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火在没酿成灾难之前终于熄灭了，江天觉得心头澄澈。他看了看时间，九点五十，赶最后一班地铁还来得及。
烟火在他怀里帮他扣扣子，他看着她的脸，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欢喜。烟火从事的这个行业他了解过，应该不是像她这样子的行事。烟火是另类，是风尘奇女子。烟火有识人之明，对自己青眼有加。烟火是红拂，自己大概就是李靖了。都说女为悦己者容，难道男人不是？哦，男人是为知己者死。我要是因为烟火而死，也算死得其所了，江天想。
“发什么呆？”烟花扣完扣子，又拉着衣摆向下抻了抻，仰起脸看着他问。
“没什么。我觉得跟你在一起能证道。”
烟火往垃圾篓里扫了一眼，娇笑了一声，“果然证得好道，还不少呢。”
为什么她的眼神、笑靥和说出的话总是这么恰到好处呢？江天想。他把烟火紧紧搂在怀里，“要不再证一次？”
“行啦。”烟火从他的怀里滑出，“又不是生离死别，来日方长没听说过？”
江天必须承认，烟火说的很有道理。如果误了大事，自己这段时间的行踪就无法解释。妻子本来就多疑，再加上产后抑郁，肯定会大闹一场。妻子大闹岳父母在旁助阵的画面实在是难以想象。自己灰头土脸不说，以后想要再见烟火，可就难上加难了。想到这里，他又平静了下来。
“这次就饶了你。”他拍了拍烟火的脸。
当头顶的门最终关上时，江天突然感到一丝悲壮，自己就像应征离家的战士，而烟火则像空守闺房的妻子。刚刚收获了终极的欢乐，却要搭上即将到来的苦难，人生真的如同一场幻梦。席尽人散，满桌杯盘狼藉，自己必须从人声鼎沸、面红耳热中醒来，去面对在前方守候已久的贫乏。
我从来没走，伪装成妻子的贫乏说，就在这儿等着你。
可是，如果“把离开妻子和烟火在一起”作为一个选项摆在他的面前，他真的能在后面打上一个对号？不太可能吧。要不算一算，就像在单位里经常干的那样。
计算就必须抛弃掉感情，加减乘除，算的都是利益。那么，如果他干出抛妻弃女的事儿，会有什么代价呢？净身出户是肯定了，这真是无法承受的经济损失。老家的亲戚恐怕也无颜面对了。最最要命的是，妻子肯定要弄清楚烟火的来历，撕破脸抖落给单位。这个人为了一个失足女离婚了，所有人都指指点点，自己还怎么在省城立足？总之，目前看起来还不错的一切，都建立在这个味同嚼蜡的婚姻上。马克思果然洞察一切，家庭是私有制的最小单元，是基于经济利益的组合。
江天仰起头，重重地叹一口气。今天是上弦月。这真是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啊。
等他把头摆回原位，正要凝神好好走路时，发现有两个人迎了上来。冲着我来的？他想。没道理啊。他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为首圆脸的汉子冲他举了一下手，好像是在打招呼。他站住了，拿手指指了指自己。他的脸上一定露出了困惑和无辜的表情。多希望这个圆脸汉子能摇摇头，他可不想在这里和任何事沾上关系。
没想到对方居然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硬硬的小本本，在他面前晃了晃。“警察……”
江天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心头泛起无奈的苦涩。我怎么能碰到警察？在这个俗事如麻的夜晚，为什么你们就这么及时的出现了？是不是故意与我为难？生活应该是讲道理的，生活不应该这么荒诞。所以你必须不是警察，我也绝不会被你抓着。
背后隐隐约约又有三个人围了上来。
江天大喊一声，“有劫匪，救命”，同时从面前的两个人身旁疾奔而过。
江天在县城读高中的时候，有一次从书店回学校，发现某个路口有一大群人，把整个街面堵得水泄不通。他不爱凑热闹，但是自己总要过马路，于是也只能往人堆里挤。
人群鸦雀无声，大家都抱着膀子看着中间。中间站着两个城管，地上还半躺着一个人，这个人的旁边是一辆三轮车，车把子歪向一边，车上散落着一些苹果、梨和香蕉。地面上也是，只是看起来，那些水果好像刚刚被猪啃过。
江天一直记得城管的表情，那是尴尬之中夹杂着恐惧，恐惧之中又充满着无奈，就像刚刚犯了错误被老师抓了现行的学生。汗水涔涔。如果不是一身制服撑着，他们可能反而要认错求饶了。
直到江天从人群中挤出，他还是没弄明白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后来想想，也许对错并不重要。如果小贩占理，那么群众就是在主持正义；如果城管占理，那么群众只是看客，而小贩很有可能逃脱处罚。城管总是失败者，问题的关键在群众。有时候，群众的围观本身就是力量。
前方十几米就是宋家岭通往新城的路口，路口旁边是个占地很大的大排档，招牌闪亮。江天知道如果回到冷清的新城，就再也难以逃脱，唯一的希望就是大排档那儿一团团模糊的人影。身后的脚步声噼里啪啦，伴随着“站住”之类的怒吼。他连声呼喊着救命，那声音仿佛不是通过嗓子，而是像一团阴影撕裂肺部直接窜了了出来，然后在空气中炸裂。
有人站了起来，伸长了脖子看着。还有的房间窗户都打开了，隐隐约约可以看到眼睛和额头。
脚下一软，江天不知道踩到了什么——反正在这里，什么都有可能——摔倒在地。快围上来，对。人们真的就围了上来。“他们是绑匪，救命”他反复嘶吼着这句话。
他看到紧随而来的圆脸汉子掏出了那个小本本，“警察，执行公务，请各位配合。”
“假的——”江天哀痛地叫了起来，“他们是假警察，真绑匪。大家不要信。”
人一点一点聚集过来，连小路另一端的人也陆陆续续地踱了过来。他们有的拿着烤串，有的拎着酒瓶子，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好奇和兴奋。
“说实话，真的假的我们也分不清楚，这样得嘞，打110，让警察过来看看，到时候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说话这位，看样子是村里的土著居民。
江天一直观察着四周的人群，想寻找空档逃离。让那些人继续斗嘴，自己无声无息地消失。正好，有个人可能觉得没什么意思，离开了。
刚站起身。“你别想走啊。万一他们是真警察，你跑了我们就成包庇罪犯了。”还是那个土著。话音刚落，从旁边上来几个小伙，把他的路挡住了。
“好吧，”圆脸汉子拍了拍手，“有劳各位了。我们就等110。”
