贝拉小姐没有戴修女头巾时的画像?”
埃琳娜夫人摇头,
“从未见过。”
我深深呼吸一口气,拜托了,医生,给您任劳任怨的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女仆,千万别坑害我。
我侧过头闭上眼,不紧不慢解开脸上缠绕的绷带,像是在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可惜了,本来是精心准备的惊喜,直到完全解开最后一圈,我撩开头发,缓缓睁眼,手放在心口,
“那么,可否请您大发慈悲,准许我,顶替贝拉小姐的名字,嫁给弗兰克公爵。”
安东尼伯爵又按耐不住了,
“你疯了吗?假冒贵族可是死罪。”
在场的谁也没有理会伯爵,埃琳娜夫人坐直了腰,诧异的望着我,勾勾手指示意我过去她身旁,我战战兢兢的走去,她站起来抚摸着我的脸庞,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何等可爱的姑娘,连我见了都难免心动。”
慌张的贝拉试图发言,
“母亲……”
埃琳娜夫人一句话又把她堵回去了,
“安静,让我仔细看看,嗯~真漂亮,像精美的瓷娃娃一样。”
埃琳娜夫人我求求您别说了,您女儿就在对面咬牙切齿的盯着啊,贝拉你也要克制住啊,别摆出一副随时要吃人的样子,她是你亲生老妈呀!埃琳娜夫人指尖停留在我的下巴,
“女仆小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心跳得很快,眼睛看向地面,不敢与夫人对视,
“我是个贪婪的人,不甘心一辈子只做个卑贱下等的仆从,我想成为贵族,想成为公爵夫人,我想要数之不尽的财富。”
埃琳娜夫人点点头,放开手坐回去,
“回答得不错,但如果事情败露,你大可以一死了之,其他责任会推到我们家来,我们凭什么要冒这个险?”
我松了口气,
“因为您深爱着贝拉小姐,不舍得将她嫁出去。”
“……你这么说有什么理由呢?”
埃琳娜夫人一瞬间愣了会儿,还好,这说明我猜对了,
“贝拉小姐早已远远超出了适婚年龄,她意识不到自己的美丽,但您很早就看得透彻,担心这美丽会给她引来灾祸,修道院不合理的长年修习,日常服饰过分质朴的选择,所有一切都是您刻意安排保护的成果,否则难以说明为何少有人见过她的美丽,这是您精心栽培的证据,您深爱着她,舍不得放手。”
埃琳娜夫人笑意盈盈的看着我,轻轻鼓掌几下,
“可爱的脸蛋,机敏的头脑,我越来越中意你了,女仆小姐。”
掌声停止,她拉过我的手,摩挲着我手心继续说,
“就在刚才,我突然想到一个更和平的方法,女仆小姐,你说你仅是贪恋地位和财富,那么,我也可把你娶进格兰斯特的家门,并保证你能名正言顺的继承格兰斯特家的所有财富与领地,至于贝拉嘛,女儿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迟早会留不住,终究是要放手,我这个方法如何?谁也不用冒任何风险,如果是为了得到你,我说不定愿意跟艾尔文开战呢,来我这边,怎么样?”
该死,这出乎意料的提案害我手心攥出汗了,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该怎么回答?
埃琳娜夫人轻柔的端起我的手吻了一下指尖,这一举动彻底触越了贝拉的底线,她不顾一切的冲过来,一把将我揽进怀中,恶狠狠的说,
“埃琳娜妈妈,请你自重!”
