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由粉变紫复转深蓝,车如流水马如龙。
离开市区的人打开天窗,山风从山顶卷向山谷,灌入她的每一寸神经。齐辰的车子性能良好,在崎岖的山路奔驰,如履平地。消散了赵弦每次回这里,筋骨如同散架的回忆。
这一带矿山自上个世纪就被世人遗忘,河流污染,设施老旧,道路不便。后来,经过一茬又一茬生态修复,改造利用,只剩下小片仍存在安全隐患的区域。
她无需照明,踏上青苔点点的石阶。顶替“洛琴”不过月余,重回此处,忽生恍如隔世的虚幻感。
赵弦四下摸索,钥匙早就不见踪影,只落得一手陈泥,于是从外衣的兜内掏出撬锁工具。“嗡嗡—”,震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荒无人烟的地带居然能有信号。她左手未松开手中的寒铁,边熟练撬锁,边用脖子压着手机:“喂—”
“洛琴,你在哪儿?”听到齐辰的声音,她歪着脖子望天,对着满目星河说道:“荒郊野外。”心下怨岔地想着,当初为什么要设计如此复杂难开的锁呢。
山路陡峭,视线昏暗,陆瑟江急打方向盘,她搪塞的回答让副驾的齐辰深吸一口凉气。
锁芯稍有活动,赵弦心情转好,“答应你们的事,我不会食言,你的车我用完就归还,还有事没?”她这时哪里知道齐辰大脑跟着酒精一起飘,智商完全下线,失去辨别力,径直往陆瑟江挖好的陷阱里跳。她人还没做什么,齐辰三言两语把约定好的事情一股脑吐出,豌豆射手喷豆子都没他快。
“吴玉良要抓一个人——”陆瑟江没空废话,瞄一眼齐辰爱车的定位,言简意赅道。
“吧嗒-”锁落下,赵弦大喜,终于成功,门缓缓向里面推开。等等,他说什么?
一个前滚翻,赵弦团成球滚了进去。
“呯”,破空的枪声响彻后方,“砰” “砰” “砰”——里面未设伏,是追她而来。
手机落进兜内,赵弦掀开一块活动的大理石砖,敏捷跳入洞里,一只手腕冷不防被人捉住,她反手用撬锁的工具欲割断对方下臂的血管。几乎是刹那,对方的气息一闪而过,赵弦手速快于大脑的反应速度,虚空一划而过,那人蓦然松手。
齐辰越听越觉得奇怪,疑惑问道:“她那边怎么了?”
赫兹狂妄地哈哈大笑,扩音器将他令人生怖的娃娃音放大数倍:“不用下去,她纵有通天的本事,也难逃一死。”说着戴上印有褐色色标的防毒面具,周围其他人纷纷效仿。
“赫兹,吴先生要活的。”一只蓝色手套凭空拦住赫兹提桶的胳膊。
赫兹嫌弃地觑着那人手上的蓝色手套,退后半步不屑道:“吴玉良要活的,无非是怕她手上有东西对自己不利。你不动脑子想想,她为什么要冒险来这里,肯定是为了拿证据。把她弄死,再烧了这里,两全其美。”
赵弦撞开地下杂物间的微腐木门,拾起瓶盖弾碎摇摇欲坠、寿命耗尽的白炽灯泡,凭空捏住一条细链,链的尽头挂着一轮袖珍饼盘。
昆虫形状的探测器照亮狭小的地下通道,将“逃命者”的惨状拍得一清二楚。
齐辰瞬间飙脏,震惊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要打给张简知,“这人谁啊,光天化日,杀人放火?”
