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次被师父批评,漓豆只好说“改”,这一改,她就改到药苑去了。
看见云师父那温柔祥和的面容,漓豆心里的郁闷减轻了不少。
她问云师父:“如果救了一个人,却被别人抢了功劳,去向被救的人解释,被救的人坚决不相信,该如何自处?”
云师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去向被救的人解释,无非就是想得到他的肯定,从而获得满足和快感。那是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肯定上,这样的快乐往往很容易失去。”
“师父您是说,我们救他人性命,有我们肯定自己即可,无需顾及他人的看法?”
“对的。心中有佛,自然得道。不一定要千里迢迢,三叩九拜去求仙山洞天。”
话是这样说,还是没能解开漓豆心中的郁闷:“那,如果这个被救的人,不但不相信恩人的话,还把恩人的仇人当作恩人,又该如何自处?”
这可就难了。云师父不减微笑,安慰自己的徒弟说:“是不是你的人生有过这样的遭逢?这样的话,打击是有点大。如果为师碰到的话,大概会拂袖而走,找一处地方避世隐居。”
漓豆嘻嘻一笑:“师父,您是不是因为这样,才这里隐居的?”
“不是。我有另外的难言之隐。”云师父不想提这个。
她很喜欢这个徒弟:聪颖过人,不滥发好奇心,你不想说,他就不问;自保心强,关键时刻却又出手救人。
这一点和自己很相像:自己平时与周围的人不相往来,但人命攸关时又出手相救;这个小徒弟呢,没有防身的武功,遇到土匪本能跑开,却又不忍心,回头救了楚小将军。
她还想问徒弟楚小将军现在病情如何,又怕引起这小聪明的疑心,就忍住不问。
看小徒弟苦恼纠结的样子,云师父继续开导:“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如果你救的那个人是无意的,他也蒙在鼓里,那更不必为此生气。至于你的仇人,抢了你的恩情,上天自然会惩罚他。即使上天不惩罚,我们为此苦恼,岂不是更让坏人得逞?我们所要做的就是保全自己,活得比坏人更好;如果有机会,就出手惩治坏人。”
漓豆听了,心有点豁然:“师父您说的对。”
她还想说:“明白了!如果和自己救的那个人怄气,弄得师父不开心,师兄很生气,彭、甘两个同伙离心离德,这样的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但是这样说的话,指向性太明显,云师父一定会追根究底。
哎,楚克星就是那个不知情的、被蒙在鼓里的傻瓜,不过他有意无意又替自己惩治了仇人的,算了,不和他怄气了,否则弄得全家不高兴。
哼,本豆怎么高兴怎么来!咱天生不坚持原则,最爱反复无常;本豆就是脸皮厚,经常自己打自己的脸。
就这样吧,试一试,如果和解比怄气更开心,那就和解吧!
多年以后,漓豆每次追忆戊戌年自己在匡溪渡的苦恼纠结,都会恶狠狠揪起楚克星的猪耳朵:“都怪你,阴魂不散!”
楚克星就会温柔地掰开她的手,往手背吧嗒一下:“就因为不散,我俩才能在一起!”
说远了。再说眼前,漓豆既然打定主意与“克星”和解,就缓着脸皮回梅鹤居去。
她刚才一气之下,将锅头丢给楚克星,也不知道克星把菜炒成什么样子。
缩手缩脚蹩到厨房门口,鼻子嗅到阵阵喷香。原来师兄韩牛栋来炒菜了。
师兄厨艺不在她之下,有师兄在,晚饭的菜不会太差。
漓豆气饿了,替师父布了菜,就只管自己埋头猛吃。
谁知师兄介绍说:“大家都尝尝,这个橘子鸭是楚小将军做的。”
漓豆尴尬得差点想把刚夹起来的橘子鸭放回去。
只听楚小将军很客气地说:“平时烦劳豆小哥下厨,我吃了很多现成饭,现在炒个我唯一会做的菜,不成敬意。豆小哥,敬你一块!”
说着将碗中最大一块鸭肉夹到漓豆碗里。
好吧,试试和解不怄气,;漓豆也很客气地说声“谢谢!”,啃了一口。
楚亭君乘胜追击,问:“味道怎么样?”
漓豆狠狠地嚼了一口:“味道好极了!改天我跟你学做。”
“谢豆小哥赞许!”楚亭君眉眼全是笑。
一旁的韩牛栋说:“今天天气很怪哦。”
彭旭祥知道他影射什么,笑笑不应。
甘政祺毕竟涉世未深,好奇地问:“韩学弟,今天的天气怪在哪里?”
“今天的日头从西边出来了!”
甘政祺这才明白:豆师父和楚小将军两个,平日像乌鸡眼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今晚一个布菜,另一个道谢,奇哉怪也!
漓豆既然尝试与克星和解,就允许他和师父清谈之余做自己的尾巴,允许他跟在自己后面,种菜,浇水,摘菜,洗菜,煮饭……
只不让他跟自己到药苑去,说是药苑主人不想见她之外的任何外人。
才说完这句话就被打脸了,因为药苑的主人请韩师父过去,说有事相商。
到了药苑,云师父将两个小童打发到外面药田干活,直到确认无人听到对话,这才说:“昨夜我突然想起,韩氏南门有一个公子,因故不能学武,后来又因故离家出走,三年五年都不回来一趟。近几年更是杳无音讯。韩老夫人想念得很!你可听说这件事?”
韩半仙很坚决地说:“不曾听到。”
他的这个“不曾听到”,是指“韩老夫人想念得很”。其他他当然是听说的,因为,他就是当事人——那个不能学武的公子。
“这倒是奇了,韩老夫人派很多人四下寻找,江湖上都知道。您走南闯北,居然没听说这件事儿?”
凭什么我一定要知道?韩半仙有点不高兴:“本人每日除了给人算命,就是隐居一室之内探究四柱六爻,哪里有闲心探听这些妇人的街头巷尾?”
这句话就有点得罪人,把云师父看成街头巷尾爱八卦的妇人。
这也是韩半仙被戳到痛处,情急之下的口不择言。
他刚说完就后悔了,因为见云师父的眸子已经蒙上一层水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