直呼其名!完了,与夫人的心理博弈把我为数不多的脑子用得一干二净,现在大脑彻底停歇,无法理解现状,我呆了几秒,夜幕降临,迷乱的我从贝拉怀中挣脱开,
“天黑了,我,我去把灯点上。”
然而没走两步,我被自己解落在桌脚的绷带绊倒,结实的摔趴在地板上,
“好疼……”
贝拉急忙把我扶起一顿摸索,
“爱丽丝小姐,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
埃琳娜夫人拿出火柴点燃桌上的烛灯,火光照映着她意犹未尽的笑容,
“原来招致的灾祸叫爱丽丝,眼光不错,是个好姑娘。”
接着她把火柴盒递给安东尼伯爵,
“亲爱的,把其他灯点亮吧,贝拉,爱丽丝,到我这里来。”
贝拉也冷静下来了,我们两个像犯错的孩子一样,低着头齐齐站在埃琳娜夫人身前等待训话,
“爱丽丝小姐,我接受你的提议,就由你代替贝拉去结婚,再展现给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如果你能平息闹剧回到这里,我就放心把贝拉交给你,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样如何?”
贝拉明显想拒绝,但对我而言这已经是很大的让步,再推脱恐怕就没机会了,我抢在贝拉前开口,
“谢谢您,埃琳娜夫人,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约书亚一脸不情愿的抱着伊莎贝尔下楼来,
“母亲,伊莎贝尔大人问怎么还不开饭,她已经饿坏了。”
埃琳娜夫人眼前一亮,我自以为是,激动的把约书亚喊过来,
“约书亚,快过来见你的外祖母。”
“晚上好,外祖母。”
结果埃琳娜夫人接过约书亚手中的猫咪,完全不顾及形象的放声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泪花都笑出来了,什么情况?埃琳娜夫人不断蹭着大猫咪的脸,
“哈哈哈哈,伊莎贝尔,我挚爱的老友,你怎么还在当猫?嗯~是不是又胖了许多?”
伊莎贝尔十分嫌弃的扭开头,
“少来这套,谁跟你是老友?魔女埃琳娜,这可不欢迎你,你来干嘛?”
“呵呵,我的女儿,外孙都在这里,我来不是理所当然嘛,最重要的是,我想见你,所以来了,我挚爱的老友。”
我和贝拉面面相觑,默默来到厨房准备晚餐,我一边切菜一边问,
“贝拉,你的母亲,怎么说呢,真的,好可怕。”
“我也,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妈妈,爱丽丝,这样好吗?明明是我出尔反尔,却要你一起承担后果……”
惶恐不安的贝拉小姐也很美丽,这份美丽继承自埃琳娜夫人,并在她身上升华绽放,变得更加璀璨夺目,大概人生是公平的,所以关于智慧方面,她只从母亲那里继承到一小部分,不过,傻傻的贝拉反而更加诱人,我趁她不注意,轻快吻过她的脸颊,
“争取到你家人的认可,我们会更完美,没有比这更棒的事了,别担心,我来搞定一切,相信我。”
“嗯,我相信你,爱丽丝。”
背地里一副胜券在握的自大模样,实际上我也底气不足,但不愿贝拉继续自责下去,顺便给自己多增添点信心,对方可是王室贵族,对付起来,想必不会比面对埃琳娜夫人轻松多少。
晚餐结束,客人没有在公馆留宿的意思,离开前,埃琳娜夫人给我留下她的临时住址,六天后她会亲自来接我,这期间她的提案仍然有效,如果我回心转意了便寄信告诉她,通往维克多森的道路为我敞开着。
安东尼伯爵把夫人送进马车后,大概是他心里堵得慌,不辞辛劳的返回门口来告诫我,
“年轻的女仆,埃琳娜同意不代表我也会同意,认清你的处境,千万不要去觊觎远高于自身的位置,即使你侥幸坐上,最后都会狠狠摔下来。”
我开始有些分不清安东尼伯爵是装傻还是真傻,
“不好意思,安东尼先生,我对格兰斯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想法,我想得到的,自始至终只有贝拉小姐。”
安东尼伯爵脱帽致礼,这使我大受震撼,随即他还摘下手套准备握别,我一时间迟疑着不敢伸出手,他竟然郑重的同我握手,一个位高权重的伯爵,跟卑贱下等的女仆握手!他眼神深沉,傲慢的语气全无一丝傍晚的蛮横焦躁,
“别理解错了,仅凭你的地位,你确定足够保护她吗?无论贝拉作何选择,她永远是我和埃琳娜的女儿,别以为你能独自承受一切,这份狂妄迟早会害死你们,请你牢记,看在贝拉的面上,往后即使天塌下来,我们格兰斯特家也愿意向你伸出援手,那么,祝你好运,爱丽丝,再会。”
这算是承认我和贝拉了吗?我默默看着安东尼伯爵离去的背影,原来贝拉较真逞强的性子是从这位身上学来的……我真有那么自负吗?