陆瑟江踩死油门,冲过上坡:“你打给吴玉良,做笔交易。钱昊昨晚无意提到,吴玉良要抓一个人。”说罢,左耳悄悄戴上蓝牙耳机,将赵弦那里正在发生的事阻断在耳机中。
赫兹阻止准备跳下的其他人,虚情假意道:“她愿意替你去死。监刑的时候,她默认了自己就是你,明明有很多时间解释,竟一声不吭。要知道你最后还是这般下场,会不会在地底哭出来。”
赵弦的手攥住杂物间的门把手,瞬间动弹不得,这,就是吴玉良一直没发现她还活着的原因。
洛琴的脚一离开那辆本该由赵弦乘坐的车子,就与蒙丽莎面对面。那一刻起,她再也不提心中关乎这趟“旅程”的疑惑—为何要来浮生街。她只知道蒙丽莎残忍地带走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赵弦,你的死期来了,我为你监刑”,蒙丽莎那温柔且残忍的话语一出,她主动放弃活下去的权利。
洛琴从小便无法适应蒙衍优胜劣汰的残酷实验,学不会分离的课题,分不清双生子的区别。但是,洛琴从未对不起她,也不欠她什么。苟且偷生,顶替“洛琴”,她从不觉得耻辱,没在生死一线挣扎过的人,怎会明白自由呼吸是何等美妙的事。
可惜这一次,她突然觉得累了,很累很累,紧绷的肌肉渐渐放松,手上不知何时落下一滴水。多少年,没有哭过,一年又一年,数不清。别离若干岁月,许多事她本该忘却,此时竟格外清晰。
“看到她的表情了吗?槁木死灰。”赫兹摘下扩音器,穿上防火服,昆虫探测器悉数回归。路过身上数处缠着绷带的人,夺走他手指夹住的细烟,掐灭,晃晃手中的罐子,掩盖不住笑意道,“这些乙醚,给你报绿珠森林的仇,够不够!”他的身后蓝罐林列,“我下去和她聊聊。”
齐辰按掉电话,感慨道:“姓吴的够黑的,狮子大开口,你这买卖属实不划算。”
“没人的海岛有什么意义,他们早就不在了。”
齐辰发觉陆瑟江的“小动作”,熟练断开耳机蓝牙连接,点击显示屏的扬声器,继续听着赵弦那边的声音,神态恣意了些许。
“啪”所有的灯皆灭掉。赵弦盘腿坐在地下室门后的地板上,出奇平静,抚摸着刚刚戴上,长年存放在地下室的项链,饼盘里面的三根线坚韧到连火都烧不断。
空气中仿佛裹着丝丝甜味,四肢愈加沉重。乙醚,果真是赫兹的作风,让人丧失战斗力,悄无声息死亡。
门外模模糊糊的人影发出似远非近的娃娃音,“我此次来,不止为杀你,还要一样东西。”
“吴玉良的罪证,我真没有。”赵弦苦笑,半真半假辩解,“他疑心重,鲜少亲自动手…”
赫兹冷笑道:“鬼话连篇,不过,无关痛痒的东西不值得我出手。我要海岛实验的资料。”
“蒙衍的实验?我怎么可能有。”赵弦强撑着精神,眼皮的越来越重,脑袋晕得想吐。他这一杆子打回十多年前,自己那时候再厉害也只是个孩子,难道能未卜先知,料到吴玉良会与蒙衍、“斗魁”合作,而自己将来会为他效力?更可笑的是,蒙衍岂会让一个孩子拿到他的把柄。
“我要的,是那对夫妇给你的,“迷萝花”的制造资料!最核心的那部分!”
“我没见过,什么夫妇。”赵弦脸色苍白,大脑越来越沉,渐渐感受不到温度。
赫兹怒不可遏,手中蓝罐跟着扭曲变形,喝道:“你变成洛琴后一直伺机跟着陆瑟江,难道不是为了把他父母给你的东西交给他?”
然而她已无法接收外界的声音,自然回答不了赫兹的问题,只喃喃念着:“迷萝花,迷萝花……”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慢慢躺倒,堕入无尽黑暗。
一个急刹,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齐辰死死抓紧安全带,扭头震惊地看向主驾驶,口条也变得不利索:“洛,洛琴,见过你—他们?”
外面几声枪响,赫兹皱眉,他们为什么发撤退的信号?
“叮咚-”新的指令到达,吴玉良取消抓人的命令。蓝罐被重重掷在地上,赫兹面容扭曲,恶狠狠地踢了失去意识的赵弦一脚,气道:“活死人当然算半个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