无星无月的夜晚,我久坐在梳妆台前,微弱的烛光照映着我,看到镜子中可爱的面孔,不可置信的抚摸着丝滑白嫩的半张脸,这是我的脸吗?是吗?好奇怪,这明明是值得高兴的事,为什么温热的泪水会淌过脸庞,我还是我吗?还是爱丽丝•罗温吗?我低下头,咧开嘴笑起来,再看向镜子,里面是一张惨白狰狞的笑脸,不对!这不是我!我颤抖着站起来,连连摇头,冬季早已过去,可为什么?房间犹如寒冷刺骨的冰窟,
我对着镜子中的脸伸出手,
“你,是谁?”
我不断重复这个提问,一遍,又一遍,告诉我,告诉我,你是,谁?
“告诉我!”
我发狂的怒吼起来,紧握的拳头用尽全力砸在镜面,镜子应声破裂,碎片划伤了我的手,好疼,我忽而感到全身的气力都被抽干,瘫软坐在地面,呆滞的盯着手上血流不止的伤口,我抬起手,微微仰头将嘴唇贴在伤口上吮吸,血腥味充斥着鼻腔。
“爱丽丝?!”
应该是听见刚才的吼声,贝拉赤裸身子奔进房间里,那双看向我的蔚蓝眼瞳中毫不掩饰她无比心疼的情绪,湿透的美丽长发不停往下滴着水珠,径直朝我走来,娇嫩白静的脚底毫不迟疑的踩过镜面碎片,渗出的鲜血留下猩红的足印,她蹲下身来抱着我的双肩,带着哭腔问,
“你怎么了?爱丽丝。”
我眼中,泪水一发不可收拾的涌出,嘴角却微微上挑,微笑着问,
“贝拉,现在的我,美丽吗?”
“非常美。”
……
“这样美丽的我,能够配得上你了吗?有爱你的权利了吗?有被爱的资格了吗?”
她轻缓吻过我的嘴唇,
“爱丽丝,你一直都有,我永远爱你,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你也如此不是么,以后,也请你能爱着我,爱丽丝,答应我,再也不要伤害自己。”
“谢谢……”
我拿起剪刀,裁去额前用来遮掩丑陋的长发,与长久以来陪伴我的丑恶诀别。
一连数日使用花草香精沐浴,我的身体无时无刻都散发着诱人芳香,贝拉为我涂抹唇膏,趁机吻了一下,据她说,唇间有如糖果般香甜的马郁兰气息,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伊莎贝尔大人提供的一大箱昂贵化妆品及用具,好气,猫都比我有钱,世界上居然有这么富裕的猫咪。
因为贫穷,这之前我从来没画过妆,初次尝试便把自己的脸糟蹋得像个五彩斑斓的恶魔,不,恶魔都没这么难看,伊莎贝尔虽然嘲笑不停,但还是耐心指导着贝拉为我重新化妆,是的,贝拉小姐也不懂化妆,教会的戒律里,一直将女性用化妆提升自身魅力视为罪恶,只有天花病患才具备无罪化妆遮盖病斑的权利,不过,在新兴教派崛起后,这些陈旧教条的影响力日渐式微,集市里的胭脂总会被淑女们哄抢一空。
许多次我都认为贝拉帮我画的妆容非常漂亮,可伊莎贝尔老是不满意,摇头让我们重新再来,贝拉倒是看起来乐在其中,可怜的小约书亚一个人孤零零在楼下会不会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